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一朝君子一朝臣

“唔塞担心,商公子离开之前业已约定,择日会邀吾哋去见佢。”向小夫人回答了赵武正卿的问题。

“真估唔道,以嘎小子仲会咁犀利,吾哋几个虚长年岁,空误光阴,谬读诗书半世,却难觅真章,真乃愧为先长之至!”赵武叹道,很是自责。

“赵兄何必如此?吾等虚心向学,无论长幼,自可得距真章,更进一步!”向戌倒是想得通,劝慰赵武说道,“好似姬圉之父晏子,就常以灵、圉为师,学尽通融之术,取真纯源,用之朝堂、上谏,屡见奇效。”

“系嘛?何以得见?”赵武好奇能从一个小屁孩子身上学到什么东西,能在正事上用得着。

“就话前年,齐灵公中意女子以男装示人,致民间纷纷仿效。灵公命吏禁宫外女子如此着服,佢话:‘凡有女着男装者,即破其衣、断其带。’就算日日有女子行至街头,被破衣衫,仲不可禁。晏子进见,灵公问佢:‘顶解吾已敕令禁女装异服,当街失衫者亦众,仲不能禁?’晏子应曰:‘君王俾宫内之女可着男装,却唔俾宫外人着异服,就好像系吾欲当街开铺市肉,系吾哋嘅店门之上挂着嘅牛头,而在门内卖哋嘅系马肉一模一样嚟嘎!君王只需知‘上行下效’,禁着宫中之风先,即可禁绝民间异服之乱。果然,依其计,宫中清、民间明,过着一个月,再无此类犯禁之事。佢可以谂到以市肉为例,都系因为姬圉、姬灵兄妹二人,经常随两位家仆去市集贩肉,听着民间有语‘挂牛头卖牛肉’以示其真;据此微引,说服灵公明白:法令需兼顾天下公平之义,实乃向下得缘,掇手喻之,瑕玉可鉴!”

向小夫人讲起了曾经听到晏子那两个负责照顾姬圉、姬灵的经常来送肉换书简的家仆夫妇俩讲的这事儿,就是晏子从两兄妹身上所学,现学现卖的,还用得极妙。

两位忠心家仆口中的晏子,从不以自己身高不够高而自卑,反倒特别容易与孩子们玩到一起,打成一片,真正是一个童心不泯、机智过人的“未成年人”模样的成年人,在担当国之大器的时候,从来都是一脸自信、沉着稳重,为齐国国君所重。

“系!就话街中人都讲‘挂牛头卖马肉’,原来系咁嘅!”赵武也是听说过在百姓间流传着这么一句俗语的,只是没有想到,居然有这样的渊源。

“若有机缘,吾等亦应邀晏子与吾三兄弟同坐饮番茶、倾下偈,先似啱嘅!”向戌提议,小辈们都有聚会了,他们这几个家主,更应该常常互相多走动走动,才不会被小辈们抛弃得太远啊!

“啱!”向小夫人也表示赞同,“吾会同姬圉讲,择佳日约定晏兄与你哋兄弟三人,一齐来喱度坐低、饮酒、赏月。只需你哋兄弟三人定日期先,吾就话俾佢知。”

“不过,灵公已逝,庄公新立,此六月庚申日,佢与鲁、晋、宋、卫、郑等国国君系澶渊嘅结盟啱啱完成,以嘎系晏兄最为繁忙之时,新主会唔会重用旧臣,都需要好好筹划一番嚟嘎!”向大夫想到了最近的政事,为晏子的现状担忧。

向戌同作为朝之大臣,设身处地,比他人更加能够体谅晏子最近的难处。新旧主君更替的关键时候,还是有太多的事,要他去一一应对,不仅仅是教会齐庄公学会如何做一国之君,更要防止在这个人事更迭的过程中,自己的位置,不被新血换掉,毕竟,“一朝君子一朝臣”的事,实在是上演太多遍了,太子牙和大臣夙沙卫、高厚等人也早早都上了这位新君的“黑名单”,被先后一一诛杀。

再说了,这庄公上位,本来就过程颇为曲折,当去年灵公患病之时,大臣崔杼偷偷将当年的公子光,后来的庄公,给迎接了回来,趁灵公病危之时,再立公子光为太子。而公子光的母亲鬲声姬,是灵公最初所娶鲁国女子颜懿姬为正妻的陪嫁媵妾,懿姬无后,光乃媵出。

储君之争,从来都是“你死我亡”式的。

在齐灵公的众姬妾中,有仲姬和戎姬,而戎姬尤其受到宠爱。仲姬为公子牙生母,她把儿子托付给戎姬。戎姬亦无子,请求立公子牙为太子,齐灵公便答应了。

仲姬识大体,劝说灵公不可以这样做,当时,公子光已被立为太子,已经作为储君身份参与了诸侯盟会。现在要无过而废,不合礼法,君王定会后悔。

可是,齐灵公一意孤行,说:“废立全在吾一言!”于是就把公子光迁移到东部边境,改立公子牙为太子,并任命高厚为太傅,夙沙卫为少傅,共同辅佐公子牙。

有此番经历,公子光后来杀死戎姬后,为泄愤陈尸廷上。当然,此举也被诟病不合于礼。

太子牙终被杀于句窦之丘,自此庄公再无可虑之人。新坐江山,君心难测,想那晏子怎能不战战兢兢、殚精竭虑呢?

其实,更能理解晏子之难的,当属赵武,原本在晋悼公的年代里,他早已是官运亨通,前途一片光明。他仅有30出头,却仅居荀偃、士匄之下。且荀偃迫近暮年,士匄亦年过半百,他和20来岁的韩起本已做好准备,一起辅佐仅27岁的晋悼公,在未来半个世纪实现雄才大略,继续维持中原霸权,谁知悼公早逝,平公又不再重用赵武,本来与齐国有着深厚仇恨的两家权臣,至此,方才因各自境遇的相近,或者因同病相怜,方才有坐在一起叙话的可能。若非如此,向戌和向小夫人俩也断断不敢提出让曾经的斗争双方坐在一起,把手言欢。

“世事难料!不强求,不强求也罢!”赵武慨叹道。

大国有大国的威风,更有大国的难处。作为两霸之一的权臣,赵武在平公时代里,活得谨小慎微,正如他躲过人生一难的那次静声一样,很多时候,都愿意向内去反省自己,是不是自己还做得不够好。

而宋国乃小国,向戌只求能把第二次“弭兵运动”促成,便觉问心无愧了,没有太多大国包袱,反而活得自在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