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出了件大事。
慈安宫里的贺太妃病了,派人过来找孟昭召太医去看看。
孟昭想着大热天的,三个太医去都去了,不如给慈安宫住着的先帝后妃们都号下脉,集体诊断调养下吧。
结果这一诊,可不得了,郭太嫔竟然诊出了近三个月的喜脉。
能住在慈安宫的都是先帝正式给了名分,又生育过子嗣的后妃。那些没有生育的都送去静安寺修行了。先帝有九个女儿,这郭太嫔就是八公主的生母。
郭太嫔被检查出来身孕的那一瞬,先是不敢相信,质疑三位太医诊断错了。说要陷害她,污蔑她的清白。
孟昭仪待她闹了一会儿后,冷静地吩咐,“郭太嫔说得是,清白是关乎九族性命的大事,不可儿戏。郭太嫔,就劳烦您跟着本宫去长春宫歇着。本宫稍后安排姜院使再来瞧瞧。”
那郭太嫔愣怔了一会儿后,就流泪大喊着,“那我还有什么脸面苟活。”
说完一头猛地撞了柱子。只是三位太医在场,紧急施救,没有死成。
孟昭哪里知道自己刚刚接管宫权,就接手了这么个棘手的事儿。
孟昭思量了一番后,去找僖嫔、谢贵人,把事情跟她们简单讲了一番。让她们拿个主意。
李北辰心中冷笑,妇人之仁。
孟昭无语地犯了个白眼,“那好。你们跟着我去禀告皇上。”
他向来孝顺,对先帝崇敬万分。
在孟昭赶过去之前,就有眼线给贤妃回去通风报信。所以孟昭赶去景仁宫时,吃了个闭门羹,被告知贤妃身子不舒服,喝了安胎药睡下了。
狱卒带着他们进去了牢里,看了眼郭太嫔的尸身,发现她嘴角流出许多鲜血,毫无生机地斜躺在床上。又命太医检查了一番,强喂堕胎药,确认没有任何生机方才离开。
只是郭太嫔的父兄子侄都还是国之良臣,又无法因为她不守妇道而被跟着全部诛杀。
李北辰冷冷地打量着孟昭,心道,你这不会是替你爹拉拢郭家在朝中的势力吧?
颇为不悦地问道,“你说如何从轻发落法?”
谢贵人:“僖嫔姐姐说得对,我们不懂,孟姐姐拿主意就好。”
孟昭忽而出声:“皇上,适逢后宫多位姐妹有了身孕见不得血腥。都说家丑不可外扬,若贸然赐死送回郭家,断然会引起众人猜测,有损皇家颜面。求皇上对郭太嫔从轻发落,为皇嗣们积福报。”
他默了少顷,“既然昭儿跟朕求情,那朕就网开一面,由你亲自打掉郭太嫔的孽子。严查奸夫,无论是谁,罪不可恕。谢贵人,你一并协理。”
僖嫔:“这个臣妾不懂,孟姐姐拿主意就是了。”
如今,竟然有人对先帝的女人如此大不敬!
李北辰听到这事气怔了。
孟昭伏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臣妾以为,郭太嫔罪不可恕,当严惩奸夫,令郭太嫔秘密打掉腹中孽子,再将郭太嫔关入密牢,日日茹素忏悔抄经,为自己赎罪,为皇室祈福。”
而郭太嫔身边的宫女太监经过百般折磨,却都个个求饶,都表示根本不知道主子腹中胎儿从何而来。
众人威压之下大气都不敢出。
孟昭硬着头皮带着太医,跟谢贵人一起进了密牢。谁知道刚进密牢,就传来郭太嫔吞舌自尽的消息。
李北辰面色阴沉,片刻之后怒道,“郭太嫔竟然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不守妇道之事,拖出去斩了,送回郭家。再给朕查清楚,那个跟她媾和的野男人是谁,查出来五马分尸。”
她没有第一时间跑去找僖嫔,而是跑去找贤妃。僖嫔就是蠢货一个,只会添乱。拿了主意,喊上她一起担责就行了。
这样团结一致的守口如瓶实在少见。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们确实毫不知情。
郭太嫔身边一直都有婢女跟在身边,如何做到与人媾和,却完全不被发现呢?
案子因为郭太嫔的死亡陷入了僵局。
李北辰下令将郭太嫔遗体乱葬岗秘密处理。
江月白听闻贤妃来说这件事后,总感觉很蹊跷,却又说不出哪里蹊跷。
她在脑子里反复念叨着,三个月,三个月。怀孕的日期与自己接近。
那段时间里,是宫里最混乱的一段时间。混入了各种闲杂人等,侍卫里很多已经叛变,有可能趁乱在夜中侵犯或者苟合郭太嫔。
但郭太嫔没有宫女跟太监跟在身边的时候应该不多。就像自己,时时刻刻身边都有人伺候着。这是宫里的规矩。
除非当时郭太嫔自己与他们走散了,或者主动支开了宫女太监。前一种就是被强迫,而后一种则是有预谋的通奸。
江月白灵光一现,如果是前一种,那郭太嫔之死就是以死明志,毕竟非她所愿;如果是后者,那郭太嫔之死很可能是假死。而皇上恰好因为厌弃,简单处理郭太嫔的尸身。这就给了对方可趁之机。
真正的郭太嫔可能被用破凉席一卷,名义上被抛尸乱葬岗,实际上“假死”,悄悄逃出了宫去。
孟昭仪在这件事里充当什么角色?郭太嫔怀了谁的孩子?
太医院在编的田太医检查过郭太嫔的死活。
是孟家想要卖郭家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是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田太医瞒天过海蒙蔽了?
江月白抱着这样的疑虑,给李北辰写了封信,派素素端了盆茉莉送去勤政殿。
今日在勤政殿当值主管太监的是徐方,吩咐其他小太监以皇上在忙于政务,一脸冷漠地让素素把茉莉拿回去。
事实上,李北辰确实在忙于政务。
素素又在殿外冒着大太阳等了一个时辰,实在头晕目眩,便回去了。
梁小宝这几个月里,已经培养出了几个自己的心腹。这几个心腹悄悄地看在眼里。待梁小宝办事回来后立马悄悄告诉了素素送茉莉来的事情。
送茉莉来,这是江月白跟李北辰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要事求见。
只是李北辰一直让徐方伺候在跟前,到了晚上,又去了殡宫跟道衍和尚下棋。
梁小宝一直没有机会接近皇上。
他早就感受到了徐方对他的敌意,知道今日之事是徐方故意而为之。
毕竟徐方是徐福海的亲侄子,嫌自己挡了道正常。
李北辰今日依然没有下赢道衍。
气得要命。
“再来一盘,不信朕赢不了你。”
道衍微笑:“皇上恕罪,贫僧近日劳累有些身体不适,身体十分疲惫,后面需要回庆寿寺静养一段时日。待贫僧养好身体后,再与皇上继续。”
“宫里有最好的太医。”李北辰临时转了个弯,“朕命太医先给大师瞧瞧再说。”
大明王朝尚佛礼僧,即使帝王也不可对高僧大德不敬。
待召来太医一问诊,果然有些劳累过度,加上受了些暑热,所以脾胃虚弱,精神倦怠。
再一细问年龄,自言年已七十古来稀。
李北辰望着眼前精神矍铄,面少皱纹的道衍。怎么看都不像七十岁的老人啊。
莫非对方修了长生不老的仙术?还是因为出生于医学世家,所以有独家长寿秘方。
李北辰兴奋地问道,“大师,你状若五十,不知有何秘诀?”
谁不想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啊!
道衍微笑:“这个说来话长。最基本的就是饿则吃饭,倦来眠。吸纳肺腑、强筋健骨、适时进补、十常四勿。”
“十常四勿?”李北辰好奇地问道。
道衍颔首:“是也,十常四勿。待皇上能赢了老衲,老衲就把进补方子,还有十常四勿写给皇上。”
李北辰盯着道衍。
这种说话说半截,留半截最令人抓狂。
只觉得一股气憋在胸口,盘桓了片刻后,消化一番,方才逐渐消散。
道衍便在一旁捻着佛珠,垂眸不语。
忽而朗声赞道:“圣上好耐心好雅量。能控制脾气者,十不足一。”
“朕已经想杀你了。”李北辰冷冷地盯着道衍。
道衍垂下眼眸,“老僧已然古稀,死于我而言,不过是归于混沌,或早或晚而已。陛下可听过扁鹊见蔡桓公的故事?”
再抬起来时,目露精光,令人心神震撼,咄咄逼人,感觉不适。
这不是一个僧人该有的目光。
僧人该有的目光是慈悲而平和,而道衍的目光是锐利而急切的。
李北辰抬眉横扫了道衍一眼,“所以?朕没有耐心跟你绕弯子。”
道衍喝了口茶,“陛下的寒毒如今在腠理,如果不及时医治调理,不久之后就会进入肌肤。”
李北辰听到寒毒二字,心中一惊,甚少有人知道他中过寒毒,而且当时及时被梁小宝吮吸出毒血,还吃了嘉宁妃给的解毒丹。
难道对方真是高人,能通过观察就能发现自己中过寒毒?
李北辰按捺住心中的惊讶和疑问,故作平淡地问道,“道衍大师懂医术?”
道衍一笑,“老衲出身医学世家,略知一二。”
李北辰骤然面容冷漠,如冰雕一样没有多余的表情,释放出帝王的威压。对于道衍的兜圈子,他的耐心接近消耗殆尽。
“听闻此毒无药可解,敢问大师,可否属实?”
道衍毫不犹豫地点头,“属实。但也并非无药可解。”
“此话怎讲?”李北辰目光锐利。
“需要一味极为特殊的仙药。而此药可遇而不可求,”
道衍顿了顿说道,“需要一个特殊八字的人,这个人必须是火命,有天月二德星君和天医星君。每七日取其血作为药引,再配以其他灵药,服用七次。如是一副,可延长五年寿命。只是这样的八字可遇而不可求,只能依仗于天意。”
李北辰的目光掠过保养得当的道衍,面无表情,“如若遇不见这样的八字呢?朕的寿命还有几何?”
道衍神色凝重,“将死之人,多不过一载。”
李北辰面若冰霜,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一派胡言!敢诅咒皇命。你倒是何人,你如何能有朕的八字?你到底有何不可告人的目的?”
道衍忽而面露冷寂沧桑之色,“皇上如何来到此方世界,心中自有思量。何须与老衲分辩。有异世奇人,因爱生恨想要取了你的性命。”
李北辰愣住,脑海里瞬间涌出诸多关于嘉宁妃的传言,想起那玄乎其神的全城共梦。
迟疑片刻后,问道,“大师所指异世之人可是嘉宁妃?若是会江山易主,又易了谁?”
道衍避而不答,双手合十,垂眸微笑,“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佛曰不可说。皇上身中寒毒,宜节制女色,否则性命不保,危在旦夕。”
于李北辰的理解,沉默就是答案,没有否定就是肯定,“朕现在就埋了你!”
道衍淡淡地说道:“陛下不是嗜杀之人。”
他笃定皇上在弄清真相之前不会杀他。
李北辰神色凝重,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这些信息来得太突然,他需要好好消化一番。
不由自主地问道,“大师,朕到底还有几年可活?”
道衍沉默了片刻,“这取决于你怎么选,也取决于她怎么选。生死一线间。”
李北辰面色铁青,站起身,将手背在身后,“梁小宝,你安排大师在偏殿住下,召太医每日来问诊。任何人不得打扰大师养病修禅。朕三日后再来。”
道衍起身谢恩,没有多说一句话。
离开殡宫后,李北辰心中郁闷。心中琢磨着这道衍到底想做什么,浑身上下透着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