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已被戒严,五城兵马司的官兵把守各处要道,神色肃穆,杜绝发生任何意外。
城内的百姓也懂事地早早回了家,将门窗死死关紧。
偌大的帝都犹如被人按下了暂停键,往日里的一切蝇营狗苟全都隐于地下。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触官府的霉头,久居帝都的百姓全都知道,今晚这个庞大的帝国,可能要换皇帝了。
这个时候,任何出格的举动,都可能葬送全家的性命。
莫说寻常百姓,就连往日纵马狂欢的高门子弟,也皆被喊了回去。
凉王的蟒撵一路行到宫内。
养心殿外,点燃了数不清的火把与灯笼,
灯火通明,群臣皆至。
整个大明帝国的三公六部,四品以上官员,皆是安静的候在门前,熙熙攘攘的足有上百人。
但凡能在朝堂上有资格站着的,全部到了。
这是历来的规矩,凡帝王驭龙宾天之际,百官都要到宫内齐聚,
说是为皇帝祈福,实则是为了将不稳定因素限制到皇宫,以免发生动乱。
秦苏刚刚下了蟒撵,就看到最靠近寝宫的位置,独站着两位老人,其他官员皆落后二人数个身位。
站的稍后些的老者身着朱紫色飞禽朝服,老先生般垂手而立,面容清瘦,脸上看不出表情,喜怒不形于色。
其名为徐阶,当代内阁首辅大学士,天下文臣之首,东林**首,地位尊崇。
此人的政治站位很奇怪,在皇帝病重的两年中,既不反抗镇安候的大权独握,也不亲近依附勋贵。
反倒是整天附庸风雅,赏花遛鸟,抱病在家中,
尤其是对皇位继位人选问题,更是从不评价一句。
换句话说,这老官看人下菜碟,标准的墙头草,谁都不得罪。
另一位老者,则就是独霸朝纲的镇安候齐修了。
“王爷到了。”
“王爷快去寝宫吧,陛下等您许久了。”
看到秦苏终于到了,早已等候在门口的小太监急忙迎上,惶恐不安地说道。
看来皇帝的情况确实很不好。
“前方引路。”
秦苏现在没时间与这些官员墨迹,点头示意后就想先去寝宫。
当务之急是继承皇位,其他的都等以后再说。
“王爷莫急!”
“末将以为王爷去见陛下之前,是否该先请教一番镇安候,看侯爷是否有何叮嘱?”
“王爷毕竟年轻,许多事不知晓该如何处置!”
可惜,他尚未迈开步子,前边就被一彪形大汉挡住。
大汉身穿连环铠子甲,腰间佩戴弯刀。
秦苏抬头一看,脸色不自觉冷了下来,宫内能着甲胄佩戴兵器的,唯有禁军。
此人,正是新上任不久的禁军统领,方高杰。
镇安候的鹰犬。
此刻说的话,极为不客气,这是对皇权的蔑视。
秦苏没急着说话,而是目光阴沉的回头望了一眼,却发现数百文臣武将,竟全都沉默着低头,无一人维护皇家尊严。
哪怕徐阶这个首辅,也装作精力不济的样子假寐。
好!
很好!
这些都是我皇家用无数钱财养出来‘忠臣良将’!
秦苏怒由心生,都懒得看方高杰,直接转身死死盯着这条忠犬的主人,镇安候齐修。
语气冰冷呵道:“镇安候,这些话,是你教这条狗说的?”
“老匹夫,我乃陛下九弟,我去见皇兄,也要得到你的首肯?”
“你算的了什么东西!!”
寂静!
偌大的养心阁前,文武百官全都懵了,徐阶都惊愕的睁开了眼睛。
许多人嘴张能塞下个鸡
蛋。
齐修近两年独霸朝政,近乎将三司六部所有权利都握在手中,权势滔天。
寻常官员见他都不敢大声说话,今天凉王竟当着所有人的面骂他是老匹夫。
齐修自己也懵了,脑袋里乱哄哄的。
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气的七窍生烟,恶狠狠指着秦苏:“放肆……放肆……”
“滚!”
秦苏都懒得多和他说半句话,这老匹夫还在这坐着架空皇帝的美梦呢!
呵呵!
等你回家就知道,老子将你那女儿都拿下了!
秦苏不管周围官员的震惊,直接向寝宫走去,就像没看到前面七八步外的方高杰。
视若无睹!
他就不信方高杰真的敢冲撞到自己身上,那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果不其然,方高杰看着一步步走近的秦苏,脸色几变后一咬牙,还是让开了路。
面孔一阵青一阵白。
“哼,废物。”
秦苏全程都没正眼看他,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等外边看不见他的身影后,官员们一个个才惊醒过来,震惊的议论纷纷。
秦苏不管这些,进入内殿后,大步到了龙榻前,
却意外发现,明帝脸色虽苍白之际,嘴角甚至挂着一丝殷红,
一双眼睛却炯炯有神,正神色莫名的望着自己。
“拜见陛下。”
秦苏双膝跪在地上,叩首行礼,心里暗叹一声,自己这个皇帝老哥,是真的走到头了。
他如何看不出来,皇帝已是回光返照。
“九弟……快到朕跟前来!”
明帝抬起瘦弱如枯枝的手臂,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龙榻,费力说道。
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发自内心的欢喜。
无论是何等身份,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见到亲人陪伴,都很高兴。
秦苏上前几步,坐到王德太监
搬来的绣凳上,看着形容枯槁的皇帝,一时间也是悲由心起。
在前身的记忆里,先帝共有四子五女,自己排行第九,
可仅仅因为自己母妃是个宫女,自幼没少被其他人欺负。
唯独这位皇帝哥哥,从小就多多维护自己,是真心喜欢自己。
哪怕他登基后,每年对凉州的赏赐都格外丰厚。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受记忆影响,秦苏只觉得眼中有些模糊,清泪滑落。
他双手紧紧攥住皇帝的手,强颜欢笑道:“皇兄,臣弟来了,臣弟错了,该早早过来看您才对。”
“咳…咳!”
皇帝无力的摆摆手,虚弱道:“我时间……不多了,九弟,这大明的江山,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你可知你即将面对的,是何等艰难之局面?”
“你又是否有信心担起这千钧重担?”
内殿中刹那间安静下来,这是明帝一生中进行的最后一场奏对。
也是他对接班人最后的考验。
秦苏却发现自己此时意外的平静,既没有先前预想的兴奋,也没有多少惶恐。
一切就如水到渠成。
他深吸口气,悲叹道:“皇兄,自先帝始,这偌大的帝国如今已到了病入膏肓的时候,内有勋贵乱国,文臣党争不断,政令不通,外有敌人虎视眈眈,
东南沿海倭寇作乱,北边匈奴,建奴不时劫掠边境,西北犬戎也一刻不肯消停,”
且最重要的,是国内税赋一年重过一年,现如今,‘辽响’‘马响’‘练响’等苛杂税赋,比开国时重了三倍不止……”
“臣弟若是继位,必先重整军纪,打击朋党,待万事俱备后,方可一扫天下,重现开国之盛世!”
“哈…哈……好!”
皇帝听闻这一连
串的话,精神明显兴奋了许多。
脸上也出现一丝病态的潮红,用力仰起头,冲王德太监喊道:
“九弟有如此雄心,朕走也能走的放心了!”
“宣……宣旨吧!”
说完,脸色肉眼可见的灰暗起来,却还强撑着睁开双眼,护送秦苏最后一程。
王德悲痛的接过圣旨,先细心的将皇帝的被角掖好,而后用尽全力对外边喊道:
“众卿家接旨!”
一声高呼,在外殿的徐阶等人立刻进来,片刻后,门外的三公六部高官们也鱼贯涌入。
“皇上!”
“皇上啊!”
众人哗啦啦跪倒一片。
许多人看到龙榻上病骨支离的皇帝,都悄悄的擦了擦眼泪。
不过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所有人面对王德太监手中的圣旨跪好,等待着秦政的传位遗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秉承先帝之遗志,继位七载,长感民生之艰难,夜不能寐,望能早日大安天下,重现太祖太宗之盛世。
惜虽算勤勉,人力终不可违天,今事未克全功而大限已至,即安后事,
先帝之九子秦苏,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典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钦此。”
圣旨读完,秦苏跪地接旨。
“臣弟接旨,必不忘皇兄之教诲。”
他声音陈恳真切,却也是发自内心的想法。
老哥,放心吧!
你且在地下看着,看着我如何杀尽天下奸臣逆贼!
你且看着,看我如何打造个国富民强!
你且看着,看我如何重塑朝纲,造就煌煌大明!!
许是听到了秦苏肺腑之言,皇帝带着一丝眷恋,一丝不舍闭上了双眼。
告别了这百孔千疮的大明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