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传言终究是传言,道听途说在耳中嘴里过一过也就算了。真正的乱子是从城南沿海的赵家丢了两艘渔船开始,紧接着,当天晚上,城北的李家又丢了两箱珍珠、同街巷的王家丢了六块祖传的金条……苹都原住的富足百姓家中相继丢了贵重物品,引起了苹都城内大梁官员的注意,有人说是有江洋大盗借着武林剑会的由头,悄悄潜入了苹都。
说来也奇怪,早在当年三王之乱、渊缙王离京远赴东海时,苹都就自然而然的被世人划入了他的领地,所以崇文帝的旨意在苹都百姓眼中,远远没有那一块行王令好使。可偏偏大梁自先皇在位改革朝政之后,已经罢免了王爷封地这一旧习俗,本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原则,上京依旧派了驻地官员到苹都,也就是现下苹都城内的副城主,苹都驻军总管付庸中。
大梁城池皆有其主,如同每个村落都有村长般,这些城主们上位原因各不相同,譬如林城是选举了最先让林城富起来的林家掌权、海城是选举了世代居住在海城只那一支姓海的古老家族首领作为城主,总之要想当上城主,既得收揽民心、为城池做出贡献,还得品行端正确保百姓们不会把你打下台,这既要顾左又要顾右的,也委实不是个容易的事。
唯独苹都城内的城主却与别处不同,这苹都城主郑滨是受了口封,被推上城主之位的。但他不是受崇文帝封、也不是受渊缙王的封,而是受这苹都城副城主付庸中的口封。
起初这事一发生,整个江中府都轰动了,江中守军统领裴不仇甚至策马亲至苹都,怕这付庸中是被郑滨给挟持了。
付庸中乃是两朝元老,先皇在位时他官至六部尚书,能总领议政殿里呈递上来的文书,甚至得宠到与先皇一起批阅奏章。后来崇文帝即位,他让位贤才,只做了一个六部副管。
直到三王之乱时,他被牵扯进宫闱苟且,有人说他其实是那已故王爷的幕僚,参与了不少筹谋逼宫的事。崇文帝因此生了疑心,却念及付庸中过往功绩,就让他告老还乡,回苹都做了个守军总管,这看似是新帝体谅老臣,但实则就是把这付庸中推到了渊缙王眼前。
若付庸中胆敢与明之渡再有什么联系,崇文帝就会果断除掉他,若付庸中不光和这明之渡没关系,还肯为崇文帝盯着东海这边的风向,那他便能平安活到老死,一生荣华显赫。
付庸中果断选择了后者,多年在朝为官养成了他权衡有数的性格,这么多年来为崇文帝看管苹都、顺带盯着渊缙王在东海的作为,所以当他提拔了年轻人郑滨做苹都城主这个消息传回上京时,崇文帝也没有多说什么,一副付老开心就好的样子,看得别人更没话说。
近日苹都城内百姓家接二连三丢失财物,付庸中勒令关闭了苹都城门,只让收到武林剑会请柬的人入城,此外还差官兵逐个排查城内客栈入住人员,放话说若是在谁房中搜查到了那些赃物,就将谁送回上京地牢,交由大理寺处置。
闻亭儿进城时,便看见数队官兵排在城内街道,疏散人群后两两结对进了街边的客栈。
他们持刀挂剑,不像是找人,倒像是气势汹汹抓人般。其中有两人见她逆行朝这边过来,径直朝她走过去,在见着大开的城门前仰躺的那八个被她毒倒的守门士兵后,一人拔了剑,剑尖指她,厉声问道:“你是谁?苹都城门已经封锁,进城须得出示请柬。”
另外一人小跑到仰躺的那八个官兵身前,伸手逐个探上他们的鼻息后喊道:“死了!”
“毒杀守城军,你心怀叵测,定是盗贼同伙!”
“兄弟们,抓她入狱!”
“都给我上!为八名弟兄讨个公道——”
闻亭儿在原地站定,她抬眼审视那开口呼叫帮手的官兵,上下左右打量他一次,眼神中带着清晰可见的轻蔑与不屑,仿佛丝毫不在意朝她围过来的那一大群乌压压的官兵。
被她审视的那官兵皱眉,面前这身着鸦青色长裙的少女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在看死人。这让他很不爽,他正想拔剑擒她,然而手指触及剑鞘刹那,却发觉自己腹中一紧,下一秒铺天盖地的痛意传来,他无力跪倒在地上,嘴中溢出一口浓黑色的血,闭眼已没了呼吸。
整个过程连半分钟都不到。
剩下的一大波官兵围成一个圈,将闻亭儿困在其中。
他们眼见前一秒自己的兄弟还睁着眼呼喊他们过来帮忙,可现在他却变成一具尸体躺在了地上没了呼吸,他们甚至没看见少女出手,但依照弟兄们的尸体推断,他们应当是中了毒。
究竟是何等高超的施毒之术,竟能在顷刻间取人性命?
他们想起近日苹都城中流传的那个消息,据说是数个江湖门派联结起来,给湘西闻家那个屠灭自己祖母姊妹的蛊女下了生死战书,却在奔去湘西的前一日,收到了闻家蛊女的回信。
她只说了一句话:苹都剑会,下战书者,死。
众官兵相互环视,分明在彼此的脸上看到退缩的意思。他们虽然常年在这苹都当差不离家,但听过有关江湖的消息实在是太多了,湘西闻家医毒双术世无其二本就遭人忌惮,而今蛊女闻亭儿学尽家传,又杀了闻家除她之外的所有人,这样的狠角色,寻常日里他们即便是一起上也没有胜算,更别提她现在一看就杀气满满了。
闻亭儿并没有转头环视围上来的士兵,因为她无比清楚,而今这个江湖,武林中人对她避之不及,而武林外的人,不论是苹都官兵还是寻常百姓,都应当对她极为畏惧。
她抱胸向前走,一步一步。
一步一步,在她方才杀死的官兵尸体上踩踏过去。
她身上好似背负着尸山血海般,如同一尊降世的杀神。
在她正前方的官兵不由得一齐皱眉后退,眼下的场景看来,仿佛并非他们围捕她,而是她在逼退他们。
此时,一柄浣花绣枪破空而出,自天上刺下,直直对着闻亭儿的头袭来,她察觉到锋芒,仰头向上看去,目光触及那长枪时她下意识向后退了半步,那枪杆错位插在她身前的地里,竟足足深入一寸,金粉色的真气绕在长枪之上,她猜到来人身份,不由得微微蹙眉。
“闻家少主,别来无恙啊。”人未到声先到,一道缓慢淡漠的男声从左侧阁楼中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