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惊,想不到这暗器这般凶狠,这样的速度,明明自己躲不过,是暗器发射的时候慢了一点?
“咻咻”几声,那边的柜子被射裂,被褥被瞬间扯碎,连带里头的帘子都被撕裂,那边墙壁被震动得嗡嗡作响,随即哗啦一响,什么东西碎了,再“砰”一声,又有什么东西被震倒了下来。
海鲨来不及回头看,因为此时邰世涛已经扑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是一拳,风声虎虎,直击他太阳穴。
史小翠已经抱着孩子又退回了产房,那孩子哇哇地哭着,声震屋瓦。太史阑听着那哭声,倒回复了些精神,颤声催促容榕,“不要管……快……快缝合……”
容榕傻眼了,她就记得开刀剖腹的准备工作和手法,但是却忘记剖腹最后一关的缝合,这这这……她不会女工啊!
缝合也很重要,这要缝不好,留下丑陋的伤疤还在其次,以后的愈合度也会受到影响,甚至可能再也怀不了孩子。
身后娃娃哭,隔壁男人在打架,屋子里稳婆在抖,血气弥漫,容榕快哭了——为什么嫂嫂连生个孩子,也要这么惊心动魄与众不同?
但此时也容不得她犹豫,会不会缝合都得她上,她无奈,只得赶紧穿针引线,抖抖索索地开始缝合。
人对于自己完全不了解的东西,就会失去底气,一腔勇气用到最后也会耗尽,突然生出怯弱。她的下手已经没有下刀时的利落,额头很快渗出汗来。
太史阑倒缓和了些,痛到极致就是麻木,和最初活生生剖腹取子的惨烈比起来,缝合的痛已经变得可以忍受,耳边听着孩子生命力旺盛的哇哇大哭,精神一振,周身的力气也似回来了点。
此时屋内屋外一片混乱,邰世涛在和海鲨打斗,史小翠在门边匆忙总控机关,容榕在缝合,稳婆在发抖,隐约不知哪里还有点奇怪的声音,这一片乱糟糟里面,太史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
最该发出声音的,没有发出来!
她浑身一颤,容榕一声惊叫,险些把针断在她肉里。正要按住她叫她别动,太史阑已经哆嗦着道:“孩子……孩子……哭……哭……”
容榕一怔,这才想起第二个孩子出生以后,一直没哭!
她骇然转头,孩子还抱在稳婆手里,可是稳婆哪里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道清洗,也不知道看性别,抱着孩子的一双手臂,只顾着不停颤抖。
容榕一看那孩子的脸,心中便轰然一声,眼泪哗地落了下来。
紧闭的眼睛,铁青色的脸……这是个……这是个死胎……
她不敢说话,半卧在床上的太史阑却已经看见了她的脸色。
太史阑心中一沉,一沉的同时却又生出不甘——她不信……她不信!
她不信她牺牲一切,拼尽性命生出的孩子,会不见她一面而去!
“抱来……抱来……”她颤声道。
海鲨此时不过和邰世涛交换三招,两人都心情急迫,两人都满腔愤恨,招招杀招,咽喉、眼睛、眉心、太阳穴……刀剑之光在要害周围呼啸盘旋,每一招都期待一次狠狠穿透。
海鲨毕竟老了,又在黑暗中等待了这么久,之前的重伤也开始发作,没几招就被拼命的邰世涛又逼回室内。他却并不惊慌,一边退,一边冷笑着伸手入怀。
他的怀里,有着此行携带的一样重要东西,这东西使用了,这里的人一个都活不了,包括他自己。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他的王国已经崩塌,他的从属全部死亡,他连唯一的女儿都没能保住,虽然小道消息有说海姑奶奶没死,但他心里知道,这只不过是太史阑的诱敌之计而已。
女儿死了,他心里知道。
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这把年纪也不期待东山再起,东山再起又如何?打下的江山谁继承?天下万物都已空,他现在所要的,不过是和仇人同归于尽而已。
怀中的东西,是东堂那边的秘密赠予,一个圆圆的黑球,炸开的同时,会蔓延出世上最可怕的毒。这个东西有个非常形象的名字,叫“赤地千里。”
所经之处,赤地千里。
他退回室内,靠近那变形却无法进入的窗边,他的手已经触及那圆而冰冷的东西。
忽然窗子那边,传来史小翠尖利的大吼。
“海鲨!看看你背后!”
海鲨冷笑一声——真是拙劣的转移注意计。
然后他随即便脸颊一抽,感觉到背后砰地一声,忽然压下了一个东西。
冰冷……僵硬……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和奇异的臭味……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嚎叫,用力一甩将背上那东西甩落在地,在惊讶这东西这么容易被甩掉的同时,他的刀已经反手劈了出去,一刀砍在那东西身上。
像是砍入木头的声音,闷闷的。
他的视线在动作之后,落在了地上,随即他发出一声惨烈的,不似人声的嚎叫。
地上,海姑奶奶经过特殊处理的,僵硬的尸首横陈,尸首的左半边手臂,斜斜地吊着,是刚才他那一刀的结果。
刚才倒在他背上的……是女儿的尸首。
海鲨一瞬间心胆俱裂,此刻才明白先前击打窗户,那些暗器为什么没有先招呼他,那暗器并不是为了对付他,只是为了击向对面的柜子,把柜子和柜子后的冰棺都击碎,露出海姑奶奶的尸首!
而他,刚才就站在被褥后,他身后一层薄薄板壁之后,就是海姑奶奶的冰棺。
他站在女儿身前整整一夜,却不知道她就在身后。
海鲨噗地喷出一口血,扑向女儿尸首,“阿摇!”
刀光一闪,邰世涛一刀砍在他背上!
容榕的手指在发颤。
她有生以来没有遇见过这么混乱可怕的场景,她侧身对着窗户,正看见那尸首倒在海鲨背上的一幕,那惨白发青,黑发长垂的尸首倒下时,就好像倒在她背上,她手指一抖,又缝歪了。
床上太史阑好像没感觉,还在催促抱过孩子来,容榕此时怎么敢让她看孩子,眼看尸首乱倒,血雨飞溅,邰世涛苦斗,孩子痛哭,太史阑脸色惨白,身边还有一个死孩子……她五内俱焚,还要在这种场景下,做自己从没做过的细致活。只觉身入地狱,恨不得就此死了好。
忽然又是哗啦一响,此时所有人都是惊弓之鸟,齐齐向声音来处望,就看见产房内室墙壁霍然打开,一个人阴笑着出现,斜眼盯着太史阑,又瞟了一眼孩子,忽然嘿嘿一笑。
“报应,报应啊……”乔雨润站在连接内室的密道门口,声音凄凄地,却充满笑意。
容榕觉得她要疯了。
为什么这时候在这位置,居然也冒出一个敌人来?
就这样还没完,她们忽然听见上头急促的脚步声,好像是从门口下来的,这时候能从门口下来的,都是太史阑身边一等的亲信,容榕心中刚刚一喜,就听见那脚步声已经到了产房门口,扶着门的人气喘吁吁,老远就一声惨厉的叫声,“小翠!出来!快出来!”
那声音凄厉,听得所有人一怔,这时候到来的亲信,怎么会这样的语气?甚至还没有问太史阑的安危?
联想到此刻大部分亲信都已经被派往海上战场,容榕和史小翠的脸色都唰地白了。
“大熊!”史小翠左右为难,产室内出现敌人,她要在此保护太史阑,外头熊小佳的喊声又太凄厉,听得她心怦怦跳。
“小翠——”大熊一路狂奔而来,满心报讯,此刻才惊觉底下的乱像,急急隔门问,“怎么回事?大人怎样了?啊,孩子在哭!大人已经生产完了?我是不是可以……”
“闭嘴。”史小翠无力地靠在门上,容榕白着脸低着头,手底不停,肩膀却一抽一抽的。
太史阑微微睁开眼睛,理都不理站在那里冷笑,四处观察,有心过来又不太敢过来的乔雨润,也没有询问外头熊小佳,只对稳婆厉喝,“孩子抱过来!”
不得不说太史阑选的这个稳婆,已经算是很不错,虽然两股战战,好歹还站立着,孩子也抱得稳稳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惊恐之下的机械动作。
此刻太史阑一喝,她麻木地就将孩子抱了过去,容榕阻止不及,咬住了唇。
太史阑看一眼那孩子,心便沉了下去,太小了,都不知道有没有两斤重,比成人巴掌都大不了多少,现在脸色已经青中带紫,不用去试呼吸,瞧着已经毫无希望。
但无论如何,她要试一试。
她不信邪,从来不信!
“倒过来!……倒过来!”她气喘吁吁地道。
稳婆一愣,忽然想起了什么,倒提着孩子的脚,开始啪啪地拍他的背心。
“给我活着……活着!”太史阑怒喝,“你还是个男孩!有没有点骨气?四面是敌,群兽环伺,战争失利,前后堵路……你妈有多少重要的事要做,你敢这时候死?你敢!”
容榕手指又发抖,赶紧补针——太史阑用力过度,伤口裂了,鲜血流了一肚子。
“噗”一声轻响,一团小小的淤血从孩子口中呛了出来,啪一下落在太史阑心口。
随即一声细弱如幽魂的哭声,呜呜咽咽在室内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