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了一个月,终于到秦国。
季篆下了马车,连连深呼吸了几次,新鲜空气入肺腑,身上的疲倦都跟着减了几分。
跟秦舞阳同一个马车坐了一个月,她还好,路上每次经过逆旅或是驿馆,都会把“荆轲”的壳子换下来洗澡换衣服。
但秦舞阳邋遢成性,一道儿上压根没洗漱过。同在一个马车上,空间极其闭塞,季篆离他又近,少不得要忍受他一身酸臭味儿。
好在眼下她终于可以暂时解脱。
秦舞阳紧跟着下了马车,捧着木匣子对季篆大声道:“大兄,樊将军的头颅你忘记拿了。”
季篆回身瞥了一眼,见他脸色黑瘦衣袍松散,裸露出的勃颈处像是堆积了许多污泥,袍子上脏乱污浊,一时有些看不下去,转过身淡淡道:“放在车上就是”。
秦舞阳本就没把木匣子当回事儿,应和了一声后马上把樊於期的脑袋推进车厢里,随后转过身兴奋的连声询问:“大兄,可是到了咸阳?”
“嗯。”季篆顺嘴回了一句,以手挡额眺望远处。
她们在咸阳正南方,过了渭水,再往北就是咸阳城。
与后世想象的高大城墙不同,咸阳其实是没有城墙的。秦地更像一个小盆地,北有山南有河,四面还有其他险隘,皆似天然屏障。
季篆看了一阵,入目是整整齐齐、连成大片的土黄色小院。在那些院子外面,街道规划的很是整齐。可无奈整个城区所有的院子,院墙皆是黄土夯起的,即便城区够大,也没有什么富足奢华之感。
但应和着远处即将跌落的日头,倒是有几分苍凉遒劲的意气。也很符合秦国劳动人民一贯脚踏实地,勤俭务实的形象。
再往北距离较远,就看不出个所以然了。
季篆大约看过,随后转身向马车走去。借着转身之际,她轻轻点了一下手腕处。腕上的时间显示,现在是下午四点。
见她又上马车,秦舞阳不知何意,瞪大眼睛诧异道:“大兄,不是去秦宫见嬴政?”
季篆并不用踩蹬什么东西,单手撑着身体,利索的翻身上了马车。坐直后见秦舞阳还呆愣着,她低声幽幽道:“此地距离秦宫还有一个时辰的路程,你不想上来,亦可以在后面跟着。”
说罢她便高声使唤车夫,“走吧。”
秦舞阳见真的要撇下他,情急慌乱之下,连忙手脚并用扒着爬上了马车。
季篆趁机低头又瞥了一眼手腕处,然后轻轻甩了一下臂膀。手腕处的皮肤被震的轻微发痒,她不好去挠,只得甩甩手臂借机消去酥麻之感。
这微痒的感觉再次提醒她,叛徒就在咸阳城内。
秦国虽没有城墙,但秦军到底还是在城南处设了关卡,以检查来往行人。
至关卡处,季篆递了自己燕国使者的身份证明,稳坐在马车上等着检查。等待之际扭头向北看,余光正瞥见那负责验看身份的朗将,眼底里明晃晃的轻蔑。
如此不加掩饰,连秦舞阳都看到了。气愤之际便要下车,上前理论。
季篆拦下他,“此地并非燕地。”
验看的朗将将东西递还回来,顺便给了季篆一个“算你识时务”的眼神。
季篆面色始终平静。她不是荆轲,自不会因秦人鄙视燕人而生气。
而且她自幼被位面局教育,没什么家国概念。所以自然不觉得,被人轻视家国是什么大事。
过了检查的关卡,秦舞阳犹自愤愤不平。
季篆任他絮絮念叨,既不接话,也不反驳。
马车入了咸阳城,她们被朗将之一领着到了驿馆,暂时放下行李。
刚才说路程不过是在逗秦舞阳,今日天色已晚,她们连国书都没有奉上,嬴政即便要看燕国地图,想必也不会急在这一时。
季篆打发秦舞阳回到驿馆休息,自己步行去鸿胪丞那里交了东西。借着交国书之际,她正好也探查了一下咸阳城的地形。
鸿胪丞办公的地方在王宫之中,季篆一时进不去,只能把燕国使者的证明,递交给守在冀阙处的虎贲中郎将,之后就等着嬴政批准见她们。
不过从驿馆走向冀阙这一道儿,她倒是查看清了咸阳城的地形。
咸阳北高南低,最北边是秦王宫,东边是朝中官员们的府邸,也是划片而局。东边是黔首们住的街区,管辖甚严,白日里甚少见人走到动。东西两边界限分明。
对咸阳地理心中有数之后,季篆回了驿馆。
或许是这一道儿实在太枯燥,系统恹恹的没什么精神,从入咸阳城到现在,它竟然一句话也没有说。
虽然已近五月,但这时还没有什么炎热之感。季篆没出多少汗,身上仍然干燥,进房间之后便没有叫来热水洗漱,先依着习惯四处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什么异常,才放心看向手腕处。
腕上的手表一直没有停止提醒,方才在街上,她不好一直低头,如今终于可以光明正的查看。
除了系统,这是局里另外配备的通用工具。
季篆轻点腕上只有自己能看到屏幕,腕表形状的工具变化了几次,换成了投影模样的东西,将咸阳地图投射在半空中供她查看。
抱臂看了一阵儿,季篆心里大约有数。
好消息是叛徒的坐标一直没有明显变化,始终定位在咸阳城内。这证明她暂时没有被叛徒发现。
坏消息是地图上还是没标明具体位置。
季篆快速切换成她带着的另一份地图,将两个画面对比着看,确定叛徒正在咸阳的正北方。
据她所知,咸阳北边最大的建筑群应该是秦王宫。看来叛徒也没有再换马甲,仍旧用着“嬴政”的身份。
季篆松了口气,这证明她借荆轲身份的办法是正确的。
她原本没打算借用荆轲的身份。
进入位面之前定位,她是追着叛徒的位置定的降落坐标。谁料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再加上这里是新衍生出的位面,磁场和之前她学过的都不太一样,这才导致她降落时掉在了预期之外的地方。
落地后正好遇到荆轲。
当时她只顾着查看叛徒坐标,再回头时就看荆轲瞪大眼看着自己。初时季篆也没有算灭口。不伤及无辜人的性命,也是位面局的规矩之一。
但谁料荆轲看到她从天而降,惊慌之下口不择言,“莫非是太子觉得吾不会答应,叫你来取吾性命?”
季篆起身慢条斯理的打理了一下自己,随后在荆轲诧异的目光中,手起刀落直接取了他的性命。
这人将死,也不算什么无辜。而且位面局规定,任务要在尽量不影响位面平稳的情况下进行。荆轲的身份,眼下恰好可以拿来借用。
再然后,她找地方埋了荆轲的尸体,把他的脸扫描进工具里,复制出了一模一样的马甲。
她所用的马甲类似于全息影像,虽然身体仍然是自己的,但无论看在任何人眼里,她都是荆轲本人。
季篆关了装备打开窗户,温热空气扑面而来,她立在窗边,定睛向北看去。
秦王宫,地势最高,宫墙尤其高。而且要进去,必须先过冀阙。
冀阙高达几十米,单个建筑形制似塔楼一般,两座高大塔楼又用拱桥连接,那里无论白天黑夜,同样重兵把守。
不过检查的手续没那么严格,因为要进秦王宫的一般就是文武官员,对守在那里的虎贲中郎将来说,他们都是常见的面孔。
季篆盯着冀阙的方向出神,眼底不时浮现郑重思索之色。
虽然上面给了这样身份信息,但是她今晚还是要去秦王宫看看,再确认一下。
只有一点季篆比较纳闷,为什么上面已经配备了工具,还要再给她一个辅助系统?
咸阳宫。
嬴政站在书房里,盯着挂在墙上的六国的地图看的出神。
地图是大块羊皮拼接而成,绘制的尤为粗糙,只要秦国和已经被秦国打下赵、韩等地画的详尽,其余几国皆是空白。
为了配合君王的身高,地图高悬在墙上。在地图下面,案俎堆积如小山一般多的竹简,皆是等待处理的政事公文。
嬴政负手而立,仰头扫视着只有大约轮廓的燕国之地。
虽然天还未黑,但书房内已经掌上等。烛火并着斜拢的日落一起,映在褐色的地图上。抛洒出的金光扫过君王冷峻疏阔的眉眼,带着令宫殿中所有内侍噤若寒蝉的霸气。
总览咸阳宫大小宫务,又是君王最信任的内侍之一的黄阄,立在书房门口恭候多时。
他扫了几眼沙漏掐算着时辰,又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君王的脸色,估算着已经超过晚膳时间一个时辰,才大胆上前谏言道:“王上,该用晚膳了。”
君王不按时用膳的坏习惯不知是何时养成的,即便身为咸阳宫内侍总管,黄阄也不敢轻易提醒。总在掐着点过个把时辰时,才敢略略提上那么一两句。
嬴政薄唇抿紧,对此提醒置若罔闻,俊美的面容上神情寡淡,心思明显还在地图上。
黄阄小幅度深吸了口气,低着头轻声道:“王上,方才大鸿胪丞报上消息,说是燕国使者已入咸阳。”
“哦?”嬴政被这消息唤回了心神,幽深凤眸里极快划过一丝精光,,“可是来献燕国地图?”
“正是”黄阄眼看凑上了趣儿,声音不自觉就更加奸细,“还带上了逆贼樊於期的脑袋,虎贲中郎将已经验看,确是他没有差错。”
嬴政唇角笑意加深,“甚好。”
也许是被这好消息引得开了胃口,嬴政扭过头扬声吩咐道:“传膳。”
“诺!”黄阄眉眼带笑,小跑着退出了书房。
待他走后,嬴政的视线重新回到地图上。
燕国,燕国…
虽说没有这地图,大秦照样能打下燕国。但有了地图,便可事半功倍,节省下许多功夫来。
看罢地图,嬴政弯腰捡起一册竹简,这是他方才看完,放置在最明显处的。上面写的正是上将军王翦,请求往易水增派军卒的奏折。
秦军屯兵燕国周边的时日不短,王翦此时请旨,必然也是预料到燕国献地图是迟早之事。
嬴政又将竹简上的内容看了一次,预备着等见过燕国使臣之后再做批示。
黄阄传完了晚膳,立在书房门口请示道:“王上,在何处摆膳?”君王一向不在书房里用膳,这是自他理政之后的规矩。
嬴政跳脚往外走,“寝殿。”说罢,他脚下一顿,接着又交代了一句,“命燕国使者明日早朝来见。”
“诺。”黄阄躬身应道。
因秦王宫与驿馆相距甚远,这旨意传到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擦黑。旨意传到驿馆时,季篆同样也在查看地图,且查看的还是秦国地图。
季篆送走了传令的内侍,又探头看了看外头的夜色,打定主意再过一个时辰,她便去夜探秦王宫。
她又敲了敲手腕,系统还是没有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