第19章 第 19 章

傅云亭僵在原地,额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化解这天降横祸。周边环绕的士卒显然不会给她太多的时间思索破局的办法,在得令的下一刻,便有数人围上前,扭住了傅云亭的胳膊。

傅云亭可以武力反抗,可是在士卒环绕的军营中,她的反抗无异于螳臂当车。万千思绪在心头荡漾,最终却悲哀的发现,她的生死依旧全然不由自己把握。

傅云亭双瞳迅速盈泪,面带仓皇的抬头寻找祁景安的身影,哀切的祈求:“将军……”

她面上越是哀婉凄切,内心越是愤怒不甘。

又是她为鱼肉任人宰割的局面,她的地位低如尘埃,饶是殚精竭虑筹谋良久,却依旧未能摆脱困局,随意一个意外便能推翻她的一切努力,甚至她的身家性命都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她并不认识眼前的监军大人,也不知为何便被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只是联想到方才听到的争执,傅云亭心中似有一丝明悟,她大约是成了监军大人发泄怒火的对象。

之前的生死危机好歹有个正经的罪名由头,如今她不过倒霉撞上双方争论,顷刻间便成了这场争执的牺牲者。

傅云亭从未这般清晰明了的认识到自己命如草芥。

内心的愤恨来不及向上翻滚发酵便被她强行压抑,脸上的绝望哀婉反而更加深切。如今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再是痛苦不甘也只能强行忍耐,愤恨无济于事,她不甘这般无意义的赴死,能指望的只有祁景安。

然而她只是一介官奴,饶是先前几日的相处甚是愉快,但她与他的关系并未有实质上的突破,她撑死也就是个贴心的女使罢了,祁景安会为了她驳回监军的命令吗?

傅云亭不是不知政事的无知妇孺,深知监军与率军将领之间的关系一向微妙。近几十年来,大周向来派遣皇帝身边亲近的宦官充当监军,用以监视将领,节制藩镇。宦官出身的监军直接对皇帝负责,若是与将领有龃龉,极有可能在皇帝面前搬弄是非,对率军将领大不利。

她能凭借祁景安对她的那一丝不靠谱的怜悯,来赌祁景安会为了她与监军翻脸吗?

傅云亭不敢赌,她的赌注是身家性命 ,输了便是万劫不复。心思电转之间,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祁景安不紧不慢的走上前,在傅云亭哀切的眼神中面色不变。他伸手制止士卒要将傅云亭拖下去的举动,转头看向一旁的白面男子,轻描淡写的道。

“高公公,怎可无凭无据要人性命?”

高俨尖利的嗓音冷哼一声,“祁将军都可私下刑讯地方高官,我不过杀一女奴,有何不可?莫不是将军果真溺于女色?”

高俨的神情变得古怪,意味深长的道:“祁将军,还请自重。本官此次出行之时,得殿下殷殷嘱咐,要照应将军左右。若放任此祸水在将军左右以至将军行事失了分寸,岂不有负殿下?我必要杀之,以保将军名节。”

祁景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一时沉默不语。

他本身不想与告俨在这等小事上掰扯不清,只要大的方向有所把控,这等细枝末节得小事随他便是。只是高俨刚到军营便要喊打喊杀他身边之人,着实令他心中不快。

傅云亭心中疑惑,殿下?祁景安莫不是与皇族有牵扯?

她早就知晓祁景安出身大族,与皇家关系匪浅倒是不令人意外。只是监军如此言语,令她感觉心中怪异。然而此情此景容不得她细细思考,她只能面容哀切的等待祁景安的救赎。

祁景安看向面前的傅云亭,在她哀婉的目光注视中面不改色。

这等聪慧明媚的女子,今日就要折在这等毫无意义的官场倾轧之中,着实可惜了,祁景安面无表情地想。

前两日刚刚许她安稳度日,转眼间便要眼睁睁看她枉死,祁景安心中着实有些不忍。只是这丝不忍太浅薄,饶是他有些享受与她相处时的自在坦然,然而权衡利弊后,他便将那丝情绪压了下去,面上依旧波澜不惊,沉默注视着即将被拖下去的傅云亭,并未再开口阻拦。

大事当前,傅云亭带给他的那丝熨帖显得那么的不值一提。

祁景安在营中大事上必不可让步,已经引起天子的不满,这才派出高俨前来敲打他,此时不宜再激化矛盾,一再违逆天子心意。既然先前已与高俨闹得不愉快,高俨一腔怒火必要发泄出来,此时抛出傅云亭,于双方而言都是一个顺坡而下的台阶。

他并不惧宦官高俨,却要忌惮高俨身后的天子。他绝不可因个人失误,带累家族受天子猜忌。更何况他如今身份敏感,在男女之事上不可太过肆意,以免打了长公主的脸,叫天子以为他过于狂妄,进而疑心他背后的祁家。

既不可能在此刻完全闹翻,舍弃一介女奴换取暂且的和谐相处,看起来完全是划算的买卖。

祁景安不可否认先前与傅云亭相处的几日颇为愉快,他也很欣赏她的聪慧坚韧。只是他对她的怜悯与欣赏太过浅薄,若是要他此刻冒着与高俨激化矛盾的风险保下傅云亭……

她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要怪只能怪她自己倒霉,偏偏这个关口撞上来。

常言慈不掌兵,常年混迹行伍之人必杀伐果断。祁景安心中有了决断,心中的那丝不忍彻底消散,他转过头不再看傅云亭,摆明态度要放任她去死。

高俨见他没有阻止的意思,面上的表情稍加缓和,“将军深明大义……”

“将军!”

高俨的话还未说完,便被一道高亢的女声打断。

俩人骤然转头,却见傅云亭不知何时挣脱了士卒的束缚,快步前行了两步,重重的跪在祁景安的面前。

高俨勃然变色,转头怒斥左右。

“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女子都制不住,快给我拉下去!”

左右士卒满脸通红的应诺上前,正要重新将她制住,却见她身形诡异一扭,再次逃离众人的束缚,换了个方向跪在祁景安面前,额头重重扣下。

“奴甘愿为将军赴死,惟愿拜别将军!”

高亢的女声穿透力极强,在军营中重重回荡,引得周围士卒纷纷侧目。

祁景安目光微沉,抬手制止还要上前的士卒,语气微妙,“向我拜别?”

他自问与傅云亭并无何等深情厚谊,她先前号称的誓死追随也不过是表态而已,当真就假牙了。今日这等必死的局面,她不会以为像往日一样一样以退为进,就可引起他的怜悯之心逃脱死局吧?

先前种种是他在无伤大雅的情况下对她轻轻抬手,如今的情况不可同日而语,以她的聪慧应当看得明白,若还如先前那般作态,就着实引人发笑了。

在心底深处,祁景安却隐隐觉得傅云亭并不是看不清形势的女子,她这般作态应当有其他深意。

祁景安心中陡然升起一丝期待。

此人一次次在生死关头通过影响他的决定死里逃生,他倒要看看这种情况下,她要如何破除死局。

“祁将军!”

高俨面色由晴转阴,“将军可是要回护此女?”

“公公何必急于一时,便听她一言。”

说罢,祁景安低头定定地看向傅云亭,“你有何话对我说?”

傅云亭挺直腰杆抬起头,方才因重重叩首而磕破的伤口汨汨流血。鲜血与她哀婉绝艳的面庞相融,瞧着越发的凄婉动人。

她气沉丹田,发声浑厚而极具扩张性,声音以她为中心在军营中阵阵回荡,引得相当数量的士卒驻足聆听。

祁景安忽觉有些不妙,正要抬手制止她,傅云亭却置若罔闻,宛若竹筒倒豆一般说了一大通。

“奴受将军深恩,免受浣衣营摧残,得以忝居帐中服侍,实乃奴之大幸!”

清脆浑厚的女声莫名的穿透性极强,在军营中阵阵回荡,近处的亲卫训练有素不为所动,远处的士卒闻言不由得伸长了脖子仔细聆听。

“将军之德白玉无瑕,奴卑贱之躯竟使将军名节有损,实属罪该万死。奴本受将军之恩,怎可有损将军之德行?”

“将军之品行皎如明月,杀奸臣,捉敌将,所言所行皆煌煌正道,若当真因奴而致人非议,奴万死难辞!”

“今将军困顿,监军大人因奴而质疑将军品性,奴怎能苟活于世,带累将军之名?”

“将军往日所言所行,若有不妥,罪全在奴!今日奴将赴死,以正将军德行!”

“奴去了,来世再报将军深恩,惟愿将军福寿康宁,长乐未央!”

穿透力极强的女声在军营中阵阵回荡,惹得大批士卒大为咋舌,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祁将军何等磊落之人,如今监军大人问罪先前的所作所为,将军竟将罪责全推给自己的宠姬,让宠姬背锅去死?这等小人行径,果真是祁将军所为?

外圈不明所以的士卒只听到傅云亭方才慷慨激昂的一通话,并不知晓实际情景,但是八卦是人的本能,更何况是顶头上司的这等阴私秘辛。

而在场的人没有傻的,立时便明白了傅云亭话中隐含的深意,现场一度陷入沉默,一时间竟不知道开口说什么。

傅云亭浑然不管外界的看法,大义凛然的说完后,双手交叉于额前,再次重重叩首,迟迟没有抬头。

祁景安不可思议的看着她,万没想到傅云亭会如此大胆,给他这么个“惊喜”。

他眼眸中的风暴在逐步酝酿,过了半晌才咬牙道。

“好,好,好,你好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祁景安:让我看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招。

片刻后:……6!

傅云亭摊手:你就说道德绑架有没有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