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北辰挺直着腰背站立着,抬头看了眼天上的月牙儿。
今日四月初七,上弦月。
细小的月牙儿,就像是老天对世人肆无忌惮的一抹嘲笑。
此时,李北辰左手手掌与手腕连接处剧痛,此前是处于激烈的战斗中,被刻意忽略。
此时只是强忍着坚持住,与将士们共进退,鼓舞士气而已。
已是凌晨二更天,人乏马疲,最为困倦的时候,又战斗了一夜,每个人几乎都要瘫软。
只要他作为帝王精神抖擞地站在这里,底下的人就不敢懈怠。
锦绣
我宁愿你从未卷入这场战争,我宁愿你永远是我天真浪漫的小可爱。
接过朱晟晔递过来的火把,点燃了火堆。
他想起少年时随父王在北境征战鞑靼后的雪地里的情景。
即使如此,先烈们想必在战斗时也如同今日的将士一般,为了心中的信义和责任,与危害国家和民族安全的人义无反顾地坚决斗争,抛却生死。
此时,将士们胜利的欢呼声已过,正忙着救火、打扫战场、救护伤兵、清除漏网之鱼。
江月白微微合上了眼睛,她想起了锦绣,她也是为今日胜利流血牺牲英勇赴死的人,也是一名钢铁战士。
在众人心目里,娘娘不仅仅是娘娘,也是他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同袍。
为阵亡的将士,也为后世的英雄们。
而这种认同感和情绪共鸣,令他们倍加感动和温暖。
赢得身前身后名,了却君王天下事。
一开始士兵们还哽咽不能成曲,所以声音低沉零落。只能听到朱晟晔宏亮高亢和李北辰低沉浑厚歌声。
脑子里一直回荡着里面的一句歌词:此生不渝托江河,何处不埋忠臣骨?
江月白情不自禁地想起抗日战争、朝鲜战争中抛头颅洒热血牺牲的革命烈士,遇到的苦难和困境远远胜过于今晚。
李北辰默默地牵住了江月白的左手,十指相扣。
李北辰微微侧脸看去,江月白的面孔映在火光中有着一种别样的端庄肃穆之美,令人不敢亵渎。
身边的人都注意到了江月白的鞠躬,也注意到了江月白白色衣衫上醒目的鲜血。
与他一起坚守慈宁宫门口英勇战死的还有许多年轻的侍卫,他们青春正好,许多尚未娶妻,或者刚刚娶妻。
满脸硬胡茬的毛玉良,想到被剁成肉泥的手下林云璟,想到手下朝夕相处的小兵,如今却没忍住心中巨大的悲痛,用手臂挡着脸,一个总爱骂娘的糙老爷们,压抑地哭成了个孩子。
“朕宣布今日为平叛谋逆、诛杀逆贼而牺牲的人皆为忠君守志之英雄。每人一次性给予抚恤金二十两。其父母享受其俸禄至其老死,由朝廷承担双亲丧葬费。其子年满十四后可入军营历练合格后授百户长,特别优异者入宫履父职。愿逝者安息,愿生者安乐,愿国泰民安,愿再无叛乱!”
江月白转过头来看了李北辰一眼,又回过头去看火堆,眉眼淡淡,表情极为克制,声音泄露了她的情绪,“臣妾想锦绣了。”
李北辰同意了朱统领的提议,在空地上堆起了一层层的木柴,将尸体一个个整齐地排列在上面。
娘娘这一晚都在跟他们一起并肩战斗,再次见识了娘娘的英勇智谋。
一时之间,最深沉的哀伤之中,响起久违的爽朗的笑声。
他的右手边立着江月白、六王爷,左手边立着朱晟晔和毛玉良。
五个人默然无言。
士兵们渐渐地被带动起来,跟着开始唱。尤其在毛玉良粗犷响亮又跑调的歌声中,才渐渐摆脱了哀伤的情绪,眉梢嘴角开始洋溢出胜利的快意。
他们在心底对江月白生出由衷的敬仰。
一时之间,满是细微的呜咽声,丝毫没有战胜后的狂喜与情绪高涨。
这与江月白想象的打了胜仗后狂欢的人群并不一样。
木柴堆前,摆放着三个人头,两位世子还有赫赫有名的秦将军。每张面孔上,都死不瞑目,充满了愤怒。
锦绣。
不少侍卫们开始对着火堆抹着眼泪。
一股悲怆的喜悦在李北辰的心底像河水一样缓缓流淌。
或许是为同伴,或许是为活着。
朱晟晔见状并没有斥责将士们的情绪,而是引领着大家开始唱军旅歌谣,以提振士气:
唱着唱着,每个人的心就明亮了那么一点点。
“今日我们顺利地平叛了谋逆,在场诸位皆是功臣!天亮之后,论功行赏!”
他们的名字逐渐湮灭在历史的长河里,除了他们的亲人、后代很少人会记起,而他们战斗带来的和平、幸福与荣光只属于活着的人。
江月白心中像是一片荒漠,刮起了风沙,黄沙漫天。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悲伤。
他的手下人称“林黑子”的林云璟,指挥同知,在阻挡援军进入慈宁宫中身中数箭,被生生砍成了肉泥,真正地做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见到自己的直属领导在大获全胜之时哭了没有被皇上骂,压抑着的小兵们,也跟着哭了起来。
此世还没有对遗体鞠躬的礼仪风俗。娘娘如果给逝者磕头不符合礼仪,这一真诚的鞠躬就刚刚好。所以江月白的这一鞠躬,在众人的眼中,就是娘娘在以一种女性独有的慈悲温婉的方式给将士们送行。
沙场点兵兵列阵,甲光向日金鳞开。
经过一夜的战斗,毛玉良胡子拉碴,棱角分明,目露凶光,却又含着泪水。
朱晟晔神情肃穆地从侍卫手里接过一碗酒,恭敬地递到李北辰的手中。
在旁人看来,年轻的帝王此时在凝视虚空,目光如海,无喜无忧,宠辱不惊。
慈宁宫的主殿烧成了一团漆黑的废墟,只留下一些断壁残垣。
今夜死去的人实在太多,院子里的火堆烧了很久,歌曲唱了一轮又一轮。熊熊的火光映照在所有人的眼中,红彤彤的。
死掉的人太多。断掉的头颅、胳膊腿、内脏到处都是。
毕竟我们赢了。
听着毛玉良的投入却又搞笑演唱,悄悄瞥见毛玉良一边高亢地唱着却一边悄悄地抹眼泪,江月白禁不住弯起了嘴角。
此生不渝托山河,何处不埋忠臣骨?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李北辰说完,对着逝者连敬了三杯酒。
角声满天秋色里,弯弓弦响霹雳士。
今日战场之上,却都是同胞同袍。同样穿侍卫服的,死了后已然分不出敌我。满地流淌的鲜血混在一起,分不出彼此。
低声说道:“谢谢你。”
在豪迈中带着几分悲壮的歌声里,江月白眼睛湿润,对从过去到未来的“他们”肃然起敬,情不自禁地对着将士们的遗体深深地鞠了一躬。
熊熊的火光中,李北辰沾染了风霜的脸上没有多少表情。
那时敌人友人泾渭分明。
毛玉良的跑调能力太强,声音又太大,最后除了朱晟晔独自一人,其他人全部成功被带跑偏。
李北辰则转过头凝视着江月白的侧脸:“朕也是。”
歌词为改编。主要借用了唐李贺的《雁门太守行》“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