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田又左卫门接到命令,要处理尸体和战利品。此刻他正在四处巡察。
“喂!”有个人喊他。
他停住马转身看,一面千成瓢箪的马标立即映入眼帘。这里是筑前守守秀吉的阵营。
“这不是又左嘛?”
“哟,是秀吉啊?”
“别一声不吭就走了,进来坐坐吧。”秀吉走出栅外将他请了进去。
一间临时屋子也没有。
大战已在昨天告一段落。今后的安排还没有在最高军事会议上达成一致决定。
“我们应趁机攻击甲斐。”这是家康的主张。
“哦,不,处理已经占领的地区才是当务之急。”这是信长的意见。双方都有道理,因此迟迟无法决定。
地上乱糟糟地堆着装粮草的草袋和干柴,又左卫门一屁股坐了下去。
他看着同伴,笑着说:“哎呀,这不打仗的日子反倒累。”
秀吉很快搬来了凳子让又左卫门坐。他没坐,于是秀吉也挑了块合适的石头坐下来。
“不错,这样反而更适合两个人谈话。”秀吉这么想。
他们俩是好友,秀吉称又左卫门为犬千代,又左卫门称他猴子。争名夺利疏远了他们的友情。最近两人也很少像这样轻松愉快地在一起。
“筑前守,能给我点酒吗?阵营里有吗?”
“酒的话……有是有。”
“大概是祭奠了无数死去的人,想喝点酒。”
“给前田大人上酒,白开水就不要了。”
他吩咐身后的小姓武士后,微笑道:“你都不像前田又左卫门了,这么怯懦……”
又左卫门端起小姓奉上的凉酒杯,一边喝一边说:“听说船长也会有晕船的时候。这次的战斗,让我晕血。”
“昨天你干得怎样?”
“我只是拼命战斗。你如何?”
“胜败已分以后,我就站在高处静静地眺望。”
“眺望啊。哦……”
“我为敌人感到惋惜。如果胜赖以泷川为屏障固守的话,长条孤城一定会攻陷,我大军阵势也不会持续,或许会相持十天半个月吧。并且如果撤退,便会遭受追击,现在想来真是场危险的战斗。”
“战争的形式已经改变了,是枪炮这种新式武器将它迅速改变的。想想桶狭间合战和这次的战役,恍如隔世。”
“是啊!接下来没有战争的日子才是真的考验。防患未然,真要到战争来临那天就来不及了。”
“胜赖的失误在于他完全错误地判断了邻国的装备。他一定没有想到织田家竟会有五千支枪。他错估了在新式武器方面天下第一的织田家。”
“又左,那也是你的失误吧。”
“何出此言?”
“拥有枪、大炮、火药的,我们织田家并不是天下第一。织田家还落后了哟。”
“是吗?”又左卫门微微笑道,因为他知道秀吉有诡辩欺骗这个毛病。
但秀吉真诚的样子很自然地将他的疑虑压在心底。他随即知道了秀吉真正担心的事情:“今后的大事,首先是充实新装备,之后是改革战法。另外时刻注意不落伍于时代也很重要。虽说消灭了一个武田,但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跟我说的一样,要是在军事会议上说就好了。”
“不,近期还是少说为妙。我一直认为众目睽睽之下多嘴多舌不是上策。”
“缘何?要是把雄辩的本事从你身上拿走,你就不是你了。”
“每个人心里都有很多想吐露的真情。如果我滔滔不绝,自然就让别人闭了嘴,没机会说出心里话。所以,今后我想我会在不得不说的时候才开口。同时也需要言简意赅,能够表达真情实感。所以我要从日常的交谈中开始磨炼。”
“不管哪次见你,你都有反思和努力要做的事,虽说这是你的天性,我还是很佩服。也要向你学习啊,你接着说。”
“是关于枪的吗?”
“如果织田家不是天下第一个拥有那么多新式武器的国家,应该是西部的大名吧。毛利家?还是岛津家?”
“不对。”
“嗯,要是北边,是上杉谦信家吗?”
“不是,是寺庙。”
“寺庙?”
“我看是以大阪石山的本愿寺为中心的地区。我们敌不过它。它财力雄厚,而且与接壤,有地势之利。”
“原来如此。”
“在今天匆忙召开的军事会议上,德川大人主张借这次机会席卷武田的领地,一直杀到甲斐。这是以德川为本的对策。对德川家而言,他把三万织田军拉到了这里,所以这是再好不过的上策。但是对我们织田军来说是不会接受的。”
“那你为什么没在今早的会上说呢?”
“即使我这样的无名小辈不说,织田大人的神情也表明他不会中德川大人的圈套。这样我也放心了。”
大本营方向传来了螺号,前田又左卫门突然站了起来。
“筑前守,他日再会吧。”说完他突然离开,让随从牵来马,急匆匆地回去了。
当晚的讨论会决定了战后方针。当然还规定信长退回岐阜,家康也暂且班师回冈崎。
在高奏凯歌分别的时候,信长对家康说:“以后,德川大人就不要插手骏河了。信长会拿下岩村,慢慢地开辟进入信浓的通道。”
“明白了。期待两三年后与大人在信浓会面。”家康微笑着回答。
信长的话相对于他,已经缺少了几分平等的语气。虽为同盟国,却给人老大指示老二的感觉。
家康隐忍领命。但是从那之后,家康每个月都会将武田氏在三河、远江的十几处城堡一个一个地攻陷。譬如长条之战后,他马上攻下了足助城,六月后又拿下了作手、田峰等,七月取武节,八月捣诹访原。像这样,他以惊人的速度攻城略地。
长条战败,对武田家而言是致命的打击。
几乎所有的信玄以来的老将和谋士都在这场战役中战死。
更大的损失是,他们丢掉了不败的信念。没有必胜信心的军队就像枯叶飘落的秋林。猛将胜赖心中,潇潇悲凄油然而生。
然而,他是信玄的儿子,虽然没有继承父亲的全部品质,也继承了父亲的一部分。虽然在长条之战中元气大伤,他仍然坚信:“吾尚在甲斐!”他时而负隅顽抗,在边境发挥余威。
进攻诹访原城,暂时把它夺回来,后来奔赴小山城救急,突然又掉转枪口,在骏河放火,想尝试对家康发动突袭……总之做些没有头绪的事情。
但是慢慢的,他的行动开始盲目起来,没有明确的方向,没有轻重缓急。他的军队只有出奇制胜这一招。
可以看出他的主力已经锐减。就这样,从新罗三郎便开始历经二十多世、拥有御旗楯无的名家,不知不觉中已沦为二流国家。
这一切都是后话了。信长在大战后即于五月二十五日离开长条,回到岐阜。
并且后来,德川家为了表示感谢,派出奥平贞昌和酒井忠次两位使节前往岐阜城。信长将他们迎入城内,
“时如飞梭啊!”信长回想起长条之战时的情景,既自己讲述,也不时问问二人。当晚彻夜饮酒。
二人回去时,“我这把爱刀就送给忠次了。”信长赠给他一把刀,以表彰他的功劳,另外对奥平贞昌,将自己名字中的一个字赐给了他,“把贞昌改了吧,叫信昌好了。以后常来看看。”信长说。
常来看看,平淡的一句话,对武士来说却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与信昌一起防守长条城的另外七名家臣也各自获得了奖赏。
隆恩惠及他家臣子。织田的众家臣也都一起祝福二人,为他俩送行。信长的此种情怀,早在长条战场他命令搜寻鸟居强右卫门的尸骨并厚葬他时,众家臣就已经深有体会,
“主公大人一如既往地……”
他们对主公的人品愈发尊敬。从任何意义上来讲,长条之战后信长的地位更加重要起来。但是他获得的利益远非止此。
“北方身后已无后顾之忧。”将士们也明显有这种感触。因为即使是信玄死后,甲斐兵马强盛时,他们依然视京畿地区其他反信长的国家如背后的猛虎,一定要保持比他们更强大的实力,这样才能保证安稳。
然而也有一些人警示了这种麻痹大意的想法:“不不,一敌已平,一敌又生,决不会有安心的时候。甲斐军强大时,越后的上杉谦信一直被压制,现在他已经成为我们的直接威胁了哟。只要谦信还活着,无论如何还是……”
事实上,在信长势力不及的地区,谦信仍然犹如北斗星一般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