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5 原是不服

“明赫若是想为他的挚友殷介林报仇,这十四年来,早寻得一个理由杀去东海,抄了本王的府邸了,你知道他为什么不这样吗?因为导致殷介林逝世更多的原因,是出在他跟梅承庭身上,而非是本王!他不敢跟本王硬碰硬,只敢躲在那些拥护他的亲近的人身后,然后眼看他们一个一个站出来、一个一个离开、一个一个死了,他还在躲着,他甚至躲在你这个小辈身后,设局让你去林城见到行王令,又设计让你去灵州,他是想借你的手除掉本王!”

“本王这十几年在大梁境内做了那么多的事……哪一件不是经过了他明赫默认许可?他巴不得我做出那些坏事,来在他内心烘托出他明赫是怎么虚假的高洁!”

“明赫啊明赫,作为君王,你忌惮本王,忌惮到甚至不相信殷介林!那常应莲的科举之路,本王确实曾为她添砖加瓦,但最后她选择成为了殷介林的幕僚,还是在朝中被你百般打压,最后她去了宁城当了私塾先生,满身才华再无于朝堂施展的机会!

她寻找的当真是殷介林死亡的真相吗?这个问题明赫你清楚得很。她好歹是大梁百年不遇的女官,你不识才,还摆出一副恶心的模样,称颂什么女子不可为官,是在骄傲什么?”

“阿矜以往受到传闻困扰,她跑来跟本王哭诉,说她明明已跟你滴血验亲,确认是你所出,你为什么却从来不护着她呢?因为你懦弱、你要逃避那些冲你来的流言蜚语,直到最后,阿矜被逼的没办法,带着那些污名自请出宫,白州地偏远,可你拦也不拦!”

“本王幼年便是明氏皇族这一代最聪明的皇子,但因太过年幼而没有竞争皇位的机会,你母妃在世却常因此欺辱本王母妃……等大些了,二皇姐与本王下棋,尚且能让本王三子!

可那一年校场练武,你手中的弩,缘何对向本王的马匹呢?”

明之渡的话真正落地,这些控诉无一例外地捶打着在场众人的心。

明赫从没想过,他居然将这些过去的事记得这般清晰。

明梵岚从没想过,他已逼宫门前,却还能出声为她打抱不平。

梅承庭的心窝子扯疼,他依旧跪地,膝盖没了感觉,他嘴唇嗫嚅,再无法反驳。

宋老将军和探鸽这些没有被牵扯进来的,已全是沉重神色。

宋老将军甚至顺了顺气,望着明之渡的眼神多了些可惜与可怜。

宋老将军还记得,幼年的明之渡找他请教枪法,他一眼看出这孩子心狠手辣,教他的时候留了太多余地。

可宋老将军也记得,就在明之渡封藩离京的那日,宋府守门的护卫在宋府门前台阶发现了一杆上好的紫缨长戟。

他知道,那是明之渡送来的离别赠礼。

池临静垂眼,他面上也复杂,在他身前,这几近于声嘶力竭控诉不甘的青年王爷,年纪虽没比他大多少,却是他的小舅舅。

其实从他让池临静下城门闲话的时候,池临静就明白了,明之渡在给他递橄榄枝。

但他算准了万若檀会出兵支援上京,也算准了明之渡谋反必败。

那一句“待本王登基,愿与南夏交好”,怕是此生不会实现了。

方才那些话砸在殷罗心里,她攥紧了拳头,却不知下一步该干什么。

不管怎么说,那么多人因明之渡而死,这是不可更改也不可逆转的事实。

金针运气再起,她忽见明之渡后退一步。

白衣王爷看着明赫,良久,竟道:“纵然本王今日身死在此,这大梁的皇帝,也不会再是你废物明赫了。世人都说你明赫有左膀右臂,殷相已死、左膀已失,”他轻轻笑起来,“他们说你还有右臂,说你还有拿命拥护你的安泰司使梅承庭。”

“他们都错了,你明赫向来只有一个臂膀,殷相介林。”

“阿矜死后,本王没有杀梅承庭,是因为本王比你还希望他活着,他本就包藏祸心,留在你身边,比本王杀了他,更让本王解气。”

白衣王爷拂袖,他知命般笑了,自从他真正踏入平阳院,他一眼都没有望向过那宿龙殿的龙椅,而今他抬眼,也是在看天,十几年来积攒的不甘将他内心洗劫,堆叠得阴暗。

恍惚里,他看到,明矜穿着他选的衣裳、拿着山楂饼唤他:“小皇叔。”

轰隆轰隆,天边雷声又惊响。

明之渡环视高台楼阁上那些把弓箭拉满了的黑衣御林军。

“殷罗,十四年前玉兰道,也是这样的场景,你爹到死都很蠢,为不值当的人卖命。”

他的话激怒了殷罗,黑裙少女蹙眉,方运出真气——

却见白衣王爷抢先出掌,拍在了自己心口。

明之渡嘴角溢出鲜血,随着他的手缓缓垂落,殷罗望他胸膛,一柄袖匕全没入心脏……

他面容端庄儒雅,眼底的暗色消散了,唯余些笑意。

他最后扫视,那些到现在都还站在明赫身边的人。

“本王可以死,可本王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你们如愿的。”

袖匕毒素侵入心脏,他白衣淌出紫红的血,咣当倒地的那一刻,高台楼阁上的御林军得令放出火箭……

平阳院中刹那烧出一片火海来。

辛举松在院外喊得近乎崩溃:“王爷——王爷——”

那些匪兵大有不顾生死冲进来的势头。

弥留时,明之渡听见这些声响,蔓延的火势烧上白衣。他闭眼居然带着微笑。

真好,还有人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水晶棺材高停万里山郊,火烧糊味涌入明之渡鼻腔,他感觉不到痛了。

他只想,阿矜,或许这就是天意吧?那一年你得知我想篡位,你哭着跟我说,求我不要杀了你的父皇,我没应声,而今我终是成了败寇,葬身火海。

阿矜,我没杀了你的父皇,但下黄泉,你我相见,我要去给你赔礼道歉。

对不起,阿矜,因我不甘心,害你入了水晶棺。

滔天火势熏得天上的云愈发黑了,偌大的平阳院里唯余噼里啪啦的火烧声。

明梵岚耷拉下了眼皮,几欲泪垂。

“渊缙。这些年,原不是你向往这皇权,原是你,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