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楚!”康王怒喝,“你今日要在静海整个官场面前,杀了亲王吗?”
他今日捡这个日子来,看似冒险,其实也有自己的考量,毕竟整个静海官员都在这里,不是所有人都是太史阑亲信,太史阑总不至于如此狂妄大胆,敢当着这么多人面杀王吧?
谁知他话音未落,院子里众人开始寒暄。
“啊,刘兄,今日总督大人院子瞧着真好。”
“是极!格局开阔,气象典雅。两位少爷小姐,也瞧着气色极好。”
“啊,王大人,听说康王殿下今天也要来贺喜,你看见了吗?”
“啊?有这等事?我只听说王驾确实抵达静海附近,不过没有听说殿下要来啊。”
“想来殿下身份尊贵,应该不会亲临总督府,可能还是要等总督大人前去拜见吧。”
“我想也是。”
康王漂亮的小胡子,抽搐般一抖一抖。
“走!”他怒喝。
他身边七八个护卫抢步而上,将他护在中间,便要向外冲。
太史阑无声挥一挥手,廊檐下现出一批护卫,人人手中一排弩弓,森然对准了康王一行人。
康王眼神惊怒,他想过今日可能刀兵相见,但内心深处并不确信。一方面他不认为太史阑会在静海官员面前杀他,给自己带来麻烦;另一方面他也没想到容楚能当面把他的毒计拆穿。他今日来,就是为了替那边下毒的打掩护,好让那一大批带毒的礼盒,都进入太史阑的府邸而已。
那些礼盒内部,其实不止有毒,还有一些隐秘的不同的机关,只是此刻都被毁了而已。
然而此时,他毒计被除,犯了众怒,太史阑竟然真的毫无顾忌,要当面杀他!
身侧有人惊呼,是他的忠心属下南徐总督,“太史阑,你敢!”
康王飞快地瞄他一眼,心中一喜——怎么把这人给忘记了!
这可是今日最好的盾牌!太史阑可以对他乱箭齐发,却不能枉杀无辜。
“森吾。”他唤着南徐总督的字,一把拉住了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别嚷了!太史阑丧心病狂,和我宿怨已久,她不会放过我。你别出头,呆在我身边,我护着你向外冲!”
“殿下!”南徐总督感动得热泪盈眶,挺身护在他面前,“殿下!你放心,这世上绝无以下犯上,谋刺亲王之事!有谁敢这么做,先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森吾!”康王握住他的手,“忠心耿耿,国家重臣,不枉我当初救下你全家!”
“殿下当年活命之恩,下官没齿难忘!”南徐总督挺直胸膛,“今日若不护您安然出府,下官便将一条命抛掷此地!”
“休要如此!”康王大叫,“太史阑连亲王都敢杀,何况你一个总督,更何况你政绩卓著,是她的有力政敌,她一定早想将你除之后快,你万万不可犯傻!”说完转头对太史阑大叫,“太史阑!本王知道你早想杀本王,但你不是号称不杀无辜么?曹总督爱民如子,从无劣迹,你今日若下手将他暗害,你便是无耻罪人!”
太史阑微微皱眉。
这正是她有点犹豫的地方。
这位南徐总督,和康王派系其余官员不同,本身确实是位正直官员,真真算得上爱民如子,造福一方,就是为人迂腐了些,但这迂腐,也是正直的迂腐。他对康王死心塌地,也不过因为当年穷困潦倒,一家被恶霸欺凌欲待自杀之际,遇上康王,康王随手解了他家的灾厄。贵人心性,不过随意为之,南徐总督却将这恩德记在心里,多年后殿试点元,主动拜在康王门下。至今忠心耿耿。
这样一个好官,虽然跟错了主子,但罪不至死,他这样愚忠地挡在面前,是个问题。
容楚瞟一眼那义薄云天的两人,微笑:“自然,我们绝不能为难曹总督。曹总督,请过来,我等会护佑你的安全。”
康王一窒,没想到容楚釜底抽薪,竟然顺手就把他这盾牌弄走了。
“你不过是诱骗!”南徐总督怒道,“骗我过去杀了罢了!”
容楚挥挥手,所有护卫放下弩弓,容楚道:“若有人对曹总督动手,其余人立即将之正法。”
“是。”回答声轰然。
曹总督一怔,容楚笑道:“说起来,殿下如此爱重曹大人,定然不愿曹大人遇险,是吧?既然我已经表明了态度,殿下,你不应该劝劝曹总督,早日离开你身侧,获得我等保护吗?”
康王脸色连变,犹豫不言,太史阑淡淡地道:“哦,原来康王殿下刚才的慷慨陈词,不过是在演戏。”
“嗯。”容楚接话,“演得不错,足可骗来一面好用盾牌。”
两人相视一笑,他眼神里“你够坏,不错不错”,她眼神里“你很奸,要得要得”。
默契完美,合作精诚,太史阑低头喝茶,很满意,心情变好。
曹总督脸色也不好看,能做到封疆大吏,自然不是普通人,想一想也明白康王用意,对面容楚微笑招手,“曹总督,过来吧,我和太史阑的行事,你想必也知道一二,定然不愿意为难你的。”
曹总督犹豫一下,康王咬牙正要怒骂,忽然接收到身侧一人的眼光,若有所悟,连忙忧伤长叹一声,道:“森吾,本王不是不愿你获得生机,只是容楚奸诈,焉知他不是骗你过去诱杀?不过你既然信他,你便去吧,想来他也不至于真的动你……你我一番恩遇缘分,就此作别……”说到后来声音凄切,眼圈发红,泪光闪闪,十分动情。
曹总督咬着牙,向前走了一步,终于停住,摇摇头,又回到康王身前,萧索地道:“殿下待我恩重,我不能忘恩负义,此时弃他而去。”
康王狂喜,一把拉住他袖子,感激涕零,“森吾,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你!”
太史阑冷哼一声,“愚忠。”
她懒懒往椅子上一靠,干脆闭上眼睛不理会了,愁什么,有容楚在就行了。难得机会做蛀虫,她一定要懒到底。
室内气氛紧张,康王那边红着眼睛瞪着容楚,容楚却还是不以为意模样,修长的手指顶在下巴,忽然道:“好,射!”
声音一落,呼啸连响!
曹总督听见这句,毫不犹豫反身扑向康王,想要抱住他用身体替他挡箭。
容楚却在此时飞快大声道:“曹兄,刺他肋下三分,那里甲衣有缝!”
康王听见这句,魂飞魄散,大喝“你这奸细”,狠狠一脚将曹总督蹬出五尺!
砰一声曹总督滚出老远,身后劲风袭来,风声猛烈,他眼睛一闭,暗叫我命休矣。
临死一霎又惊又悔又心凉。
忽然又一道风声后发先至,随即头顶风声飞快地掠过头皮,当一声轻响,一柄短矛越过众人头顶,钉在墙上。矛上红缨颤抖,落下簌簌灰尘。
一双手伸过来,快速地拎起曹总督,脚尖一点,回到容楚身边。惊魂未定的曹总督懵懵地抬起头,才看见救他的是火虎,身前容楚的笑容怜悯又似有深意,“曹大人。忠诚是人人推举的美德,愚忠可就不妙了。”
曹森吾再抬头,看见对墙上矛尖颤动,短矛之下,是康王失措的脸,接触到他怔怔的目光,康王有点狼狈地转开了脸。
他脸色阴沉一声不吭,知道又着了容楚的道。
太史阑唇角微微笑意,那是骄傲——容楚太了解康王的惜命自私,稍稍出手,便让愚忠的曹某,看清了康王的真面目,顺手便解决了这个难题。
果然曹森吾对康王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道:“殿下,刚才那一抱一踢,下官已经偿还了您的恩惠。想来殿下也不需要下官再拼死相护,下官告辞。”说完对康王一躬,也不理会容楚太史阑,竟然就这么转身走了。
容楚不过笑笑,太史阑眼神倒挺欣赏——她欣赏有风骨有原则的人,不管是敌是友。
康王冷哼一声,低声道:“不识抬举!”他身后一名护卫忽然低低道:“殿下,要走便趁此时,容楚不敢毫无缘由这样乱箭射死您。只要冲到院子里,随便抓一个人做人质,咱们就可以离开!”
“我看他敢!”康王烦躁地跺跺脚,却也知道留不得,“护住我,走!”
护卫们抽出随身携带的折叠盾牌,护在康王面前,一边向外冲,一边大喝:“康王殿下在此!你们当真要挡路?让开!”
与此同时,容楚冷冷一喝:“射!”
弓弩齐射,利箭如雨,黑色的箭矢在厅堂中呼啸冲撞,携着冬日静海的寒风。
一声长啸,康王身边那两个高大护卫,同时出手,揪住康王高高跃起,瞬间越过飞箭攒射范围,落在了梁上。
箭哧哧而过,其余护卫各出武器,将箭劈开,那些箭被劈开后,忽然都弹出爪钩,钩在了那些人衣服上,嗤啦之声不绝,那些人的衣服都被撕裂,露出里面薄薄甲衣金色的经纬。
此时正过午后,光线明亮,日光从院子射到厅内,照得那些人内里衣服一片金光闪耀,院子里众人都觉刺眼,忍不住闭上眼睛。黄万两忽然大叫:“金丝筋!东堂金丝筋!”
大多数人茫然,不知道“金丝筋”为何物,但听见“东堂”两字,不禁都色变。
康王护卫,是东堂人?怎么可能?
此时堂中弩箭飞射,众人眼睁睁看见有些箭已经射到对方那金丝内衣上,但都在触上的那一刻,诡异地一滑一扭,擦身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