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被堵在门外的男人,都狐疑地瞧着她。
史小翠惊觉失口,想着刚才产房里惨烈一幕,不禁打了个寒战,头一抬接触到邰世涛更为狐疑不安的目光,垂下眼,避开他眼神,道:“我是说女人生孩子辛苦……”
两个男人都长吁一口气,熊小佳颓然垂下头,将脸绝望地埋在帐中。
里间的门却忽然开了,三人齐齐向里看去,容榕站起身来,脸色苍白。
“嫂嫂让你们进来。”
时辰回到一刻钟前,乔雨润被海鲨一踢,撞到一侧墙上,预想中的疼痛却没来,她只觉得身后一空,随即骨碌碌滚了进去。
等她挣扎爬起,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是一条密道,比刚才三条密道要宽些,她愕然一阵,随即狂喜——天不绝我!
很明显,那三条密道都是死路,这条才是真的!
她忍着脚趾剧痛,跌跌撞撞向前,走完这条道路,在尽头看见一面墙,她也不慌张,用那瓶子里的虫再次找到空隙处。
凡是安排机关的地方,无论怎么精密,都难免要留下缝隙,而这种虫天生喜欢钻缝,用它们来找机关地道之类一向百试百中。
找到机关所在,乔雨润却不敢开,她深知容楚和太史阑的厉害,这两人弄出来的东西,向来不走寻常路,她没把握自己能跑掉。
想了又想,她终于咬牙,从怀里另一个小瓶里又倒出一点红色粉末,撒在有机关的那片墙上。那些毒虫便似受到了驱使,纷纷死命往里面钻。
这红色粉末是那种毒虫最爱的食物之一,也对这些虫有驱使作用,这些虫在墙缝里拼命寻找那粉末,毒螯不断挖掘,不断分泌毒液,一点点侵蚀墙体和机关,它们的毒液能腐蚀世间一切钢物,自然能毁掉机关。
只是这样一场彻底的消耗,这些虫子之后也就废了。
乔雨润肉痛万分地看着那些虫子在完成使命后,纷纷坠亡,想起当初她得到这虫子的艰难和这虫子的珍贵,心里再次把太史阑恨了个滴血。
这回她小心地推墙,果然机关没有发动,墙体推开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机关应该已经毁了。她穿过密道,看见同样设置的产房,一时有些恍惚心惊,险些以为又回到原地,要再次面对太史阑那个无论什么时候都可怕的女人,随即她反应过来,这整个地下密道的设计是对称的。
既然是对称的,出口自然也和那边密道的进口一个位置,她找到地方,推门出去,这回看见的是一间空室,四面土墙,什么都没有。
她愣了一下,随即明白这是虚虚实实之计,要的是敌人下来后以为这里就是空的,心里对太史阑的心思之深,再次又憎恨又畏惧。
从这间空室上去,就是太史阑的房间,乔雨润转了一圈,又恨自己因为隐瞒身份在总督府做工,身上不敢带武器和毒物,此刻竟然找不到可以对太史阑下手的东西。
而且太史阑的屋子也极其的整洁简单,有限的几样家具,柜子上锁,床上被褥一丝不乱,无论谁想要在她的屋子里动手脚,很容易就被发现。
乔雨润恨恨半晌,也只能放弃,一瘸一拐出了屋子,只庆幸今日恰逢总督府空虚,太史阑的二五营亲信都不在,其余护卫现在也集中在前院议事厅这边,她从太史阑院子里出来,竟然没有遇上护卫。
不过她看见了刺客,来自东堂的刺客。
这些黑衣蒙面人,人数很多,分散在总督府各个区域,穿梭来去,飞刀暗箭,火药雷弹,毫无目的地到处乱扔,那模样根本不是来刺杀的,就是来破坏的。
事实也是如此,乔雨润已经秘密和东堂奸细接上线,东堂那边的意图她很清楚。这些人现在就是要搞乱静海城,反正大战已经开始,所有暗线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都已经全数调动,拼着死上一批,能杀了太史阑最好,不能杀了太史阑,也要把总督府搞得乌烟瘴气,好让周围百姓瞧着,连总督府都自身不保,自然更加无法荫庇他们,趁机令本就惶惶不安的民心,再动荡一番。
所以这些人并不接战总督府的护卫,东窜西跳,以制造声势为主,正因为他们的行动无具体目的,反而让总督府的护卫兵丁无法形成有效合围,房屋被破坏了不少。
乔雨润看着那些来去的人,心中一动,忍着痛几步窜了出来,对空发出了和东堂那边联络的暗号。
有几个黑衣人飞快掠了过来,后面还跟着追捕的总督府护卫,当先一人凝视着她,以为她是要求救,乔雨润却伸手一指议事厅,急促地道:“我知道太史阑藏在哪里!我知道怎么下她藏身的暗道!”
室内气味浑浊,软榻上太史阑脸色灰白,她并没有看进门的人,微微睁开眼睛凝视着头顶,声音细弱却清晰,“说吧,她们谁出了事?”
几人面面相觑。刚才他们声音很低,就是怕太史阑听见,可是她还是猜到了。
太史阑转过眼,看了他们一眼,心中微微一叹。
这还需要告诉?昨晚她们都应该回来的,结果却没回来,必然是战事不利,甚至可能……
“没有的事。”史小翠勉强笑道,“只是前头战事正紧,一时抽不出空回来,让大熊回来照应着,这下可好了,大熊等会回去,正好将喜讯报给大家知道,也为大人高兴高兴。”说着把两个孩子抱过来,放在太史阑枕边。
太史阑微微闭着眼睛,她没有第一时间提出看孩子,就是因为,她现在不敢看,她怕看了之后,自己有些事,就真的下不了决心了。
可是身边微微一沉,男孩儿似乎哼哼了两声,小声音软得让她心发颤,她忍不住睁开眼睛,微微偏头。
然后她就看见了两只毛头。
第一眼她忍不住皱眉,不是为那皱巴巴的小脸,而是她就从没想过,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两个孩子,相差竟然这么大,像根本不是一个娘生的。
无论从相貌、体型、发育、吨位、表现来讲,两个孩子都相差甚远,一个头发乌黑,皮肤白润,哭声嘹亮,挣动不休,一个皱皱巴巴,猴子小脸,哼哼唧唧,毫不动弹。一个应该有五斤以上,一个看起来只有两三斤。
这种掠夺……也太凶悍了。
说起来后一种才是初生婴儿的正常相貌,可那重量又绝不是,太史阑用恨铁不成钢的目光瞟了儿子一眼,心想是不是上次的“凤在上”体位刺激了这小子,他雄风不振,就此雌伏在姐姐身下?
一眼瞟过,看他皱着眉头,又觉心疼。心疼的感觉泛上来,她怔了怔,眼神随即就温软了。
这两团小小的东西,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是她受尽人间苦痛,拼了性命才生下的儿女,从此她不再是孤独穿越者太史阑,她有了自己的生命维系,有了自己的丈夫儿女,有了在这世界长久停留的最大凭依。这种凭依,叫幸福。
她们两个,圆润饱满是美丽,瘦小皱巴也是美丽,嘹亮大哭是悦耳,哼哼唧唧也是悦耳,左看右看,心情温软。
她唇角噙一抹微笑,却不知此刻她自己的神情,看在众人眼里,也温软含情,细长眼眸里,一抹流光醉人。
她勉强挪了挪臂膀,把两个孩子拢在怀里,男孩子贴近了她,竟然就不哼了,她想起生他的时候九死一生,险些便没有了这个孩子,心中爱怜,偏偏头,吻了吻他。
四面的人们,震动地看着这一幕。看阴暗杂乱,血气弥漫的产房内,那额发凌乱的女子神情静谧,唇含笑落在新生儿的额头,一室凌乱阴冷,忽然便化作杨柳春风。
容榕的眼底又蒙了泪,她平日里并不算爱哭,然而她觉得今日她流尽了一生的泪。此刻看见太史阑含笑一吻,想起刚才那一刻惨烈生产,生死攸关,想起眼前这个母亲,只是因为爱,做出了天下女人想也不敢想的决定,承受了人间至苦至难,便要忍不住心痛心酸。
到得此刻终悟,和人间大爱和命定责任比起来,那些情爱得失,小小心事,都只是水上风,树间花,在乎它它就在,不在乎它,它就遥远。
这世上有太多更重要的事情,有太多路可以选择,有太多人还没遇见,何必拘泥于这一刻的擦肩不识?
她忽然淡淡微笑。
邰世涛转眼正好看见她微笑,只觉得她的笑容和往日不同,似更加明朗超脱,心中微微一震。
太史阑贴紧两个孩子,心疼之余也觉得不安,这样的孩子,在现代,一生下来就要放保温箱的,可是此刻……
随即她发现女孩子的哭泣似乎也不太正常,哭一阵子也该睡了,这孩子还在哭着,只是声音越来越低。倒像是有哪里不舒服。
她心中一跳……莫非两个孩子都不太健康……
容榕看出了她的担忧,上前一步,给两个孩子把了把脉,众人都紧张地盯着她的脸,容榕睫毛颤了颤,半晌对太史阑一笑,“嫂嫂,放心吧。我那侄儿弱了些,但也没什么大碍,之后好好调养就是了,我们这样的家族,什么好药没有?不必太过忧心。”
众人都微微放下心,太史阑却看了容榕一眼,这一眼看得容榕心一颤,心知眼前这个人太过精明,有些事,怕是瞒不了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