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阿哥没料到父亲会突然出现,所有人都跪下了,就他还僵在原地,虽然心里已经害怕,但脑子还没转过来,脸上甚至都挂着威吓温宪的凶相。
“九阿哥……”桃红一把将小主子拽到地上,胤禟也终于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向父亲行礼。
皇帝看了眼那头挨打的小太监,梁总管是最知道圣上心思的,冷声道:“还不撤下,别污了万岁爷的眼。”
可一群人慌慌张张拖人收拾工具,梁总管又道:“把人带下去就成。”
这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惊,温宪脑袋里飞速盘算可能会发生的事,猜想今天自己和九阿哥都吃不了兜着走。
胤禟起身看那头空了的长凳,想到自己会被拖上去打,恐惧害怕之外,更是满肚子的愤怒和不甘,虽说书房里挨打受罚总有他的份,可从前都谈不上丢脸,绝不是今日的光景。
“你看什么呢,想趴过去?”皇帝看向儿子,“你知道自己要挨打了?”
胤禟反而站了起来,热血冲头地说:“皇阿玛,温宪跑来书房大呼小叫,当着奴才们的面,将我和十弟当孙子般呵斥讥讽,说什么胤?、胤裪给皇祖母和苏麻喇嬷嬷丢人,叫我们别再念书了。她怎么不说,胤裪日日哄着苏麻喇嬷嬷开心,而胤?若非没了亲娘,用得着劳烦皇祖母教养吗?儿子若不好,挨打受罚,都该是长辈教训,几时轮到她一个妹妹来作威作福。”
桃
红死命拉扯,才又把九阿哥拽到地上跪着,吓得声音都哆嗦,恳求着:“九阿哥,别说了,别再说了……”
然而皇帝并未动怒,转向一旁的闺女,问道:“你说什么了?”
温宪抬头应道:“女儿说,他们不愿念书,就上折子给您,说从此都不念了,没得总叫外人嘀咕皇祖母与苏麻喇嬷嬷不会教养,又说他们不识几个字,怕是连折子都写不成,皇阿玛,这都是我说的。”
皇帝问九阿哥:“是这些吗?”
胤禟没料到,温宪会老实回话,唯有不甘心地点头:“是,这些话,五妹妹都说了。”
只见温宪站了起来,指着他道:“那你说的话,敢不敢当着皇阿玛的面再说一遍?”
胤禟脑袋一嗡,当下竟想不起来,方才他吼了些什么。
温宪抢先道:“皇阿玛,女子不能读圣贤书吗,慈宁宫里太皇祖母一屋子的藏书,苏麻喇嬷嬷教导您满语蒙语,可您猜九哥说什么,她说我一个姑娘家来书房,脏了这圣贤之地。皇阿玛,今日别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冒犯了九哥十哥,我愿意受罚,可这事儿您要给女儿一个交代,是不是从今往后,大清国的女子,都不要念书,也不可以读书?”
皇帝笃然望着闺女,心里又气又好笑,这丫头是长大了,小时候和兄弟姊妹打架,要么嘴硬宁愿挨打,要么撒娇卖乖躲过责罚,如今知道怎么给自己找立足点,怎么
拎出对自己最有利的话,甚至往大了扯。
“胤禟,这可是你说的?”
“是、是……”
皇帝冷然道:“你太皇祖母一路从盛京来,阅卷无数,拜先生请老师,攒下一肚子的学问,这才拉扯先帝与朕长大,守住这得来不易的江山。就连这书房,也是太皇太后当年命人修缮,一砖一瓦都是对爱新觉罗家儿孙们能好好念书的期盼。既然你妹妹来一趟书房,就要脏了这圣贤之地,那你忤逆长辈不敬师长,不好好念书荒废学业,还是给书房增添光彩了?”
胤禟心里恨得咬牙切齿,五丫头果然精明,若说自己要打她,左不过是小孩子不懂事,她却咬着那句话不放,将太皇太后都扯进来,要知道在皇阿玛心里,比敬天神菩萨还要更敬重他的祖母。
“九阿哥……”桃红哑声劝着,“快认错吧,快说你错了。”
但见皇帝又看向女儿,同样冷声道:“谁叫你站起来了?”
温宪一愣,赶紧跪下,磕头道:“皇阿玛,儿臣错了。”
皇帝问:“你犯了什么错?”
温宪那漂亮的眼睛轻轻一转,应道:“儿臣不该仗着皇祖母与苏麻喇嬷嬷,对兄长颐指气使,更不该在书房里大呼小叫,是儿臣错了,求皇阿玛责罚。”
玄烨欣赏女儿的精明,他并不想养个傻闺女,但公主不可以这么精明,至少不能让别人一眼就看出她的精明,这是他要留在京城留在身边的女
儿,眼下不敲打警告,将来就该是大臣弹劾她,说她公主干政、扰乱朝纲。
但不等皇帝开口,院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本是匆匆而来的,没料到圣驾在此,脚步声在门前戛然而止,该是没敢进来。
“谁在外头?”
“回万岁爷,是四福晋。”
皇帝想了想,吩咐道:“宣四福晋进来。”
书房门外,毓溪见小太监来请她,心里暗暗便打鼓。
身为皇子福晋,她不能在宫里乱走,这会儿来,也是苏麻喇嬷嬷怕温宪与兄弟们吵起来,才托她来看一眼,并将十二阿哥带回去。
没想到半路就听说吵起来,而传话的人偏偏不知道圣驾已经去了,于是毓溪着急赶来,赫然见皇阿玛在里头站着,吓得她定在了门前。
“儿臣参见皇阿玛,皇阿玛万福金安。”毓溪进门后,规规矩矩行礼,目光迅速扫了眼满地的人,这天寒地冻的,一个个都跪在青砖上,已经有人冻得打哆嗦。
“你怎么来了?”皇帝问。
“回皇阿玛的话,儿臣替四阿哥去阿哥所问候苏麻喇嬷嬷,五妹妹原是一同在的,后来听说书房的事,苏麻喇嬷嬷托五妹妹来瞧一眼,但又不放心,再托儿臣来看看,顺道将胤裪带回去。”
皇帝便朝儿子招了招手,十二阿哥哆哆嗦嗦地起身走来,皇帝一巴掌拍了他的额头,骂道:“是觉着嬷嬷年纪大了,管不动你,连书房的功课都敢不做,你是打量朕
也老糊涂了?”
胤裪羞愧又害怕,不等开口,眼泪就扑簌簌落下,这一哭,更惹父亲生气,皇帝吩咐梁总管:“拿戒尺来,拖到一边打手,二十。”
“皇、皇阿玛,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胤裪顿时大哭,挣扎着被太监们抱到一旁,梁总管可不敢忤逆皇帝,拿了戒尺,在十二阿哥的尖叫和哭喊声里,实打实地抽了二十手板。
因皇阿玛动怒,毓溪已经跪下了,哪怕她什么都没做错,天子震怒时,便是人人都有罪。
十二阿哥挨完打,被径直送回阿哥所去,随着哭声越来越远,书房里静得唯有风声,皇帝却命不相干的人都起来,只剩下九阿哥、十阿哥,还有温宪跪在地上。
那一头,十四阿哥被十三阿哥拦着,不让轻易插嘴,小宸儿已经吓得眼眸通红,皇帝不经意瞥到小女儿也在此,才露出几分温柔,将闺女叫到身边,好生哄了几句。
“皇阿玛,是我没拦着姐姐,我下回一定拉着姐姐。”小宸儿害怕姐姐挨打,带着哭腔恳求,“皇阿玛不生气,生气上火……”
皇帝示意儿媳妇将妹妹带开,但不等毓溪走开,就命梁总管,将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复述了一遍。
毓溪听得心里发紧,皇阿玛果然问她:“你看这件事,最该罚的人是谁?”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四福晋身上,猜想她会护着妹妹,不然如何向德妃娘娘交代。
可毓溪心里
另有想法,跪下道:“回皇阿玛,是五妹妹。”
周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想必所有人都很意外,四福晋这是唱的哪一出。
只有皇帝一脸的淡然,问道:“为什么?”
毓溪的心砰砰直跳,应道:“九阿哥、十阿哥他们懒怠学业,自有书房里的规矩教导,五妹妹虽是替皇祖母与苏麻喇嬷嬷来过问,也只该听事传话,而不该多嘴插手书房规矩。再者……兄妹争吵拌嘴,气急之下常常口无遮拦,九阿哥便是说错了话,五妹妹也不该事后大做文章,为了一句气话,将太皇祖母随意挂在嘴边。因此,儿臣才认为,今日最该受罚的人,是五妹妹。”
皇帝眼底有了欣慰之意,抬手命毓溪起身,但很快变得更严肃,吩咐道:“梁总管,拿戒尺给四福晋,赏五公主三十手板。”
“是……”
“胤禟、胤?与胤裪一样,各打二十手板,再将昨晚落下的功课罚十遍。”
“皇阿玛!”温宪站了起来,哭着道,“我不服,凭什么……”
皇帝冷声道:“你若不服,去长凳上趴着,总有你服气的时候。”
此时宫女们已硬着头皮上来,将五公主送到四福晋跟前,毓溪捧着冰凉的戒尺,浑身都在颤抖。
她不敢直视妹妹的双眼,可她觉得,今日若不说这番话,皇阿玛连对她和胤禛都会失望,妹妹实在是被娇宠惯了,即便她责备兄长们不好好念书站得住脚,可她
争辩时搬出太皇太后,把一件小事往大了说,这不合适,实在不合适。
“四嫂嫂,为什么是我呀……”方才还骄傲上了天的公主,这会儿哭得伤心,仿佛还没打就疼了,哭着请求,“四嫂嫂,你可打轻点儿。”
毓溪止不住地打哆嗦,捧着戒尺抬不起手来。
只见梁总管去皇帝跟前说了什么,待圣上点头,他便走来,恭恭敬敬地从四福晋手里取过戒尺,待四福晋被搀扶到一旁,才命宫女将五公主的手摊开。
啪的一声重响后,温宪在宫女们的手里扭成了麻花,又来两个宫女才按住了她,梁总管没有手软,利落地打完三十下手板,将一旁的胤禟和胤?都看呆了。
温宪哭得伤心欲绝,疼得脑袋发嗡,若非宫女们搀扶着,几乎要瘫软到地上,却见皇帝走来,将啼哭不止的闺女抱起,转身对九阿哥、十阿哥道:“你们五妹妹说得也没错,既然不想念书,往后可以不念,想清楚了来告诉朕,还要不要读书。”
胤禟也不傻,皇阿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重罚五丫头,于公于私都给了他们兄弟台阶下,若再不领情,要嘴硬到底,就真没“活路”了。
好在胤?本就胆小,眼睁睁瞧着十二和温宪都挨了打,温宪还足足挨了三十下,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这会子只会哭着说:“皇阿玛,我要念书,我再也不敢了。”
但皇帝没再说什么,抱着温宪头也不回
地走了。
毓溪这才缓过神,努力打起精神,领着小宸儿随圣驾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