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她现在也不敢小瞧太史阑。她觉得这人匪夷所思的想法太多,防不胜防,必须小心。
好在锻造总要凭真功夫,真功夫怕谁?
“你不是要吃王家蹄子的蹄花么?”太史阑看看天色,“锻造却最费功夫,就算锻造个普通武器,没个几天也造不出来。”
这话倒是真的,以前很少抽到锻造,有次抽到之后,临时布置了两个帐篷,关了选手进去锻造,其余人各回各家,三天后才过来看结果。
“那你的意思?”慕丹佩也有这想法,却只好看太史阑眼色。
“锻造也包括修补。”太史阑道,“拿两柄折损的刀剑来,我们各自修补,谁补得好,就谁赢。”
这个要求中规中矩,毫无恶搞精神,也十分合情理,慕丹佩想了想,觉得实在没有反对的理由,点了点头。
容楚又开始喝茶,脸总埋在茶盏里。
苏亚忽然深深地低下头去。
景泰蓝咬一口豆沙包,满嘴豆沙地咕哝,“麻麻真坏……”
锻造用的工具已经准备好,就在后台,炉子风箱器具一式两份。每个人锻造都有自己的手法,有的涉及技艺机密,所以也在搭帐篷,谢绝观看。
慕丹佩很严肃,她认真学过锻造,她的师傅就是一代造剑大师,大师告诉她,不要认为这是一个下等活计,三百六十行,每行做到极致都是这一行的神。锻造尤其需要虔诚的心态,屏气凝神,全心施为。
慕丹佩焚香,洗手,满脸虔诚地进去了。断去的刀剑是在比试场上新断的,给所有官员仲裁和前排观看者看过,没有任何问题。给慕丹佩的是一柄红缨剑,太史阑的是紫缨。
对太史阑来说,这事儿也没有任何问题,悬念都没有。所以她进去的时候,实在没有慕丹佩的光辉神圣样儿。
苏亚已经在和史小翠等人讨论一种新款衣服式样怎么裁制。而景泰蓝干脆睡大觉了。
修补刀剑,手快的一个时辰差不多可以搞定。所以众人都在外面疏散一下,谈谈讲讲等结果。
慕丹佩的帐篷里很快传出有节奏的敲打声,清脆,有力,节奏平衡有致,听着就让人觉得耳朵舒服,感觉到那股控制得极佳的力道,甚至能感觉到铁片在锤子下慢慢被敲薄,不断延展,细密的质地被渐渐分解……
一些懂行的人不禁大赞,“好!看不出来慕姑娘一个大家小姐,连此道都是高手。她学武力道足倒没什么,稀奇的是这股力道控制得妙,至始至终完全一致,难得,难得!”
随即再听听太史阑帐篷里的声音,不禁面面相觑,嗤地一笑。各自摇头。
太史阑帐篷里传出来的声音,杂乱、忽轻忽重,有一声没一声,一听就是个生手。
这水准,也敢比锻造?这太史阑不会胜了一场骄狂了,又认为慕丹佩大家小姐一定不会锻造,来赌一赌运气的吧?
这可输定了。
太史阑的帐篷里。
太史阑把用来锻造的案板拖下来,铺上自己的披风,舒舒服服睡着呢。
她脚头用绳子吊着锤子,锤子对面用绳子吊着一块生铁,睡一会儿,一踹锤子,锤子荡过去撞到生铁,“当”一声。
这就是外头听见的“打铁”声。
太史阑睡了一个多时辰,听见隔壁帐篷里“叮……”一声长响。
她霍然坐起,这才看了一下分配给自己修补的断剑,拿在手里,轻轻一摸。
断剑合拢。
她抓着剑走出去,正好比掀帘出来的慕丹佩快上那么一步。
极东总督府的官员们作为裁判,都等在帐篷外,众人挤挤挨挨,等着瞧结果。
慕丹佩笑容自信地出来,看来她对自己这次的作品很满意。
太史阑很谦虚地一让,道:“题目我出,现在就你先吧。”
“也好。”慕丹佩一笑,“之后如果你觉得没必要,你那剑可以不必拿出来。”
太史阑点点头,一点也没和她争辩的打算。
慕丹佩双手一托,迎着日光,递上她修补好的剑。
众人都围拢来,一眼之下,啧啧赞叹。
“好,几近天衣无缝!”
“平整光滑,焕然如新!”
“只看得见一道波纹。慕姑娘真是兰心慧质,特意将这断痕重新打造,纹路和剑身自然纹路一致,看起来毫无修补痕迹,还以为是故意的装饰呢!”
“确实,难为慕姑娘想出来。”
剑身在日光下熠熠闪光,断口处只有隐约的一道波纹,看上去就像剑身自然的纹路回旋。这手艺,便是一流大师到场,也要点头赞赏。
众人频频点头。慕丹佩一笑,退到一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太史阑身上,想看她在这样优秀的作品面前,是否还有勇气把自己的成果拿出来?
太史阑当然有勇气。
她随随便便一扔,剑嚓地一声,插在了总督大人脚下,剑上紫缨微微颤动。
众人一眼看去,惊得往后一蹿。
“拿错了吧?”
“没可能啊。”
丽京总营的学生挤上来看,齐齐变色,高喊,“作弊!作弊!”
“放屁,放屁!”二五营学生立即反唇相讥。
容楚干脆坐得远远的。从补剑开始,他就坐在台上没离开一步,和人谈天吹牛,也坚决不靠近帐篷一步。
太史阑胜毫无疑义,他靠近了反而会给她带来麻烦。
总督怔怔地瞧着那剑……剑身笔直,通体光华,青钢浑然一体,毫无痕迹。
毫无痕迹……
这才是最可怕的。
再高明的锻造都要留下点修补痕迹,这是不可违背之常理。所谓高手,就是能将那些痕迹打造得和剑身自然纹路一样,或者将痕迹掩藏在剑身纹路之中,这就是极致了。所以刚才他看见慕丹佩修补的剑,自然认为她胜。
剑身修补毫无痕迹,在南齐历史上只有百年前著名锻造大师常补天才能做到,这人都绝迹百年了。
可此刻太史阑拿出的这剑,他把脸贴在剑身上找,都找不到一点修补的痕迹。
她是怎么做到的?
就凭她那杂乱无章的锤法?
总督忽然想到传说中常补天已经失传的“乱披风”锤法,据说也是杂乱无章,但效果鬼斧神工,莫非太史阑真的是他的传人?
总督肃然起敬,看这剑顿时有了膜拜圣物的心情。
太史阑可不知道总督大人瞬间自己脑补,连她的师傅都给自动想好了。她就觉得奇怪……总督的眼神不对劲啊。
丽京总营的人跳起来,大叫,“作弊,作弊!”
慕丹佩也不说话,眼神充满怀疑,太史阑手艺比她好她都愿意相信,但是毫无痕迹,太违背常理了。
“不是作弊。”总督突然道。
他拿过刚才慕丹佩修补的剑,掉转剑锋,指着剑柄底部,道:“这里,我们也做了标记,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疑问。”
众人这才发现慕丹佩那柄红缨剑的剑柄内侧有一道浅浅的刻痕,同样,太史阑那柄紫缨剑同样位置也有。
这下丽京总营的人没话说了。
不管如何不相信自己眼睛,事实就在这里,剑就在这里。一个有痕迹,一个没痕迹,谁高谁下,还用问吗?
总督看了看容楚,容楚远远的笑而不语,摆出事不关己的态度。
总督只好大声宣布:
“第四场,太史阑二五营胜!”
二五营学生发出一阵准备已久的欢呼。
此时战局,二五营一负一平两胜,丽京营两负一平一胜。目前是二五营占优。
这种情况可以比下去也可以不比,因为丽京总营就算胜了最后一场,也顶多一个平局。
这结果令众人大出意料之外,哪怕是平局,二五营今日也是一匹忽然杀出来的黑马。
当然关键还在太史阑,她这两场大胜定胜负。丽京总营的人难免不服气,咕哝:“两场都赢得莫名其妙!”
“闭嘴!”一直呆呆站在一边的慕丹佩忽然发怒,叱道,“什么莫名其妙!智慧也是能力的一种懂么?赢就是赢,啰嗦什么!让人笑输不起么?”
看来她很有威信,丽京总营的学生立即闭嘴。慕丹佩骂完,霍然换了一脸笑,三两步冲到太史阑面前,抓起她的手,殷切地道:“你刚才怎么修补的?什么技艺?是传说中的‘乱披风’锤法吗?教教我好不好?”
太史阑:“……”
不过她摸摸鼻子,更加佩服这女人了。这么一个好学的疯子,难怪她什么都做得出色。
太史阑也不得不承认,慕丹佩才是她穿越至今碰见的最出色的女性,乔雨润那种只会耍心机阴谋的小女人,给她提鞋都不配。
太史阑都快觉得,慕丹佩似乎更配容楚一点……
当然,觉得归觉得,让是绝对不会的。
“还有一场你要不要比?”她赶紧岔开话题。
“要!”慕丹佩答得毫不犹豫,“我没有半途而废习惯!”她转身大步上场,道,“刀法,选个最好的来吧,或者还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