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船虽然巨大,然而此刻并未满载,又是顺风,航速还是相当惊人的。而那群贼人的船阵密集,就算察觉了危险,想要四散逃离也不没那么容易。
就像猛虎冲进了羊群,巨舰一头扎进了敌阵之中。
只听“轰”的一声,两艘挡在路上的船被齐齐撞开,裹着闪亮铜板的船头撞角,在此刻起到了恐怖的效用,敌船应声而碎,龙骨折断,桅帆倾覆,被掀起的浪涛吞没,侥幸没死的船员纷纷跌落海中,拼了命的划着水,想要逃离沉船,以免被卷入暗流的漩涡。
而那艘千料宝船只是轻微的颤了颤,就继续横冲直撞起来,如此巨大的船,真是擦着碰着都能让人万劫不复,更要命的是,它还有配有数尊火炮。
震耳的炮声次第响起,每一发都带出飞溅的木屑或翻腾的水柱,高耸的甲板和舷墙的射孔里,还不断飞出箭雨,密密麻麻,轻而易举的收割人命。
如此猛烈的攻击,真是连围堵都成了奢望,联军的贼船还真入羔羊一般,只能惊恐的四散逃开,生怕走得慢些就被人家一口吞了。
只是须臾,整个联军的阵型都乱成一团,而一旁掠阵的赤旗帮船队也开始展露獠牙,小船三五成群围堵落单的船只,而大船则雁型展开,挡住了去路。前有狼,后有虎,联军更是惊慌失措,哪还有余力展开还击,只恨不能给船插上翅膀,让自己逃的更快一些。
“军师,这可怎么办?!”长鲸帮的船只也被搅入了乱局,小头目忍不住高声叫道。
宁负却不搭理他,只眯着眼看着那大船,笑叹一句:“还真是囫囵吞下了,好手段啊。”
若不是囫囵吞下了陆氏的船队,这艘千料宝船怎么可能保持战力?而任何船帮想要打下这么一艘船,不围堵,不放火,就只能用诈降了,难不成也是那小女子出的手?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脱,诈来这么一条船又算得了什么,她究竟是什么身份来历?
“军师!”
耳边的惨叫声愈发大了,宁负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这还用问?打不过就撤啊。让他们整理队形,缓缓后撤,别走散了。”
这就撤了?不想法子抵挡一番,他们虽然处于劣势,但是船只还是多过敌军的,要是三军齐上,说不定还能应付。
可是胆子再大,他也不敢再问了,只能慌忙跑去传令。这命令倒是成了乱局中的救命稻草,不少船主都紧紧跟在了长鲸帮的船后,仓皇退走。
而这一退还真起到了用处,毕竟是大海上,海面广阔,赤旗帮的船只数量又不够多,只要想退,还是能退走的。而那千料宝船再怎么厉害,航速放在那儿,根本不可能追上。
于是除了那些被紧紧咬死的可怜虫,这群贼船竟然真狼狈不堪的退出了战场,逃离乌猿岛附近海域。
伏波讶异的挑了挑眉,就这么走了?她安排了那么多后手,还真没想过宁负连个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就撤了。难不成这饵也不要了?
一旁传令官飞快道:“帮主,李头目问要不要追上去?”
“不忙,先吃掉眼前的敌人。”反正优势在她,何必冒进?
有了帮主的命令,大小船只开始收拢阵型,把那些负隅顽抗的敌船分割开来,逐一吞下。当然,也有船主见势不妙,直接缴械投降,让扫尾工作更顺利了些。
这边联军退的很急,然而驶出没多远,又都纷纷停了下来。出师不利,总要找带头的问个清楚,到底是继续打,还是直接撤了?
面对又是惊恐,又是激愤的诸位船主,宁负却显得十分淡然:“怎么,这才打了一场,你们就怕了?要是现在撤了,该损的船还是损了,该记的仇不也照样被记下,岂非竹篮打水一场空?”
这话听着可太不顺耳了,有人忍不住叫道:“宁先生可是忘了,你们长鲸帮只来了两条船!”
这话可有点不善了,长鲸帮是只有两条船,别家的船可就不止这个数了,要是他们直接拿下这鬼书生,交给赤旗帮,说不定也能换一条生路。
面对这威胁,宁负呵呵一笑:“然后呢?看着赤旗帮一统南海,所有船上都挂人家的令旗,买卖海货都要看人眼色,以后再也不劫掠商船,只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点残羹剩饭?”
这话让不少人都闭了嘴,若是赤旗帮只是一个纯粹的匪帮,兴许还没这么让人头痛,偏偏他们是做生意的,还要拦别人的财路。都是开船帮的,谁受得了这个?以后行走南海,说不定还要给他们上供纳粮,跟多了个朝廷也没两样了。
见众人安静下来,宁负又道:“这一场你们只当是败了,我却探明了对方的底细。再打起来,不就有了把握?”
有人不禁恼了:“宁先生是用咱们的命来试探吗?折损了那么多船,难不成是拿来耍的?!”
宁负脸上的笑意一下就敛住了,冷冷看了过去:“你以为我把船队分成三军,又把后军放在下风口是为了什么?首鼠两端,想要临阵脱逃的,自该当成饵料扔出去。”
那人一怔,顿时想起了之前宁负说过的话,难不成被击溃的后军,都是被赤旗帮策反的人?难怪他们会败的如此干脆,可是这样一来,赤旗帮的计策不也被鬼书生料中了?这是拿叛徒祭旗啊!
舱中立刻安静下来,落针可闻,不少人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谁能想到这鬼书生会如此狠辣?
把人都镇住了,宁负才继续开口:“赤旗帮既然吃了陆氏的船队,就该有千料的大船,没出现在队中,必然是存心埋伏。这样的战力,第二日就拿了出来,是打算速战速决啊,咱们怎么能如了他的意?唯有这边拖住了敌人,才能让东宁告急,使得它顾头不顾尾,露出败象。”
如此侃侃而谈,还真把人给唬住了,有人小心道:“那宁先生以为,之后要怎么打?”
“那宝船上全是弓箭火炮,宛若一座移动的城池,必然会被放在阵前,那只要绕道敌人身后,来个包抄不就得了。若我所料不错,等到赤旗帮吞下了那批人马,立刻会派兵追来,咱们只要且战且退,把他们的战线拉开,也就有机会攻其软肋了。”这次宁负难得没有遮掩,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
虽说刚刚大败一场,但是真正折损的不过是几家的船只,并没有伤到联军的根本,如今宁负这么一说,不少人又动了心思。毕竟他有一句话说的不错,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这要是直接退败了,以后可就没办法对付赤旗帮这个庞然大物了。
见这些人的神色再次动摇,宁负轻轻勾起了唇角。他怎么能让上钩的鱼就这么跑了,作为饵食,还是更活泼一些,让人吞的越深越好。
※
一口气虏获了十几条船,伏波也没有临阵劝降,直接把俘虏往乌猿岛上一塞,就重新整队,摆开了阵势。
从哨探那边传来的消息,敌军竟然没有走远,还遥遥停在附近,似乎有重新攻来的打算,方都要溃败了,还能被重新掌控,鬼书生看来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当然,对方没走,对于伏波而言也是个好消息。她的计划可没彻底铺开,也未曾歼灭敌人的有生力量,这一场仗怎么能算完?
唯一的问题,就是宁负到底在想什么?
他已经把兵力分散成了两股,还强行把一支心思不齐的队伍拧在了一起,来硬抗自己的主力。这可不是顶级谋士该做的,既然能跟方天喜打成平手,宁负就必然不会犯太过离谱的错误。
那他的依仗是什么呢?总不能是让自己跟整个番禺的船帮都结仇,让赤旗帮永无宁日吧?如今番禺恨她的人不知有多少,真让她把这支联军彻底打服了,南海反倒要安稳下来了。
宁负不会犯这样的错误,从她的信息网得来的消息,也没有任何称得上漏洞的东西。除非,他还藏着一股自己不知道的助力。
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伏波却没有止步不前,而是命令船队开拔,继续向着贼人逼近。至少宁负有一点没有料错,她的确是打算速战速决,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一个有心,一个有意,两边还真是不谋而合。一看到对方出兵,联军也赶紧动作了起来。他们可没有赤旗帮这样的操船水平,然而被宁负分成五支船队,又有简单的金鼓号令,还真似模似样的摆开了阵仗,就像一个撑开的口袋,等着人往里面钻。
这样的阵型,伏波一眼就看出了关键,是想利用阵型的长度,拖长战线,把她的船队打散。毕竟她的船少,而敌人的船多,一旦分兵就危险了。
然而有一点,却是这群贼人防也防不住的。伏波轻笑一声,下令道:“保持阵型,把敌人往预定的方位驱赶。”
既然是诱敌,就要跟着她的动作而动,你有埋伏,我就没有吗?
于是两边人马开始极为默契的一进一退,看着是冲破封锁和竭力包抄,实则是想要把对方逼入自己预设的战场。
站在船头,宁负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赤旗帮的帮主,实在是个妙人啊,难怪会让那小女子倾心。”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惦记着人家的妻妾,一旁的小头目满头黑线,陪着小心道:“军师,赤旗帮瞧着还有伏兵啊,这样被牵着走是不是不大妥当?”
“钓鱼嘛,就要顺着鱼儿的力道溜上一溜,硬拽可是会脱钩的。”宁负笑眯了眼,下颌上的疤痕都连带着微微抽动起来。
钓鱼?这是被鲨鱼咬住了尾巴啊,谁吃谁还说不定呢!然而再怎么心焦,好歹也是长鲸帮里出来的,那小头目倒也乖觉,没再多问,乖乖按照命令继续前行。
如此且战且退,一直行了大半日,赤旗帮突然转变了攻势,朝着一侧的敌军扑去!
这举动可不算稳妥,毕竟敌人摆出的是个口袋阵,一旦攻打某个侧翼,立刻会引来回卷包抄。而在海上,只要被人围住了,前后左右都是敌船,打起接舷战就要面对三到四倍的敌人,哪怕有宝船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未必能撕破阵型,逃脱重围。
苦苦等了半天,等的可不就是这机会吗?联军上下都兴奋起来,随着旗舰的指点开始回转,想要裹住那支敌军。
然而站在船头,宁负却没有看向沸腾起来的战场,而是把目光放在了另一边。那边也是赤旗帮占下的岛屿,不过听说岛上没人,也没人在乎。若是在这里放一支奇兵呢?
杀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宁负突然露出了笑容:“他还真使唤的动疍民啊……”
随着这一声慨叹,就见密密麻麻的小船自那岛屿上蜂拥而出,向着战场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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