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敏如徐揽云,一瞬明白了殷罗话中更深层的意思,她看着身旁紧皱眉头的红衣少女,知道她此言中是带了她自己的怀疑,且也是真问到了点子上。
在来地字牢房之前,徐揽云恰好拿到了安泰司里存放的近三个月内官道通牒进出城名册,那上面有关行府长史尹邈通过城门关卡的登记最近的是在一个月前。册中写他曾带护卫策马离京去到东北三城。可四日前不知怎的,他于深夜孤身回了上京,也没有带护卫。
听当日守城的士兵说,行府长史骑着匹棕红色的马匹,那马眼见都已经累得不行了,他们一人一马一进上京南城门,那红棕色的马轰然一声就倒了地,竟活生生被累死了,还害得尹邈摔了个跟头,可不等士兵跑到他跟前搀扶,这位行府长史就跟有什么急事一样,胡乱拍打两下身上沾的尘土,起身一瘸一拐地小跑着消失在了守城士兵的视线里。
那时候他们虽纳闷,但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就没有管。加之尹邈是朝着皇宫方向去的,士兵们私下讨论以为是他得到了什么加急绝密的消息,要赶去跟崇文帝禀报,才至于这般行色匆匆,后来没多久士兵换值,他们回营歇息,此事便不了了之了,也没人再提。
徐揽云亦对此有很深的疑虑。念及殷罗一贯心思深、眼光也周全,向来嘴严的她破了例,对殷罗讲出了这线索:“依照安泰司中通关名册的记述,已故尹长史确实曾于一个月前离京去往东北三城暗访官道水运。可就在四日前的夜间,他独自返京神色匆匆,听守城的士兵们说,他这趟回来,跑死了一匹红棕鬃马,我觉得这件事很是奇怪。尹长史又没有收到当今圣上的急召文书,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忙慌的回来?”
“去了东北三城么?可从上京出发去到东北三城中的任意一城,骑马的话,少说都得用六七日吧?一个月前他去,四日前回来,折去一个来回路程,这行府长史在东北三城呆了半月?暗访官道水运怎么会停留半个月呢?”殷罗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隔壁的玉如意一直靠在墙边听着她们两人谈论的话题,殷罗发问后,他不等徐揽云回答,先一步接话解释道:“阿姐,你这账算的不对。一个月前尹邈离开上京,再到四日前他回来,期间不过只二十七天。且从上京到东北三城,寻常的红棕鬃马脚程慢,就算日夜兼程也得用上八日光阴,抛去来回脚程其余就剩十一日罢了。若是他只暗访一座城池的官道水运可能时间是有些长了。但据我所知,东北三城池间彼此来去还得再用一日,也就是说再抛去两日,他停留九天其实不算长,我上次去东北三城为你采购雪荷香,连上往返一共用了四十多天。”
徐揽云闻言颔首,“没错,玉六公子所言确是。正因这些,目前我怀疑的不是尹长史离京返京时间,而是他返京目的,守城士兵说的那些话实在蹊跷,身为朝中从三品官员,快马加鞭赶回上京却一直没有进宫面圣,再联系大抵猜测出的他的死亡时间,”说到这,粉衣姑娘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她停顿片刻,望着殷罗几乎一字一顿道:“尹长史,很有可能,是被杀他的人引回上京的。且他当夜回府后,尹家就惨遭灭门了。”
殷罗觉得原本就解不开的谜团上又添了一个更大的谜团。像是有感应般,倏尔她眼前闪过那之前见过数次的金舆驾辇,她眉头不禁皱的更深,但却终究什么也没有对徐揽云说。
前几次他们遇到的事端,皆是由那渊缙王一手促成的,这次可会与之前一样?如果尹家灭门惨案当真与渊缙王有关,那他实在太该死了!从林城到苹都,其中桩桩件件,受伤害被无辜牵扯丧命的尽是些可怜人,而如今尹家二十三口,加上尚年幼的女童他都不放过……
“还有一事。阿罗,夜里我刚到尹家没多久,听闲楼聂家的少主聂人犀来寻过我。”
殷罗回神,冲着徐揽云微微眯眼后,那双手又自然而然抱在胸前,一脸惊奇:“寻你?”
“是,寻我。”徐揽云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聂少主说,有人差遣敬竹云鹰传信到听闲楼,信中提到你受困于皇宫南街,他派了听闲楼中暗卫来打探消息未果,于是乎自己抱着尊玉观音以给玉六公子送礼为由途经尹家,向我询问有关你的消息。”
莫非是大姐与二哥久等不见他们回家,这才着了急求助听闲楼?
倒是好事!
大姐一贯喜静不喜动、喜藏不喜露,二哥又即将与明昉成婚,现下更不能出什么幺蛾子。只要池临静和聂人犀知道了他们被关在地牢,也肯定会设计救他们出去。
“你同他说了吗?”殷罗望她。
“自然是说了,你不是一直与聂家交好吗?不过我有些纳闷,素日里明明你与那青袍公子看起来更熟络些,怎么夜间却只见聂少主不见他人呢?”
殷罗再次揉了揉眉心,正思考要怎么回答徐揽云的致命问题。
却听得隔壁牢室内玉如意大咧咧回道:“青袍?他肯定是睡着了吧?毕竟人家情场春风得意,没什么可忧心不眠的。全然不似聂人犀那家伙,徐二小姐你不知道吧?聂人犀暗恋一位姑娘很久了,可那姑娘现在好像都不晓得他的心意,哈哈哈哈,也实在算的上悲催了。不过京府使,你都告诉聂人犀我们被关在地牢这消息了,为什么就不能再替本公子带个话呢?要不然你得空去一趟听闲楼?你告诉聂人犀,就说,我玉如意说他若但凡能在五日内将我们救出地牢,甭管用什么阴招损招,一旦事成,我就带他大赚一笔如何?”
徐揽云满头黑线,她的关注点自然越过了“聂人犀暗恋一姑娘”此事,暗自腹诽着——
不是,这玉六公子怎么就这么有胆子呢?这还没多长时间不见,他不光在地牢公然放话威胁崇文帝,还当着她这一向以公正清明著称的大理寺京府使的面,想拜托聂家少主救他越狱?他甚至是想让她亲自将这话传给聂人犀?他脑子没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