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帅。”邰世涛从从容容地答,“您是豪门子弟,应该知道家族越大,纷扰越多,世涛身份特殊,庶出子弟,却过继给夫人算是嫡出,偏偏夫人早逝,嫡姐又进了宫,世涛无所依仗,还占个嫡出子弟名分,自然要碍着兄弟们的眼,大小是非不断,无奈之下,才破门而出,先入选了第二光武营,再进了上府大营,也算有个安身之所。”
纪连城听着这话,倒觉得有同感,大家族纠葛复杂,他这种豪门子弟感同身受。
“你那姐姐呢?先帝妃子?”
“是,后来太后有旨,命殉葬了。”邰世涛低低答。
纪连城隐约知道这回事,哦了一声。
当初常公公押解太史阑回丽京殉葬,后来太史阑失踪,常公公无奈回京请罪,太后勃然大怒,一边命人继续找,一边给了常公公处分,打发他四处奔波,才在北严郊外死于邰世涛之手。
乔雨润虽然见过太史阑,却没见过邰世兰,一个后宫无宠的宫女,实在不配见她这第一红人,乔雨润也从没想过,太史阑和那个邰世兰有关。
这样的事情,本就属于机密,纪连城自然也不会知道。
问明了邰世涛身世,他更加安心……家族里并不重要的弃子,破门而出,重要亲友死绝,毫无后患。
“你和容国公的事,我听说了。”他终于提起容楚,用一种同情的神情看着邰世涛,“这人公报私仇,心胸狭隘,堂堂一个国公,竟然和一个军士过不去,真令人不齿。你放心,你不在我这里便罢,你既然是我的兵,哪怕是罪囚营的兵,我也定要为你找回公道!”
“少帅!”一直平静从容的邰世涛,激动地站起,随即噗通一声跪下,“有您这句话,世涛死而无憾!”
他仰起的脸泪光闪闪,眼睛里愤恨未去,又加无限感激。
这般真诚的神情,让纪连城都微微触动了些,想了想笑道,“我自要帮你,只是你也得争气,你一个普通军士,寸功未立,我待你不同只怕还给你招祸。”
“世涛愿为少帅马前驱,肝脑涂地万死不辞!”邰世涛沉声道,“只请少帅给我机会!”
“嗯……”纪连城装模作样沉吟,半晌道,“我这里有个要紧秘密任务,需要一个忠实可靠的人去做,我看你……”
“请少帅吩咐!”邰世涛立即道,“少帅如果不放心,可以给我立即服下毒药,回头办成事情再给我解药,如果世涛办不成,也无脸回来寻少帅要解药!”
“你这话说的,我是这样薄待士兵的人吗?”纪连城展眉一笑,“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今日交托了你,我便信得过你,你且附耳过来。”
邰世涛走了近来。
油灯被捻得稍微暗了些,在牛皮帐篷上映出两个窃窃私语的影子。
半晌邰世涛退了开去,手里拿着一个纸包。
“世涛可否选择在后山办这事?”他问,“前山人太多了,后山僻静。”
“我让人稍后调岗,把你和他们都调后山去。”纪连城淡淡注视他,“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不能再给你拨帮手,你……有把握吗?”
“做不成,世涛也不必回来见少帅,便是少帅不怪,这辈子也就罪囚营里一罪囚,世涛便是为自家前途性命,为报仇雪恨,也不敢不尽心。”
纪连城哈哈一笑,为少年的坦率直言而感到安心。
邰世涛走了出去。
三更。
容楚在屏风后对司空昱打了个手势。
“请王爷带路。”司空昱毫不客气地催促康王。
康王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要呼喊自己的护卫,司空昱的剑硬硬地顶在他的后心,“你我二人足够,人多岂不是会暴露行踪?”
康王只得命护卫远远散开,不得跟随。
司空昱把兜头连帽衣递给康王,让他穿上,自己也穿了一件,冷冷道:“走吧。”
他和康王先走了出去,还有两件连帽衣扔在地上,康王提醒他,“这两件你不是说要带着以防被荆棘刮破?”
“我忽然不想带了。”司空昱答得毫不讲理。
康王只好闭嘴,谁叫自己的要害掌握在人家手里。
两人走了出去,容楚拉着太史阑从屏风后出来,捡起一件先给她穿上,给她系束带的时候,手指一翻,居然打了个蝴蝶结。
太史阑低头瞧着那蝴蝶结,觉得和自己的气质充满了违和感。
容楚却还不忘退后一步,眯着眼睛瞧了瞧,赞叹道:“真美……”
太史阑托着下巴等。
“的蝴蝶结。”果然他道。
太史阑捡起另外一件,对他招招手,容楚笑吟吟立在原地看他,“你打算服侍夫君更衣么?”
“是极,是极。”太史阑踮起脚,把衣服给他兜头罩下,抓住两边系带,恶狠狠一抽。
一根手指忽然挡在了系带中间,阻止了她杀气腾腾的勒脖行为。
手指的主人笑眯眯的,似乎对某人的恶质行为也早有预料,指尖从系带中伸出,弹了弹她的唇瓣。
“真是一朵好花儿。”他感叹地道,上下瞄了瞄。此刻踮脚给他着衣的太史阑,如果故意忽略那勒脖子的动作的话,倒是姿态美妙,充满婉转,尤其因为个子矮而不得不仰起脸,那一双微微被吻肿的红唇就在眼下,他当真恨不得一把捧住她,再深深地埋下去,把这朵花的甜蜜滋味,尝了又尝。
可惜时辰不对,而且对方合作度太低,瞧她那小眼神,跟着他手指走,雪白的牙齿微露,像一头随时准备咬一口的狼。
容楚的手指只好缩回去,太史阑从从容容给他也打了个蝴蝶结,就是很歪扭,远没有他那个好看,边角还乱七八糟翘着,搭配着容楚的脸,很滑稽。
太史阑很满意。
容楚也很满意的样子……滑稽怎么了?太史阑亲手打的,丑也丑得有风格有气质!有本事你也打个这么丑的来瞧瞧?
两人又等了等,才跟了出去,前头按照司空昱的吩咐,一路灭灯,护卫散开,两人走在暗影里,太史阑已经恢复了不少力气,五感也清晰了许多,容楚一路搀着她的手,带着她悠然滑行,两人黑色的衣角在黑色的阴影里掠过,像一对夜的双生子。
太史阑在树影花影的飞速掠去里,忽然想起几个月前,在通城逃奔,李扶舟也曾牵着她的手,在屋脊上滑行,那时月亮很大,风很软,风中有静谧的花香,那时她的情绪也是静的,有种安定温软的感觉。
那时候以为那便是喜欢了。
然而此刻,他牵着她的手,在风的鼓荡中前行,他衣襟的芝兰青桂气息幽幽袭来,闻惯了的气味,此刻嗅见却觉得欢喜,心深处有淡淡的澎湃感觉,明明知道是去冒险,却依旧欢喜。
他给她的激越,和平静温软不同滋味,很久以前她分不出哪种是她心头所好,至今日方才明白。
康王带着司空昱,一路向后山方向行,司空昱始终不给他机会回头,以免发现后面的容楚和太史阑。
不过路越走越奇怪,竟然还是向着水牢方向去的,难道唯一的通道还在水牢里?
康王却没有进到水牢下一层,直接走进了上一层的一间屋子,那间机关控制室。
室内的人已经退了出去,里面空荡荡的,陈放着一个木质的机器,有手柄连接着地面。
地上是木地板,康王走上去步子很轻,司空昱走路一向秉持贵族风范,也不会走得咚咚响,但太史阑还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眼看康王走到那屋子正中,抓住那开门的手柄,太史阑皱起眉……不会吧,还要从水牢里走?
“说起来,太史阑她们真是傻。”康王冷笑道,“其实这水牢下面就是通道,偏要自己想尽办法傻傻跑出来。”
容楚一脸若有所思神情,太史阑面无表情一指他,用口型表示:“傻。”
容楚笑吟吟,气音回答:“配你正合适。”
“怎么打开?”司空昱在皱眉研究那机关,一手紧紧抓着康王,“别耍花招,记住,死我也会拖你垫背。”
“我的命贵重不逊于你。”康王哼了一声,抓住手柄,忽然用力向左一扳。
容楚一直站在屋外暗影里,观察他的举动,康王一扳机关,容楚眼神一闪,飞快地带着太史阑掠了进来。
不过他还是迟了一步。
喀拉一声大响,整个地面塌陷,只有连接着机关那一处,像柱子一样直直竖立在屋子中央,司空昱站在康王身边,顿时落了下去,康王则双手紧紧抱着那手柄,整个身子都挂在那中间柱子上,哈哈大笑,“和我斗,差得远!”
地面一陷,容楚也陷了下去,此时要退出也不易,他倒不急,手在墙壁上一拍,借力将太史阑甩向康王,太史阑身子在空中一荡,正看见康王那个坚实的镶黄金腰带,立即一手拽住,腰带被她坠得向下重重一坠,正在大笑的康王被勒得“啊”一声大叫,屁股向下一沉,险些被勒断气。
太史阑才不管,挂在康王腰带上,一眼看见容楚掠过她身边,手一抄,抓住了容楚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