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象棋大爷

风拂柳枝划过水面掀起圈圈涟漪,是心湖传来的响动。

姜逢晚低着眼,将象棋摆完,回头看了褚闻一眼,没对上黑眸,视线只落到男生冷白光洁的下巴。

目光落到那里最安全。

她回头。

“缝缝什么时候学的象棋呀?”

“初中,和同学随便下的。”

姜爷爷坐姿豪迈,脸上表情潇洒自信,隐有一种大隐于市的作风,目光沉静含着温和。

远处的人影渐渐散去,哄闹声小了,棋子落下的声音便大了。

一切不疾不徐地进行着。

“将军!”姜爷爷笑喊。

棋局显示姜爷爷的炮,打翻山吃了姜逢晚的車,与帥中间隔着相。

姜逢晚连忙落下仕。

不料姜爷爷的車吃了她的兵,再次将军。

姜逢晚移动另一个仕,目前她还有两炮一車一馬,姜爷爷一炮两車两馬,剩下的兵都比她多,果然厉害。

两人依序移动数棋,最后以姜逢晚顾着吃姜爷爷的車,而忘了帥斜上方的馬输了。

摆好象棋,再来。

以姜逢晚零車零炮一馬结束。

摆好象棋,再来。

姜爷爷仅仅走动一个馬,然后姜逢晚的帥被自己活活堵死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有人把馬用得这么灵活,有些不可思议。

“爷爷,你不是说好要让着我的吗?怎么说话不算数呀?”姜逢晚出声,嘴角傲娇,眼里溢出无奈的笑。

听见这话,姜爷爷转头望向姜奶奶“咯咯”笑了。

随后点头:“这把就让你。”笑意爽朗。

两人再下一局,姜逢晚吸取前几局教训,没输得那么快了。

拉扯许久,她时时刻刻盯着姜爷爷的棋,走得谨慎。

丸子头有些凌乱,后颈纤长白皙,整个人显得极为专注。

或许是姜爷爷放水,又或许是姜逢晚厉害了,两人竟打了个平手,谁都赢不了。

“谢谢爷爷。”姜逢晚勾着唇笑。

她忽然转头看向褚闻,刚好对上男生漆黑的目光。

姜逢晚顿了顿,问道:“你要来下吗?”

眼睛像水灵灵的葡萄,好似会说话。

褚闻微愣,时间安静一秒。

他颔首,眼中流露出“可以”的意味,与姜逢晚交换位置坐到矮凳上,长腿收敛。

女孩后背靠着竹椅,活动双手,露出轻松的姿态。而后微弓身,认认真真地看着褚闻和爷爷下象棋。

她好像不那么怕他了,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姜奶奶从厨房切了西瓜端出来,是冰冻过后的,咬一口格外舒爽,香甜可口。

姜逢晚小口小口咬着,尽量不发出过大声音。

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倏然盯向褚闻。

——为什么他无论是站着还是坐着,背都挺得这么直呢?

——不会弯或者累吗?

“象棋姜大爷又在和人下棋呀?”有个穿着老汉衫的人走进来,应该是爷爷的队员。

姜爷爷一听声音就知道是谁,回头和他打招呼:“你不是不想下棋吗?怎么也过来了。”

那人回:“我什么时候说不了,不是说等等再来吗?”

姜爷爷摇摇头没说话。

那人站在姜爷爷身后,观棋不语,仔细察看棋局。

褚闻落棋的速度比较快,状似毫无思考,但落下的位置非常精妙。

眼眸似黑曜石,映出锐利明智的光,手指修长匀称,白得像瓷器,令人不禁想起温润如玉这个词。

姜爷爷也从闲散的态度改为专注,微敞着的腿合上,终于开始认真看棋。

“小闻下棋还可以嘛。”姜爷爷夸道。

无数回合过后,棋布上的象棋越来越少,被吃掉的棋分别堆在两侧,叠成高高一摞。

桌子并不是很大,突然晃了下,褚闻这边的棋掉了两个到地上。

他正准备去捡,但有人比他先一步捡回棋。

两人指尖毫无预料地碰到一起,触感不同,温度不同,是来自另一个人的气息。

“你好厉害呀。”姜逢晚将棋放到他手里,扬起唇角轻轻说,眸子亮晶晶的。

原以为褚闻不会回答,但他竟然开口:“谢谢。”

姜逢晚惊讶后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谢她帮忙捡棋这件事。

哦。真冷漠。

几分钟后,姜爷爷身后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老姜,长江后浪推前浪呀!你这局输了。”

而后笑了声,立即拉着姜爷爷起来,自己坐到褚闻对面,点头回礼:“我来和你下。”

姜逢晚看向褚闻,棋局上输赢已分,姜爷爷只落后一步,他险胜。

收回目光,她走出去端起盘子:“爷爷,来吃西瓜。”

姜爷爷接过:“谢谢缝缝。”

姜逢晚伸手递给坐在矮凳上的男生,凑近小声问:“你吃西瓜吗?甜的。”声音有几分低柔,嗓音干净单纯。

褚闻从她身上掠开一眼,接过西瓜,淡淡道了声谢。

他吃得真斯文,姜逢晚想。而后朝另一个爷爷递去西瓜。

下赢象棋姜大爷的褚闻。

不知为何,心中突然冒了这个念头,要是爷爷听到肯定会凝她一眼。

黄昏时刻到来,夕阳无限温柔,风也温柔,门口桂花树的叶子打着旋儿传来哗哗声。

已经七月中旬,桂花正在分化花芽,八月便会正式盛开。

微信铃声倏忽响起,是言粥粥发来的视频邀请。

姜逢晚点开,慢慢走向门外:“粥粥,怎么了?”

屏幕上跳出来的是一张可爱的小圆脸,唇边酒窝灿烂,同姜逢晚一样也是十八,不加装饰的活泼感扑面而来。

言粥粥:“在干嘛呢?刚刚发信息你没回,想着好久没见了,来看看咱们的小仙女~”

“我刚才在和爷爷下象棋,”女孩唇边浮起苦笑,“一共四局,输了三局。”

言粥粥笑得肩膀都抖动起来,但还是安慰道:“没事,这不赢了一局嘛,总归还是好的,真棒!”说完还朝镜头比了个大指拇。

“剩下一局打平了……”姜逢晚补充道。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另一头的言粥粥开始哈哈大笑。

挂掉视频后,姜逢晚回到屋内,棋局已然结束,仍是褚闻胜。

姜逢晚突然生了一种兴趣,或者更直白更准确来讲,是一种奇怪的勇气。

她走上前,望向坐姿比她还端正的褚闻,不由自主冒了句:“要不我们也来一局。”

对面穿着纯黑短袖的男生浅浅点头,眼中自始至终很平静,偶尔才会浮现几分情绪,像个冰块。

之前电瓶车上那句咬牙切齿的“坐稳点”,兴许是目前她见过的最不同寻常的口吻。

姜逢晚不由得捏了捏自己的手指,觉得有些紧张,这是和爷爷对棋所没有的情绪。

“你要红棋还是黑棋?”褚闻问。

“红的。”本来就菜,哪能执黑落后一步。

深呼吸,凝眉静气,姜逢晚将全部注意力放到棋局上,眼色认真。

“嘭嘭、锵锵。”心脏仿若被什么东西敲打,连带着心跳声都快了几分。

直到坐在他面前,姜逢晚才终于认识到褚闻的可怕。

简直跟凌迟一样,伸头一刀退后还是一刀,完全没活路。

毫无胜算,她的棋被压得死死的,很是憋屈,走哪都不行。

数招过后,有种预料之中的感觉,姜逢晚惨败输棋。

没想到这人只是看着年轻,下起棋来又快又狠,不拖延半点,显得游刃有余。

像是刚一动棋就有思路,她一落子,他便能想到后面十几步,落棋完全不用思考。

碾压。呵、呵呵。

姜逢晚被打击到了,憋着苦笑,目色悲哀。

她站起身,语气低微:“你赢了。”

少年毫不骄矜,微微颔首。

只是忽然多看了她一眼,怕她哭,于是说:“承让。”

闻言,姜逢晚被打击得更狠了,脸疼。

**

已经七点过还不见天黑,漫长的日光让人有些许烦躁。

只想等天黑吹吹晚风,赏赏星子,可惜现在连这点都做不到。

姜奶奶看着女孩闷闷不乐的样子,连忙问道:“缝缝怎么了?还在想下午的事吗?输了就输了,没多大事。”虽然当时输得多少有些惨烈。

姜逢晚摇头,情绪仍旧低落。

她也不知道。

明明与爷爷三输一平局都不放在心上,而仅仅与褚闻对棋一局竟令她这般在意,有些不甘心,却无能为力。

不是嫉妒,但她不知道这种情绪具体应该叫什么名字,只是很在意。

算了,不再去想。

姜逢晚准备上楼看书,姜奶奶突然唤住她:“缝缝,要不我们去大桥下面乘会儿凉吧。”

想了想,姜逢晚说好。

大桥边有一家烧烤摊,浓重烟雾升空,香气隔大老远就能闻到,门口有一些人坐在塑料椅上等候,齐刷刷地低头玩手机。

倾斜公路有条摇着尾巴的大白狗正兴致勃勃跑下来,高高的路灯发出耀眼的暖光,飞蚊肆无忌惮往前冲。

远山青黛,前河流淌,桥对面一排房屋矗立,寂静幽深。

这是第二次,姜逢晚撞见褚闻在兼职。

高大的男生穿着长裤黑短袖,戴着口罩,背影单薄削瘦,眼中几乎没有情绪,淡薄如水,正忙于给烤串洒调味料。

尽管他目前还是一个即将踏入高三的学生,比她小半岁,动作却极为熟稔。

“缝缝,你在看什么呢?”姜奶奶四处望望,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人。

“没什么。”姜逢晚低下眼睫,掩住眸中惊讶。

从大桥旁边下到小河要走几步台阶,有些陡,姜逢晚小心翼翼地扶着姜奶奶。

离开台阶,脚下是密密麻麻的鹅卵石,形状各异,凉鞋鞋底偏薄踩着有股痛感,但不算明显。

河边坐着许多人,都是来桥下歇凉吹河风的,安逸享受。

其中还有很多小孩子在浅水边嬉水,一些人玩扑克牌,好不热闹。

姜逢晚和奶奶坐到光溜溜的大石上,一群小女孩突然走来同她说话,脸上童真洋溢。

其中一个女孩最欢脱,目测十岁左右:“姐姐,你要来玩游戏吗?”

姜逢晚看了下姜奶奶,她正和另一个婆婆聊天,于是她转头问:“什么游戏?”

“老鹰抓小鸡。”

姜逢晚忍住笑意,委婉拒绝道:“不好意思,你们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