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落下。
这一日，京城风起云涌。
对普通百姓来说可能变化不大，无非是多了一些谈资，
菜市口杀了几个贪官，怜子楼有人宰了个纨绔，新皇貌似是个明君等等。
可对居于京城的许多高官来说，今日也就完全不同了。
从早朝开始，皇上任命一个不入流的小官为钦差，钦差竟然背棺去查案，接着菜市口斩杀了两个侍郎，一个大理寺卿，
不等人缓过神来，那些该杀的番子竟然将冯郡王直接绑去了菜市口，施了凌迟之刑。
等晚些，户部尚书王饶大人留下绝笔自缢而亡。
又有人传出信，疑似皇上微服私访，命人拆了怜子楼，斩了顺天府府尹万大人的公子。
这些，堪称波谲云诡。
着实吓到了不少人。
莫说镇安候一系人马惊惧，就算是些中立官员也都忍不住坐立不安，
大明朝是陛下的不假，可若是这么玩下去，恐怕没人敢再做官了。
天天这么死，满朝堂的官够死几天的？
因此，
等秦苏回宫，看到的就是数百个官员跪在宫门外，
这次甭管是镇安候、徐阶，还是以往从不吭声，甚至常年请病假的老臣们，都来了。
等秦苏看到为首之人时，脸皮都忍不住抽了抽，
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回来的？
只见一须发皆白的老者跪在宫门前，神色凛然
，满脸肃穆。
此人名为郭征，是大明朝真正的三朝元老，资历比镇安候和徐阶都老，自昭帝时就为都察院左都御史，为人刚正不阿，眼中不揉半点沙子，
曾多次在朝堂当众直言进谏昭帝，惹得昭帝极为不喜，
可昭帝也知道人家说的没错，都是为了大明朝好，
这种人打不的骂不得，甚至杀头都不怕，杀了算是帮人家青史留名了。
后来实在没办法，让他这左都御史去巡察天下，无大事儿不得回京才算是消停下来。
后来同乐帝，也就是先皇继位，心知郭征是个正直君子，将他请回来在朝堂上监督百官，
可没几天也受不了了，这老家伙认为皇帝是天子，应该担当天下表率。
大.大小小的事进谏个不停。
就连宠幸某个宾妃次数太多他也管，言天子无家事。
最后也没办法，还让他继续去巡察天下。
秦苏继位时间尚短，本来也想着发个圣旨让他继续巡察天下，没想到他竟然提前回来了。
心里当下就咯噔了一声。
他不怕镇安候这类权臣，大家互相使手段，看谁高明罢了。
也不憷徐阶这类伪君子，笑里藏针，明修暗道之类的，也能见招拆招。
更不惧一些军中的武莽子，该给钱的给钱，该拨粮的拨粮，有心术不正的杀就行了。
可唯独对郭征这类
正人君子极为头疼。
此类人不求名，不为利，就忠心耿耿的为了大明好，却偏偏极为古板。
而且这类人往往在天下有名士之称，不可打杀，否则大失民心。
作为皇帝而言，不与这些人接触是最好的办法。
秦苏的便宜皇兄和便宜老爹都蹚过河，含泪留下了经验。
对秦苏私人而言，就更麻烦了。
他记忆中，自己与郭征不算外人。
甚至某种程度上说，郭征当年还有恩于他。
当年母妃是个普通宫女，偏偏遇到昭帝醉酒宠幸，意外怀了龙种，生下来还是个龙子，后宫中不少嫔妃想着铲除后患。
一个普通的宫女，娘家又没人，如何能保护好孩儿？
当年无奈之下，母妃差人求到了正人君子郭征的府上，
郭征狠狠参奏了几个欺辱秦苏母子的宾妃，甚至逼迫先帝杀了一个胆敢下毒的宾妃以儆效尤，这才给了秦苏长大的机会。
这个恩情，母妃临终前再三让秦苏铭记。
不敢忘啊。
“郭大人，不知何时回的京？朕为何不知道？”
“快快请起，快快请起，若朕知道郭大人今日回京，必定带百官出京相迎啊！”
秦苏装作‘欣喜若狂’的样子快步上前，激动的想要搀扶起郭征。
可一拉，没拉动。
再一拉，才发现这老头使着劲跪着呢。
“郭大人，你我
虽是君臣，可当年您兼任太子府少傅，我与皇兄都听您讲课授业，也算有师徒之情。”
“更何况母妃对您极为敬重，您这是……？”
秦苏装作不解的问道。
心里当然明白，老头这是给自己较劲呢。
“陛下言重了，陛下是君，老夫是臣，君臣之间还是守礼的好。”
“否则被陛下抓住失礼的把柄，直接命人将臣打杀了，臣死的何其冤？”
说完，挣脱开秦苏的手，恭敬地三跪九叩。
动作一丝不苟。
霍！
这话说得，太不客气了。
就像是秦苏乃千古暴君，仔仔细细的看着臣子的一言一行，稍有不敬者就会杀头一般。
可谓是一点没给皇上留面子。
秦苏尽管知道这老头极为刚正，也没预料到上来就给自己个下马威。
脸上都少见的出现一丝尴尬。
后边跪着镇安候和徐阶，则纷纷露出了得逞的表情。
百官中更是不少人喜上眉梢。
新皇继位这么久，总算有人能稍稍制衡他了！
不容易啊！
不错，郭征正是他们寻回来牵制秦苏的法宝。
不管是镇安候还是徐阶，都认可一点，不能再让陛下这么杀下去了。
再杀下去，许多人不反也得反了。
左右都是死，何不拼死一搏？
到时必定天下大乱。
乱了的天下对他们这些既得利益者是最坏的结局，
正是基于此点，才千里迢迢的急忙将这位三朝元老请回京中。
若说这普天之下还能稍稍制约秦苏的，也就是他了。
果不其然，现在看来，
这步走对了！
“咳！”
秦苏装作毫不介意，等郭征行完礼，再次搀扶道：
“郭御史，郭大人，现在可以起来了吧？”
“不敢！臣还是跪着吧，否则等会臣进谏完，陛下杀臣的时候，臣还得跪下谢恩，何必多此一举？”
郭征又一次避开秦苏的双手，语气极为冷淡的说道。
话里对皇上的意见任谁也能听的出来，简直是突破了天际。
这老家伙来，怕就是来找死的！
人家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自然也就什么都不在乎。
这一刻，纵然是将郭征当刀剑用的镇安候和徐阶，都忍不住生出敬佩之意。
当然，敬佩归敬佩，该用还得用。
当下，二人带着百官一起跪下叩首，高呼道：
“恳请陛下解散锦衣卫，斩锦衣卫指挥使陈洪以安民心。”
“此僚残害百官，诛杀勋贵，致使我大明百姓民不聊生！”
“臣等进死谏，若陛下不允，臣等誓死不起！”
施压！
这些人趁着郭征之威，集体的向秦苏施压。
都是在逼迫朕！
想斩断朕在宫外的手和眼睛！
黑暗中，秦苏双眸中映出熊熊燃烧的火把。
缓缓地攥紧双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