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孟延开去了公司，比往日迟了些。
时差的缘故，昨晚他并没怎么睡，车子停在地下停车场，他下车之后一边捏着眉心一边往电梯方向走。
身后不远处响起一声关车门的声音，紧跟着，有女人小跑着上前的脚步声。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员工正常上班打卡的时间，停车场车和人都很少，高跟鞋踩在地上的声音显得格外清脆明显。
孟延开一开始没在意，也没特意关注，等他快到电梯前，女人也靠近了他，快步之间带起一阵馨香。
味道有点熟悉。
孟延开一怔，转头看了一眼，叶言卿正站在他身后，呼吸有些急促，没出声。似乎有些意外他会突然回头，仰着张脸愣愣地看着他，默默用眼神跟他打招呼。
孟延开看她两秒，别开眼，上前几步按了电梯上行键。
早，叶言卿抿了下唇，心头有些苦涩，好巧。
孟延开侧过目光，扫了她一眼，以一种洞穿一切的口吻淡声反问：巧吗？
他应该是猜到了她是故意等着他的，叶言卿温声回：当然，无论如何，反正见到了就是巧。
孟延开没搭她的话。
电梯到了，两人前后进了电梯，叶言卿站在他身旁，靠得有些近，她的手只要往旁边动动，就能贴上他手背。
孟延开笑了下。面色倏地又沉下来，讽刺说：大嫂，这会儿不想避嫌了？
叶言卿看着轿厢反光镜面里他神情冷硬的五官，嗓音勉强保持着平静，脸上撑着笑：这么久以来，你跟我说话的次数本就寥寥可数，还次次都伤人得很……
有话直说。
孟京生出轨了我，我妹妹也不见了，叶家想威胁我。让我跟孟京生离婚……叶言卿控制不住似的哽咽了一下，立刻又将无意流露的无助咽下去，延开，你帮帮我……
两人背对着电梯监控，叶言卿站得笔直，只能从镜面里去看孟延开。
可孟延开无动于衷，连眼神都不曾变一下。
你不回我消息，也不接电话，我只能在这里找你了。叶言卿语气带着卑微和恳求，却妄图用笑容维持住尊严。
叶言卿看着不断变化的数字，说：孟京生这两天出差了，跟那个女人一起，你晚上能不能跟我见一面，我详细跟你说……
搁我这儿装什么柔弱？你可不是这样的性格。孟延开渐渐紧绷了脸，他动了怒，眼神冷得吓人，又想耍什么花样？
我没有，之前对不起，这次我真的没办法了……叶言卿对上他冷厉的双眸，心尖泛酸，被她看得眼睛发酸，我把地址发给你，你跟我见一面，好不好？
面就不见了，孟延开脸上忽地扬起一抹温柔笑意，杜施小气，生气了我可没时间哄。
电梯打开，孟延开抬脚往外走，叶言卿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想拉住他，却只碰到他西装袖口。
延开……
叶言卿脑中是他提到杜施时柔软下来的表情，心口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待她回过神来，半痛半痒的酸楚突然从心尖迅速蔓延开来。
孟延开到了办公室，坐在大班椅上，两手搭在扶手上，静定片刻，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捂着脸，下颌线条因牙关紧咬而更加明显，抹了把脸，脑子里都是叶言卿那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烦躁地挥了把手，一把将秘书准备好的咖啡扫在了地上。
精致的瓷具滚到地上，顿时四分五裂。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太阳穴跟着猛跳。
过了会儿，他打通内线，让人进来打扫。
曲禾有任务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带了个文件给他。
孟延开翻开，A4纸上端，用夹子夹着个U盘。
孟延开看向曲禾：什么东西？
曲禾说：孟靖川来总部开会，我在电梯里遇见，他让我交给您的，是什么东西，还得您看了才知道。
孟延开取下来，接入电脑，翻了两下，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刚看完，孟靖川像是掐着点打过来电话，东西收到了吗？
孟延开靠着大班椅转了半圈，对着落地窗，什么意思？
我们的诚意。孟靖川带着笑意缓缓说，相信你这趟出去并无什么实质性的收获，在总部，我是外来者，在海外分公司里，你才是。我在这里怎么被提防，你在那边也一样。能让你查到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若是孟泽石想以此拿捏住谁谁谁，那可就差远了。我给你内部财报明细，是不是明显更有用？
孟延开琢磨片刻，你这么自爆，不仅仅为了拉拢我吧？
的确，拉拢你为一方面，混淆他人视听为另一方面，孟靖川坦然笑笑，你爷爷这次派你同孟邱一起去纽|约，想来就是担心我们私底下合作，派你出去也是为了试探你，你若是不拿出一些有实质性作用的把柄，他估计还会怀疑你是顾及我们，那将来的阻碍恐怕就多了去了。面子上当做无事发生，或许还能给双方多争取些周旋的时间和机会。
孟靖川分析得到位，给的把柄也的确够有诚意。只是，孟延开想起了孟泽石先前要他继续跟孟靖川打好关系，不免好笑。
孟延开语气都多了几分轻快：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会答应跟你们合作？
孟靖川说：我虽然长居国外，但对总部的关注没落下过，包括你们之间的纷争。你爷爷和孟知叙都一心扶持孟京生。他本人也非草包，虽说偶尔过于武断，但功过相抵，又有股权在手，他仍是将来继承大任的第一人选。你笼络的那些人心，确定能支撑你到最后？你是聪明人，我和爷爷从来没质疑过自己打算跟你合作的决定。
何况，他俩同是孤立无援，仅仅是这种惺惺相惜之感，也能形成一股细细的纽带，他需要做的，就是将这条纽带，塑造得更结实点。
挂了电话过后，孟延开坐了会儿。
他的办公室向阳，相邻的超甲级写字楼玻璃窗上泛着冷光，旁边却是一轮旭日，时至盛夏，今天气温高，天气也好，北城也能见到通透的蓝天白云。
孟延开转回椅子，看了眼U盘里的数据，关闭了页面，取下U盘。
过了会儿，手机里又电话进来，是魏行舟打来的，之前我听说杜施今天会到蓉城参加新电影的路演，难得来一次，刚好我在青城山有一家度假村，我联系了她的经纪人周有宁小姐，邀请他们过来玩玩。
多谢您招待了。
小事，主要是之前，因为咱们打配合，周女士对我有点意见，我想跟人陪个罪来着。魏行舟又问：听说你回国了？
对，昨天刚回。
魏行舟提议：要不你也来玩玩？你刚回来，杜施又在全国各地跑。你也没见一面，周女士说他们正好明天有一天空。
孟延开遗憾道：我刚回来，这公司里头积压的事情多如牛毛，实在走不开。
没关系，咱们下次再约，你下回来记得跟我说一声。
一定。
孟延开挂了电话，发现与魏行舟通话中途进来了一条短信，从推送条幅里能看到是叶言卿发来的地址。
他没什么动作，沉默地看着。不知所想。
很快，又来了一条：我会等你。
孟延开转开脸，合上牙关，面无表情一会儿，将手机扔在了一边。
曲禾中午进来问他吃什么的时候，发现他正看着手机屏幕。
孟延开说：订张机票。
曲禾一愣，今天原本是没出差行程的，惊讶一瞬，他没多想，问他：去哪里的？
蓉城。
那您今晚跟孟老先生见面的事推迟吗？
嗯，跟他说我休两天假，倒时差。孟延开拿了外套起身往外走，心里大概算了下时间，订三点之前的航班，我先回趟家。
……
下午四点左右，杜施及电影主创结束在蓉城的路演，又在后台同秦书然接受了一家当地自媒体的采访，结束后就已经五点过了。
一起参加路演的。有一位电影公司的制片人，问一众人晚上去哪里吃饭，这里火锅很不错，举手表决，要吃的话我就让助理订位子了。
周有宁本来跟导演在说事情，闻言立刻说：欸欸，等下，我和杜施还有咱们家的俩姑娘不去啊。
制片人高棋问：怎么地，你们几个要跑去吃独食啊？
付晓瑟说：我们要去青城山。
高棋一拍手说：我怎么没想到是，这地儿不错啊，要不然一起去呗？
秦书然的执行经纪人问：报销吗？
投资方给报啊。
你不而已是投资方吗？
所以我报一部分啊，傻样！
周有宁想到魏行舟之前让她吃瘪那损样，打断闹哄哄的众人：等一下，等一下！容我先打个电话。
周有宁走到稍微安静的地方，打给魏行舟。
魏行舟接通了问她：你们到了？
还没呢，这边刚结束，周有宁客客气气的，带着半分为难。魏总，我们这边人比较多，大家奔波这么久，多数人明天不用赶行程，制片人决定给大家在度假村订房间，一起去青城山偷偷闲，就是不知你们那边房间够不够，据我所知，现在应该是纳凉旺季……
你们多少人？
主创，加上主创的随行工作人员，得有二十来人。
魏行舟大方道：我让人安排，我做东，你们人过来就行。
周有宁喜不自胜，捏着嗓子说：谢谢魏总！
挂了电话，周有宁戳了戳屏幕：给我使绊子，看我不狠狠宰你一顿！
周有宁告知众人：搞定了，咱们有金主请客啊，一起去。
蓉城站路演的主创演员就杜施，秦书然，还有个女二号刘紫瑜，其余就是导演制片人宣发和随行工作人员等。
众人回酒店收拾了一下东西，安排了四辆商务车一起前往青城山。
刘紫玉身边只有一名助理，坐的是杜施的车。
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刚入行，鲜活又活泼，但是因为角色不讨喜，在网上招来了一些骂声，她本人倒是一点也不在乎，成日笑笑闹闹，跟工作人员关系也好，一路上杜施这辆车里都比平时热闹不少。
从市中心过去，大概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在高速上时，魏行舟又致电周有宁，说是到了之后，跟前台报名字。会有人带他们去二楼的贵宾餐厅。
你们都是公众人物，应该需要私密点的环境。
周有宁半分真情半分假意地道谢：您费心了。
没关系，我在这儿等你们。魏行舟停了下，又话里有话地补充：这边还有些人，我已让人给工作人员另外安排了餐厅，你们几个不便露面的上二楼就行了。
周有宁人一震：你也在？
魏行舟笑意温和自然：当然，周小姐亲临，我肯定得亲自招待。
还有谁？
重要的人。
周有宁声音有点木：是那谁吗？
嗯，惊喜。你知道惊喜的意思吧？
周有宁挂了电话，余光瞟了眼杜施。
杜施问周有宁，真是魏行舟请客？
当然。周有宁犹豫了一下，又说，他也到了那边，等会儿跟我们吃顿饭。
杜施随口说：魏总太客气了，还亲自来一趟。
周有宁说：又不是为了你。
杜施正在看车上的杂志，闻言笑了笑：我当然知道，都是看在周女士的面子上嘛。
周有宁看着她漂亮的侧脸。忍不住伸手用手指在她侧脸上勾了一下，笑道：瞧你那傻样。
周有宁跟杜施坐在同一排，两边靠窗各有一个单人座位，周有宁探过身去，问她：你是不是跟那谁吵架了啊？
杜施不明所以：没啊，怎么这么问？
周有宁退回去：主要看你跟他联系比较少。
杜施撑着下巴：这不是有时差，大家又都很忙嘛……
她度过忙碌的白日过后，睡意来袭之前，也是会想起他的。无一日幸免。
周有宁提前在微信群里跟导演还有制片人打了招呼，等会儿一起去二楼。
到了度假村，一行人到前台办理入住，东西放下之后，有人带杜施他们去了位于西侧那家餐厅的二楼。
酒店是原木风格，餐厅整体设计呈圆形，坐落于酒店西侧，每一个方位，放眼而去都能看到不同的绝美景色。
二楼是专为贵宾设置，将一个圆的外缘六分，隔成六个私密包间，内部有多种娱乐设施，外面是极宽敞的巨大弧形露台，坐在外面能将山林，天空，和大半个度假村的景色尽收眼底，视野极佳。
每个包间都有旋转楼梯，连接着一楼大厅。
杜施和周有宁一行共六人，从旋转楼梯上去，沿着包厢最靠右的通道直达外面露台。
长长的弧形露台中央，一张长桌旁坐着四个男人，杜施看见一张熟悉的侧脸，她脚步不自觉地放慢。
秦书然本来正在跟她讨论这附近的景点，问她要不要明天一起去玩，说着说着，秦书然突然发现旁边那人不仅没声儿了，还落后他一截。
他转身问：怎么了？
露台的位置，可以看到远处用处旁的主场乐队，一把沧桑低沉的烟酒嗓在唱着《爱江山更爱美人》，唱得又潇洒，又劲儿劲儿的。
杜施惊喜地看着他，连旁人的问话都听不清，讷讷回：嗯嗯，好。
借着暮霭和充满情调的灯光，杜施抬脚朝他那边走，见他支着下巴看着楼下，却一脸沉思，不知作何想法。
魏行舟跟他说了句什么，他抬眼往她的方向看过来。
杜施抿着唇，忍不住唇角上扬，加快脚步过去。
孟延开将身边的椅子往外拉了下，示意她到那里坐。
杜施坐下，问他：你刚才在想什么？
他摇头：没什么。
兴致不太高的样子。
杜施拍拍他的胸膛，眼睛澈亮，有柔光：愁情烦事，别放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