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连城直直站着,仰面向天,似乎在回血,随即一言不发,衣袖一甩,往后堂去了。
难为他还算有定力,居然没真的倒下。也居然能明白,这时候说什么都是羞辱,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太史阑笔直站在大堂正中,环视一圈,面无表情。
大佬们接触到她的目光,心中无私的微笑颔首,心中有鬼的急忙避开。
骄狂的天纪少帅都在太史阑手下吃了这么大亏,颜面扫地,当堂遁走,别人此刻更没心思和她做对。
还是赶紧审完,省得心脏受累。
“原来人犯藏在地下,此计甚好。”刑部尚书急忙道,“太史大人请归座,该好好问案了。”
太史阑回座,经过主审台的时候,意味深长瞄了两位主审脚下一眼。
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脸上汗唰一下下来了。
什么意思?
她瞄这一眼什么意思?
难道我们脚下也有个坑?
她能挖一个坑放囚犯,是不是就能再挖一个坑陷尚书?
这想法荒唐,可是两位高官想到底下这女人的行事作风,顿时觉得一点也不荒唐,这个女疯子,做得出来!
两位高官顿时如屁股长刺坐立不安,恨不得立即逃离这可怕的公堂,连问话都是飞快的。
“座下何人报上名来!”
马管家被从笼子里拖出来,见过世面的王府管家,并没有怯弱之色,不卑不亢地道,“草民是康王……”
“康王殿下到……”
蓦然一声长长的传呼,打断了他的自报名。
马管家浑身一颤,堂上众人色变。
康王还是来了!
太史阑面无表情……前几天这位亲王伤得也不轻,还是支持着赶来了,殿下,菊花还好吗?
外头也起了一阵骚动,一大队王府护卫摆齐仪仗,逶迤而来,两排军官在前头开路,将百姓驱散。不过这些人都避开了司空昱的棚子,策马从棚子边绕过,好像没看见。开道的骑士过去后,康王的难得低调的车马匆匆而来。
很明显康王不想有任何耽搁,直奔昭阳大堂,不过他不想耽搁,有人偏偏要将他耽搁,司空昱忽然袍子一掀,出了棚子。
他直奔康王而去,人还没到已经老远一拱手,笑道:“是康王王驾吗?请容在下参拜!”
他往路当中这么直直一站,正好堵住了康王的车驾,车驾无可奈何的停下,康王有点苍白的脸探出来,怨恨地盯了司空昱一眼,勉强笑道:“司空世子别来无恙?本王今日还有要事,恕不能奉陪,稍后本王亲自宴请世子赔罪。”说完也不等他回答,立即缩回头,喝道,“走!”
“王爷。”司空昱伸手挽住马车马头缰绳,道,“拣日不如撞日,正好在下有事寻王爷,王爷前几日和我在流云山庄谈的那件事,我觉得有些细节还需要敲定一下,您看……”
康王缩回去的脑袋唰一下又伸了出来,疾声道,“世子,本王忽然想起本国一件要务,确实需要和你申明一下,你不妨上车来谈?”
“还是王爷下车来谈吧,车上挤两个男人不嫌闷气吗?”
“本王车驾宽敞有何闷气?”康王盯着昭阳府门,焦躁得说话飞快。
昭阳府里,本该这时候抓紧时间审问的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忽然都哑了口。
刑部尚书开始咳嗽,一边咳嗽一边道:“诸位……咳咳……抱歉……昨晚受了点风寒……咳咳……”
监察御史则皱眉看着案卷,对太史阑道,“太史大人,前头那份案卷好像有点涂改痕迹啊,这可是绝对不能发生的情况,你看要不要寻典史书案来,先问问是怎么回事?”
太史阑盯着这两个道貌岸然的高官……你拖延,我拖延,准备审到天明吗?
“咳咳……咳咳……”忽然堂上也有人咳嗽。
太史阑一回头……哟,容楚!
“咳咳……咳咳……”容楚袖子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皱眉道,“怎么回事……我怎么也咳了?啊,尚书大人,你不会有肺痨,传染了我吧!”
刑部尚书猛地一咳,险些呛到他自己……这回是真的。
容楚一边咳一边摇摇晃晃站起来向上走,东一摇西一晃,眼看就要撞到太史阑,太史阑唰一下跳开,大声道,“国公,注意脚下!”
容楚瞟一眼她一脸嫌弃顾忌的表情,暗骂一声臭女人。
容“痨病鬼”咳嗽着上前,晃着晃着就到了监察御史身侧,他喘息着,似乎想要找水喝,手指在案上乱摸,哗啦一下碰翻了桌上的签筒。
太史阑急忙道:“速速捡起!”和衙役们一起蹲下身捡签筒。
容楚咳得眼泪哗哗,手在半空意识乱挥,监察御史怕他扯坏手中的案卷,连忙站起向旁边一让。
此时太史阑还在蹲着捡签条,随即签条收回筒里放归原位。
没人注意到,一根签条,无声无息穿过椅面,微微露出一点尖角。
容楚瞟一眼太史阑,手缩回去,扶着案咳了一下,又走了,监察御史放下心,拿着案卷又坐回去。
“啊……”
一声尖叫,监察御史的脸瞬间扭成麻花状,唰一下站起来。
“签条!签条!”他嘶声道,“怎么会……怎么会……”
“什么?签条?”太史阑一怔,她本来就坐在主审台下,离两位主审最近,此刻第一个冲上来,一边扶住监察御史把他往旁边一推,一边手指在椅面上一摸,随即她诧然道:“哪来的签条?”
“椅子上有签条!戳了我!太史阑,刚才是你捡签条的,一定是你干的!”监察御史怒极大叫。
“大人。”太史阑慢慢站直,神情冷漠,“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虽然您官职比我高,可是随意污蔑朝廷官员,依旧是有罪的!”
“我的伤口在这里!”监察御史愤怒地摊开手,“我刚才摸到了签条!”
他手上鲜血淋漓,众人都一惊。
三公不太赞同地看着太史阑……他们也对刑部尚书和监察御史的立场感到愤怒,可官场就是这么回事,哪怕背后争得你死我活,都不能当面干傻事,太史阑如今想要逼走监察御史,干的这事就有点傻了,毕竟刚才签条是她捡的,签筒是她收的,就算她推到衙役身上,也有个监管不力伤害上官的罪名。
这时候她落到一点罪名,都可能对以后仕途发生影响,非常不智。
席哲有些失望的叹口气,觉得自己的看法还是没有错,太史阑虽强,但也失在太强,不知过刚易折,迟早要碰出问题来的。
太史阑还是那八风不动的样儿,眉毛都没挑起。
“证据。”她道。
“我的血!”
“也许是你痔疮发作?”
“你……”监察御史紫胀着一张老脸,忍着疼痛抓住椅子一把拖出来,“看这签条……条……条……”
他舌头开始打结了。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椅子上……平平整整,除了一点血迹,什么都没有。
“签条呢?”太史阑问。
监察御史的脸几乎快贴到椅面上……他刚才跳起来的时候,明明眼角余光看见一根签条,穿过椅面,上面还沾着血迹!
他很确定那不是平放着,而是从底下穿上来,所以他才积极展示证据……椅子穿过签条,定有裂缝!
这是怎么回事?
见鬼!
“大人看来眼神不怎么好。”太史阑语气讥讽,“刚才案卷干干净净你非说脏,现在椅子什么都没有你非说有签条。”
监察御史茫然地抬起头来,脸上还沾着屁股上的血。
“御史大人受伤了,扶下去治疗。”大司马不由分说一挥手。
还处于迷茫惊悚状态的御史大人来不及反对,就被匆匆扶了下去,经过太史阑身侧时,他听见太史阑轻描淡写地道,“对了,大人伤好了,别忘记自我弹劾一下你污蔑朝廷官员的罪责。”
副审被迅速赶走,外头司空昱还在和康王纠缠,远远地康王眉毛倒竖,已经快到极限。
太史阑无辜地站在主审台下。
咳嗽声又响起,这回不是刑部尚书的,是容楚的。
“我怎么还在咳呢?我怎么觉得这里气息不对呢?这不是小事儿……咳咳。”容楚捂着嘴,靠向有点发呆的刑部尚书,“尚书大人,咳咳,我觉得吧,不能讳疾忌医,如果你真有个不好的痨病根儿,咳咳,这堂上的所有人都会倒霉,要么你今日交卸审案之职,改由三公或者太史大人主审吧?身体要紧,不可勉强。”
“我……”刑部尚书立即不咳了,坐直身体,端正脸色,道,“其实我……”
“哎呀这可不是小事。”章凝一个箭步窜过来,正色道,“虽然公堂严肃,除审案外大小事都该推后,但此事事关所有人性命,在场要员太多,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老夫也算医术世家出身,不妨先给尚书大人诊一诊。”
他不由分说,搭上了刑部尚书的脉,刑部尚书想要挣脱,容楚咳嗽着晃过来,把手腕往桌上一架,道,“章司空也给我诊诊。”
一边说话一边笑吟吟对刑部尚书瞟了瞟。
刑部尚书立即不敢动了。
章凝装模作样手指搭脉,却不肯浪费时辰,手指一搭,骇然道,“不妙!不妙!大大地不妙!”
刑部尚书身子一晃,一口老血险些喷在章凝脸上……不妙你个屁!老混账!
“如此不妙,赶紧换人。”容楚手一搭,已经一把抓住刑部尚书的肩膀,不由分说将他拎起,抓在手里就往后堂送,“快,快,快去宣最好的大夫!对,还要记住隔离,没有特许,任何人不许接近尚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