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成走的时候,也给她留下了自己的家族信物,表示虽然他还没有接家主之位,但目前他能使用的所有资源,调派的所有人手,她都可以凭借这样的信物来驱使。太史阑收了,却没打算用——任何事情如果凭借外力才能解决,那还要她太史阑干嘛?
一大早,绿呢大轿停在昭阳府衙门前,一大堆官儿等在门口迎接,南齐官制,府一级的属员有同知、治中、判官、推官、经历、知事,照磨、译史(翻译官)、司狱、以及各行政部门:织染局、杂造局、府仓、药局、税务大使、副使,管户籍的录事司录事、典史,大大小小数十人,都恭敬地在等候他们的女上司。
太史阑从轿中下来时,所有人都眼睛一亮,不由自主赞一声,好俊!
宜男宜女的俊俏,利落到让人看着舒服。
太史阑的眼睛,却盯住了府衙隔壁,那里也是一座堂皇大院,一看就是官家公署,琉璃瓦水磨砖,明晃晃的十分气派轩敞,一群人正闹哄哄地要将一块匾额往上挂,还有一些人已经准备好了鞭炮即将点燃,一位官袍人,背对着她,负手立在门前观看,这人身姿窈窕,身边两个男装侍女在打伞。
景泰蓝忽然悠悠叹了口气。
“这么小学什么大人叹气。”太史阑道。
“昨儿麻麻教我的一句诗。”景泰蓝忧桑地道,“蓝蓝忽然懂了。”
“嗯?”
“知己遍寻不得见,变态常常能相逢。”
“我教你的还有错?”太史阑抱起景泰蓝,那伞下人转过头来,笑盈盈和她打招呼,“太史大人,早。”
太史阑注视着乔雨润那张不美的脸上弧度正好的笑容,嘴角一扯,“早。”
“太史大人是不是很意外?”乔雨润微笑,“西局的昭阳城新公署,正好建在昭阳城府衙隔壁呢?”
“不意外。”太史阑漠然道,“傻叉总是喜欢各种找虐的。”
乔雨润脸上的笑容,停了那么十分之一秒,随即莞尔,“太史大人,从此以后昭阳西局分局就要仰仗你照顾了。”
不等太史阑回答,她紧接着又道:“朝中稍后会有旨意给太史大人,新建昭阳西局分局,不受昭阳府管辖,和昭阳府同级建制,有临急调兵之权,有查勘地方官员之权,有侦缉昭阳城所有可疑人员之权,有优先使用昭阳府一切应急资源之权,昭阳府应无条件应承西局一切公务要求。”
她说完,唇角翘起,笑盈盈看太史阑反应。
昭阳府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哪里是平级?这明明是来了一尊佛爷!
这尊神享有几乎所有权力,蹲在整个府衙头上,动不得,打不得,骂不得,还得好好供奉一切优先,而它,想动你打你骂你,轻松得像吃糖。
有这么一个处处掣肘的特务机构蹲在隔壁,以后大家连放屁都得夹着,万一一不小心熏着那批阴沉的怪人,被按上个“散布污染气体,影响环境,造成公害,后果恶劣”的罪名,拖去正法怎么办?
官员们疼痛不胜地吸气,都望着太史阑。
官场消息灵通,他们都风闻这两位南齐女新贵,关系恶劣如斗鸡,如今事实证明,这已经开始斗上了,就是不知道他们这位号称作风强硬的新上司,准备用什么办法来应付这样的劣势?
太史阑只瞟了乔雨润一眼。
“就这点要求?”她道。
乔雨润怔了怔,没想到她这个反应——不过太史阑的反应,很少有人能想到。
“我等只是昭阳府同级,一心要和府衙打好关系,不敢多和昭阳府提要求。”她盈盈笑道,“只要太史大人能够完全做到,大家自然相安无事。”
“当然。”太史阑一点头,转身就走。
众人都愣住,连乔雨润都浑身不得劲——一拳打在了空处,回力能让气血翻涌。
她还没跟得上太史阑思路,正想着如何挑衅的时候,忽然有人抢了先。
“你这女人,昨天那么凶蛮霸道,现在倒一点火气都没。”那人冷冷道,“原来都是假的。”
太史阑和乔雨润同时转身。
一丈远处,站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少年,当先一人青莲色衣袍,面容清丽,眸光深沉绮丽而冷淡,正负手沉沉将太史阑望着。
乔雨润的眼神也有一瞬惊艳,她最近不在京城,巡察天下,还真没见过司空昱,不过她立即转头问了问手下驻扎在昭阳城的西局探子,得到答案后,她的眼神微微变幻,神情复杂。
司空昱却看也没看她一眼。
“南齐女子怎么都这样。”他微微皱眉,神情清冷,“要么凶蛮霸道,要么矫揉造作,和我印象中温柔和婉南方女子,真是相差甚远。”
乔雨润的脸,瞬间发青了。
她就没见过说话这么直接的贵族男子!
景泰蓝在太史阑怀里扑哧一笑,太史阑瞟了司空昱一眼——本来她对这人印象极其恶劣,如今却觉得,倒也是个直率到有点可爱的人。
“南齐女子就这样。”太史阑不理这一群混账向里走,“请到大街上一一验证。”
身后脚步踢踏,不即不离,一件青莲色长袍在她视野里扫来扫去。
“你跟着干嘛?”
“了解南齐女子。”
“南齐女子不止我一个,出门,左拐,西局有矫揉造作代表;右拐,说不定还有温柔和婉你要的那种,不送,谢谢。”
“我现在比较想了解凶蛮霸道的那一种。”
“嗯,好。”太史阑跨进二门,对身后苏亚一摆头。
苏亚迅速跨过门槛,抬腿,后踢。
“砰”一声二门被狠狠关闭,灰尘四溅。
“你这回看到了。”太史阑在门那边道,“不用谢,请回。”
门外没动静,一群官儿在那里乱糟糟地低笑。
太史阑也不理睬,继续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司空昱那么骄傲的人,吃了闭门羹,肯定扭头就走的。
她走不出几步,墙头上“呼”一声,青莲色衣袍角,又在她眼角飘啊飘。
“官衙重地,外人免进。”苏亚拦住那个阴魂不散的美人。
“又一个可怕的南齐女人。”不用看司空昱的脸,就可以想象出他皱紧的眉头,眼神里充满不解和蔑视,“你们不懂好好说话吗?温软,和气,娇怯,语气尾音要拖长……”
“看见那边那道墙没有?”太史阑手一指。
司空昱瞧了瞧,“怎么?”
“出墙,往南,走三里。”太史阑道,“昭阳花街,充满温软、和气、娇怯,语气尾音足可以拖长到东堂的南齐美女。”
随即她一招手,“雷元于定苏亚!”
跟了她几天的新护卫们,已经逐渐了解这位新主子的脾气,二话不说奔上来,一个按手一个按腿一个推背,一二三,起!
司空昱又腾云驾雾出去了。
“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花街美人踩……”景泰蓝眉开眼笑地唱。
“呼”一声,他又回来了。
青莲色衣袍在太史阑头顶上飞啊飞,久久不降落。
太史阑也不再试图扔人了,她最大的本领是漠视。
男人有时候很贱的,你越抗拒,他越来劲,你摊倒任君采撷,他保不准还嫌你没情趣,是块僵僵的死木头,不懂得一推二迎三娇笑,取次花丛频回顾的婉转。
当然,这一条基本对位高权重的人有用,千万不能试验到屌丝身上,屌丝们没那么曲径通幽迂回婉转,他们生怕迟了吃不着。
太史阑于是便将司空昱当蚂蚁看了。
她进了自己公署,桌面上干干净净,看样子她的新属下都很体贴她,没打算用什么要紧事务来烦劳她,太史阑也无心那些平常公务——那都要她操心,养这么多公务员干嘛?
她唤来在房外等候的经历。
经历是官职名,相当于今天的文书主任和收发。
“三件事。”她道。
原本有点散漫的经历,还等着主官的见面寒暄,例行训话,事务关心,以及见面会后的宴席,哪见过这么直奔主题的,吓得一个激灵站好,急忙躬身,“您吩咐。”
“通城龙莽岭盗匪灭门盐商一案,卷宗。”
“北严府诸官员档案经历。”
“寻一个文字最好的师爷,给我写一本奏折。”
司空昱端端正正坐在她对面椅子上,皱眉道:“你真是没体谅之心,哪有坐下来就分派事的道理。”
太史阑不理他,看着经历,果然经历露出难色,犹豫地道,“大人,最后一条好办,可是通城属于北严,昭阳城无权直接调通城案卷,同样,也无权调北严府官员案档……”
“做一个合格属下,不是告诉上司某件事如何难办办不到。”太史阑淡淡道,“而是告诉上司,该用什么办法,能够尽量办到某件事。”
司空昱又皱眉,叹气,“你说话怎么这么讨厌……”
经历满头冷汗滚滚而下,急忙道,“直接调是不行的,或者可以通过总督府,以案犯或苦主在昭阳城为由,申请异地查案;如果苦主直接在昭阳城递状,那就更好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