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烟是拼了老命才逃出来的,只带出了几个子侄和些许女眷,由二十多个家丁护着,一口气奔出了好几里。拖车的骡马都累的呼哧哧只喘,凌烟却觉得心底恐惧仍旧未散,焦急的看了眼身后,见没有追兵,他这才命人停了车。
“叔祖,咱们要怎么办?”一个黄毛小子语带哭腔问道。
家都没了,谁不慌乱?众人都是手足无措,惊惧万分。凌家在东门也算得上称王称霸了,哪承想会遇上这样的惨事?
凌烟怒斥道:“慌什么!老大还带兵在外呢,快去找他回来,夺回村子!”
如今凌烟也想明白了,那群人是赤旗帮派来的,估计早就打听出了他们的计划,说不好还有内应,这才趁着东门空虚前来偷袭。为今之计,只能尽快把凌悦叫回来,不说别的,他手里还有好几百家兵呢,再联合其他几家,应当能赶走那群恶贼!
不过此事也不能声张,现在凌家内忧外患,要是被人知道村子都被人端了,说不定整个联军立刻都要垮台。盐商们各个皆是欺软怕硬,万一再被人窥得软肋,落井下石,岂不麻烦?
想了想,他把幺子叫了过来:“去找你大哥,说清楚此间情形,千万别声张,乱了军心士气。”
那小子迟疑片刻,问道:“爹,何不先去卫所求援?咱们跟刘大人关系也不差……”
凌烟把眼一瞪:“糊涂!咱家这些年占了那么多盐田,指挥使早就不喜了,如今蒙难,他怎么可能派兵来救?唯有自己夺回村子,才能在东门立足啊!”
这里面牵扯的事情太多了,也是赤旗帮手段狠辣,竟然抽调了这么多精兵,趁他们不备来了一下狠得。这才是“攻其必救”啊,针对赤旗帮的谋划算是完蛋了,这要是一个不好,就是群狼吞虎,尸骨无存。现在绝不是求救的时候,还要防着联军中有人起坏心思,得谨慎小心才行。
又仔仔细细叮嘱了几句,凌烟这才让儿子赶紧上路。又分走了几个护卫,他更不敢久留了,准备先去姻亲家避一避,只盼凌悦赶紧带兵回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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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码头前,凌悦脸色青黑,看起来就跟几天没睡好一样。这几天他也的确是没睡好,想尽了办法,拼尽了力气,这该死的大营仍旧跟个乌龟壳子一样,根本无处下口!
之前抽了木板做成盾牌,凌悦还以为能有点用处,结果防住了箭雨,对方又开始抛投引火的油罐。木头做成的盾牌怎能挡住火攻?亏得油罐不多,才让凌家精锐冲到了城下,还没站定,滚木就来了……
凌悦是真想不到一个小小营寨还能使出如此手段,这简直比攻打县城还要难啊!都是盐贩子出身,谁也没有攻城的法子,最后还是有人提议可以用疲兵之策,晚上偷袭敌营。
结果到了夜袭时,赤旗帮的大营简直跟个刺猬一样,比白天防守更严,又因为黑灯瞎火看不清楚,自家的损失反而大了。凌悦无奈只得叫停,再不停手,联军的士气都要掉光了!
如此一来,三天的时间算是白费了,也不知是不是对自家大营信心十足,罗陵岛竟然也没派出船队驰援的迹象,现在倒有些骑虎难下了。唉,早知道如此就不该多事,按照原计划围而不攻不就行了?
如今凌家已经折损了三十多人,饶是凌悦这次带来的人多,也有些肉痛。还要安抚那些损兵折将的小盐商,真是得不偿失啊。
然而此刻发愁已经来不及了,下一步要如何应对才是关键。东宁的大户虽说要供应粮草,但是迟迟没有运到,也不知是害怕卷入战局,还是出了什么麻烦。若是赤旗帮的船队再拖延几天,他们手头没粮了可怎么办?要不抽调些人马,先去催催粮?
还没等凌悦下定决心,一个意料之外的信使打乱了全盘计划。
“你说什么?赤旗帮攻破了咱家的村子!”凌悦差点没蹦起来,盯着幼弟厉声道,“不是给你们留了人吗?家中还有那么多盐农,哪有一天就被人攻破的道理?”
凌家小弟哭丧着脸道:“兄长,这次敌人来的突然,真是防不胜防。那二百多人肯定都是精锐,须臾就攻破了外墙,盐农还受人荧惑临阵造了反,亏得父亲拼死带我等逃出来的……”
凌悦的脸一下就白了,低声叫到:“咱们中计了!”
难怪赤旗帮一直窝在营中,肯定是早早就派出了精兵,等着趁虚而入。营中根本就没多少人,又能摆出什么像样的攻势?也是他们不敢硬拼,三番两次草草退却,才没有识破这奸计。现在家都被人占了,再打这大营还有什么用处?!
凌家小弟赶忙道:“父亲交代了,让你别声张,赶紧先撤兵。若是晚了,那些留守的盐商动了念头,就难以收拾了。”
这一点凌悦又岂会不知?然而此刻想退,该找什么借口好呢?别家出人出力还有死伤,如今一无所获就要撤兵,总得有个原因吧?可真让那些人知道凌家的惨状,说不得人心立刻就散了!
在原地转了十来圈,凌悦终于咬了咬牙:“凌家遇袭的事情,怕是瞒不住的。既然他们迟早都会知道,还不如告诉他们赤旗帮分兵攻打东门,让人人自危。”
这也是最好的法子了,虽说有些折损凌家的声望,但是自保之心人皆有之。有些小户这次可是阖家出动,都没留几个人看守。听闻赤旗帮突袭东门,还不心急如焚,赶紧回返?
他立刻追问道:“你来时,别家可曾派人前来?”
“家中刚一遇袭,我就跑来了,别人应当还来不及动身!”凌小弟赶忙道。
凌悦立刻拍板:“现在就召集大小头目,把事情说清楚了!”
不能再拖了,晚上一天半日的,说不定就有别家的信使到了。到时候知道凌家已经被人占了,心气就要被打掉一截,再有些居心叵测的趁他病要他命,那才是万劫不复!
下定决心,凌悦立刻叫来了众人,开门见山道:“诸位,如今事情有变,东门怕是出了叛徒,勾结赤旗帮,趁咱们出兵时引外敌入侵!”
他话音刚落,下面已经一片哗然。
“怎会如此?谁这么吃里扒外?!”
“赤旗帮真派兵打东门了?啊呀,我说他们怎么不出营对战呢!”
“得赶紧回去才行!我家可没留几个人啊……”
见众人慌乱起来,凌悦稍稍放下了心,赶忙道:“也是我家见势不妙,立刻派小弟前来通传。大家也不必惊慌,听说他们才派了二百来人,咱们只要快些赶回去就行。”
二百人不少,但是也不算太多,这下有些人放下心来,有些则更焦急了:“凌掌柜,你这消息准不准?到底是谁勾结的贼匪?”
凌悦把脸一板:“现在不能自乱阵角,咱们家家都出了兵,就要同仇敌忾。那些没有出兵的,才是祸根所在,等打退了贼人,定要好好查个清楚,为大家讨回公道!”
这话的意思太明白了,就是要鼓动众人对付那些没出兵的盐商。听到这话,倒是让不少人两眼放光,跑这么一趟,好处没捞到,反而折损不少,当然要从别的地方找补啊!也甭管那些没出兵的是不是真通匪了,只要有个由头,他们这么多人,啃不动赤旗帮,还啃不动几个近邻吗?
有了共识,事情就好办了。各家都开始收拢人马,准备登船返航。
站在营寨墙头,伏波看着骚动的敌营,微微一笑:“看来阿牛已经得手,到咱们出击的时候了。”
田昱动了动嘴唇,最后只是道:“困兽犹斗,得小心点才行。”
他是担心自己亲自领兵,会遇上危险?伏波笑着摇了摇头:“比这更险的局面我也经历过,丹辉放心,只管在城头督战即可。”
田昱立刻闭上了嘴,不再多言,伏波也没等他回答,转身下了墙头。来到点将的高台上,伏波看着一排排手持戈矛,满脸期盼的兵士,提高了音量:“李头目已经带兵端了贼人的老巢,如今他们斗志已失,只想尽快逃走,咱们要出去拦一拦,留下更多贼子的性命!这几日没让你们登城作战,就是为了今日!尔等可敢一战!”
“敢!”
三百人的呼喝整齐划一,算不得惊天动地,却也别有一番气势。伏波看着这些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几天在城头应战的,其实都是预备役的辅兵,真正的精锐还是她带来的百多人,和李牛留下的二百多兵。
这三百人面对敌袭压抑了数天的战意,正是渴战的时候,而且他们也知道具体的谋划,了解要面对的敌人。这样的兵,正是最能战,也最敢战的!
不再迟疑,伏波拔出了腰间长刀,高声下令:“敌人在前,有进无退,格杀勿论!”
随着吱呀呀一声,营门缓缓洞开,一排排举着长槍的兵士鱼贯而出,在大营前方列阵。
动静如此大,盐商们立刻被惊动了,看着突然出营列阵的敌人,个个目瞪口呆。有人赶紧问道:“凌掌柜,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敌人精锐都去攻打东门了吗?”
凌悦也被吓了一跳,然而下一刻,他就反应了过来,把牙齿咬的咯咯作响。这是想拖住他们啊!只要其他人知晓了东门的现状,知晓了他凌家已经被人攻破,这好不容易凑起来的联军就要土崩瓦解。可是现在不打,他们的人一时半会也没法上船,这码头如此窄小,被人衔尾追上,也是必败无疑的!
要怎么办?
“敌军精锐尽在东门,此刻不过是看咱们想撤,故作姿态罢了。若是被吓到了,只会引发溃逃,让敌人捡了便宜,还不如拼上一把,试试看能不能夺了这大营!”凌悦也是拼了,事到如今,已经退无可退,还不如硬碰硬做上一场。胜了能夺个大营不说,联军的士气必然大涨,也会对他唯命是从。到时就算知道了凌家遭难,多半也不敢跳反了。
若是不战而逃,凌家的名声必然扫地,还拿什么统帅这支联军?
他说的如此坚定,还真让一些人有了拼上一拼的勇气。吃了这么多天的灰了,谁不是憋了一肚子气,比起现在就走,还是打上一场更解恨啊!
于是撤兵的脚步还真停下了,岸上五六百联军重新整队,也提起了手中兵刃。这可是野战,不用攻城,没了那该死的长弓,他们还能怕个匪帮吗?
看到敌人的反应,伏波立刻下令:“擂鼓,出击。”
隆隆鼓声响起,那三百人分作三个方阵,齐齐向前逼近。而发现这群敌人离开了长弓防御的范围,盐枭们也按耐不住,吹起号角,狂叫着扑了上来!
城头,田昱死死抓住了城砖,指节都泛起了青白。在他视线正下方,一黑一白两支队伍撞在了一处。敌军的确更多,比他们多出一倍有余,前赴后继状若疯癫,然而那群身着黑衣的赤旗兵士没有被这阵势吓到。他们只是按部就班的高高举起长槍,戳刺,收回,踏步,继续戳刺,如同不停翻涌的海浪,一层层冲刷泥沙,留下遍地尸骸。
那并不太像邱大将军的用兵之法,却更为犀利,更为高效,冷酷的不似常人。鼓声不停在变,那是给兵士们的讯号,让他们知道何处才是前进的方向,何处还是槍尖所指之处。为他们压阵的人,从不会指错。
任何大战,折损三成兵力就足以造成溃败,那群盐商的确敢战,然而当死人越来越多,难免会心声怯意。阵线渐渐被撕扯开来,鼓声一变,刀盾手代替了长槍手,把那裂隙撕扯的更大,直至洞穿。敌人再也支撑不住,开始了溃败。身后就是自家的船,只要转身逃走,就能求得一线生机,还有什么能拦住那些一心求活之人呢?
看着如同下饺子般“扑咚咚”往海里跳的贼人,田昱松开了五指,再也抑制不住面上笑容。
他们胜了,大获全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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