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听闲楼。
忽而传来喜鹊鸣叫声掺杂在宴中奏乐的锣鼓里,叽叽喳喳的热闹。
崇文帝被前来赴宴的满朝文武簇拥在高台帝王位,左右旁侧两排展开的臣子椅上,梅承庭与裘南雁各占一边牌面首头。余下的朝臣们按照品阶高低依次于左侧桌椅坐着,而右侧桌椅则是留给了万若檀、殷罗他们这些无有官职的入宴宾客们。
圆台歌舞正升平,众人大多都聚精会神在穿着粉紫色大梁珠绣长裙、点脚翩然旋转的舞娘们身上,专注的欣赏这一年方能一见的大梁月圆舞,一时无人在意乍然传来的喜鹊鸣叫声。
嘈杂的宴里,殷罗与万若檀挨着坐,绛紫衣袍青年见她举杯倒酒,毫不见外地把自己的酒杯伸到她眼前,“小阿罗,快给本侯也满上。大梁的酒果然醇香,虽不及北辽的烈,入口却别有一番余味!”
殷罗念起他方才在徵仁世子面前那么力挺她,便没拒绝,好脾气地顺手帮他满上,刚想开口回答万若檀的话,就听到高台上的崇文帝率先发声,跟万若檀搭话道:“宏缨侯喝的这酒啊,叫做‘桂露琼浆’,是以十年老桂树的花蕊拌在酒里,经过三次酿造才有现在的滋味。且平日里是喝不到的,只有国宴中才会拿出来,所以朕每逢春日,眼见桂树抽枝,便极为想念这一口,却得忍上半年才盼来这国宴喝个痛快呢。”
万若檀能听出崇文帝话语中蕴含的善意,这位大梁的帝王说起闲话来没有一丝威压,听着也算顺耳,他爽快饮尽那一杯,注目于桌上的酒壶,难得温和地回答:“这名字确实取得不错。但国宴里饮的酒不应该都存放在皇宫酒库吗?您身为大梁帝王,想喝酒何须忍上半年?馋了时直接招呼人取出一壶,也没什么不妥。”他说着歪嘴笑了一下,看向殷罗,还欠揍地将她扯进话里:“你说是不是?小阿罗。”
殷罗抗拒的偏头,打算装听不见万若檀的问话。大梁与北辽又不相同,大梁开国老皇帝格外注重礼教规矩,于是乎登基之际颁布了一大堆类似于《皇子行为规范书》的东西,其中就有一条是:非国宴、家宴,寻常三膳不能随意饮酒。据说颁布这个旨意的发心是害怕皇子们日里酗酒耽误正事。这皇子都不能想喝就喝,这已经登基多年的崇文帝自然也得做好表率。
明梵岚从前还经常跟她吐槽大梁皇室中的规矩,庆幸于她到了江湖后终于能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了。所以万若檀刚才问出的这个问题,她实在是真的没法接话。
不过多年来已经被规矩磨平棱角的崇文帝并没有多想,他笑了两声,摆摆手,毫不在意地将这事解释给万若檀听,这一副和善脾气的样子,与平时朝臣眼中不苟言笑的他判若两人。
“宏缨侯说笑,大梁明氏皇家有个规矩,寻常日子是不能饮酒的,”单是他解释完了还不够,他还得问向低头看着自己酒杯默不作声的殷罗:“殷丫头,宏缨侯同你讲话,为何不答啊?”
殷罗不解地抬眸,先是看了崇文帝一眼,又瞥万若檀,她眼神在两人间流转片刻,“啊?”
万若檀望着她那尚且清明的眼睛,明白她此举是在装傻,这丫头就是单纯的不想参与崇文帝与他谈论的话题,偏生要装出懵懂惺忪神态,来缓解自己被崇文帝提名的尴尬。
坐在她右侧的玉如意看着这场景不自觉扬起微笑,似乎很乐意见到殷罗窘迫。他阿姐最喜欢演戏了,尤其是在这种人很多的场合,就爱整点扮猪吃老虎的把戏,接下来他可得集中注意力,没准儿殷罗能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语呢!
可玉如意打的如意算盘下一秒便落空了。
只见坐在崇文帝右手边的明昉笑着皱了皱眉,颇为仗义地替殷罗发声,她给崇文帝递了块月饼,“父皇,阿罗指不定想些什么出了神,您便别为难她啦。”
“你这丫头,哎,朕哪儿有为难她的意思?朕只是关切一下,她与宏缨侯很是熟络呢,哪里用的着你这丫头站出来替她解围?”崇文帝伸出手指对着明昉的额头点了点,有宠溺之色溢出眼里。
“陛下——”
“殿外来了客人,说她是……是湘西闻家家主……”
恰在这其乐融融的氛围中,原本在守门的聂卢忽然小跑到圆台下,单膝跪地禀报。
消息来的突然,听得崇文帝皱紧了眉头,越过蹁跹舞娘与聂卢对上视线。
大梁的帝王起了身,背部甚至是紧绷的,他拂袖,神色逐渐凝重,问:“你说什么?谁人来了?”他宁愿是自己听错了。
殷罗也看向聂卢,不由自主地攥了攥掌心,无法预估事态的发展。她害怕崇文帝公然差官兵驱逐闻亭儿,依照闻亭儿那不吃委屈的性子,只怕要扬起一把毒粉,取拦截她的官兵性命!
现下正是一年中极为隆重的国宴,不能见一点血腥之气。闻亭儿要真是杀了人,就等同于跟大梁明氏皇族乃至文武百官彻底结了梁子,且是那种会导致她被追杀的梁子。单说得罪江湖人这确实没什么好怕的,可皇族、朝臣毕竟势力广大……
她如此想着,便打算起身向宴外走去,走向闻亭儿身边,最起码和她一起面对。
万若檀似乎察觉到她心思,面不改色的直接伸手紧紧拉住她的手腕,空着的那手却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神情是少有的平静,他甚至没有看她一眼。
手腕上强烈的桎梏感让殷罗僵住,她不可置信地转眸盯着万若檀,可后者仿若丝毫未觉,只越发用力的手昭示着他在强制留住她,不许她起身。
玉如意闻声也放下茶杯,他敛了敛眸子,感受到袖中玉合卷轴轻微的跳动,深吸一口气。
“什么?亭儿姑娘来了?”坐在崇文帝一侧的明昉眼睛一亮,喜悦漫上眉梢,她脸上是少女的天真烂漫,像是见到了故友般欢呼雀跃,“还不快请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