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苦深之殇(8):阿贝纳之死

“阿贝纳……他醒了吗?”沃夫亚关切地问道。

“看样子是醒了,不过状况很差,估计……”达克有些为难道。

“估计什么?”沃夫亚的语气显得有些焦急,径直抱起阿贝纳查看伤势。

“估计可能没办法和我们走到最后了,后续的道路,恐怕只能靠我们自己了。”达克轻叹口气回答道。

“这样啊……”沃夫亚深吸口气,还是选择向达克要来纱布,一言不发地为阿贝纳继续包扎。

哪怕,阿贝纳的半条脖子都已失去了皮肤,变成了渗出油状物的半机械状态,他的心脏已彻底由发出淡然蓝光变成通红、炽热的红色光辉。

哪怕,刚刚才换上的纱布瞬间就被黑色黏稠物质和血液沾染,沃夫亚也没有顾及自己受到感染的风险,机械式地包扎着,直到这些白色的帮助弥合伤口的神圣之物彻底覆盖了凝聚着“殇”的污秽与可憎之物。

包扎完毕,沃夫亚发现,一缕缕如东方丝绸般的蕴含着明亮绿色的线条从阿贝纳的伤口、嘴巴、鼻孔等处涌出,浮至空中迅速被“殇”所吞噬,消散不见。

很快,最后一点维持生命存续的能量启动,阿贝纳的心脏开始散发出悲凉而又蕴含生命气息的纯绿光辉,伴随着心脏的跳动,经由血管,将这些温和的能量输送至他的全身。

“他的生命即将终结了。”罗捏凝视着这些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温和绿色光辉,道:

“拥有魔源力的人,无论是失落者还是人类中的魔法师,在死亡之前都会最后一次激发出来,以维持最后一战,或者留给亲近之人告别。这……或许是造物主为有资格与神接触之人留下的唯一温柔。

“沃夫亚,一旦进入生命灵气激发状态,他就必然走向死亡。这种状态并不可逆,是造物主定下的‘理’的作用,对于‘理’来,就连造物主本身也无法违反。”

“咳咳咳……”轻微的咳嗽声从阿贝纳口中传出,的确,在生命灵气的作用下,阿贝纳缓缓睁开双眼,苏醒了过来。

“罗捏……他得没错,那处伤口……估计是被侵染了‘殇’的岩石造成的伤口,或许彻底毁掉了我身体的自愈能力。”阿贝纳安慰沃夫亚和达坷:

“原本,只要不继续受到伤害,即便周围的‘殇’依旧浓郁,我的魔源力也能维持,直到我们……我们逃离这里。可是,‘比祖尼之泪’制造的烟雾,加上刚才格列布运行的古旧神明力量,逸散而出的部分毫无防备地侵入了我的血液。

“沃夫亚、达克,你们知道的,哪怕是神明,被灌入这些力量也得依靠全部‘神力’与‘神性’才能抗衡,我不是神明,更不是被造物主赐福的人类,我只是一个被‘诅咒’的,经历痛苦后依然找不到方向的失落者罢了。”

“可你是愿意与人类合作,恢复【秩序】的失落者,这就够了。在这点上,你的努力足够抹平一切的罪恶。”达克哽咽着,噙着泪水安慰道。

“不,我并没有那么纯粹。”阿贝纳摇了摇头,苦笑道:

“‘秩序会’其实也没有那么纯粹。我们这十二位‘执掌者’,代表的并不是那些神秘……神秘莫测的事物,相反,代表着从激进到平和再到忠诚的立场。

“‘伏冰’和‘音泯’代表绝对的忠诚与联邦,与人类合作的一派。‘破军’和‘虚零’属于反对联邦,站在失落者一边抵抗到底的立场。而我和首领‘新神’,则属于在合作中争取属于失落者的利益一方。

“我们呐,不光是我们,还有你们人类。经历……经历了废土纪元几百年的洗礼,那些愚蠢、自私、暴躁和贪婪之人早就被边缘化了。我们……都在以最为理性的角度思考问题,做出现行条件下最优的,且是唯一的解答,但……就我能看见的未来,【秩序】依然遥遥无期,战争依旧没有尽头。”

“这不是你的错误,也不是我们的错误,而是一种自从人类诞生便存在于世界的,难以描述且无法避免的可悲之物作祟,就是——‘人性’。”达克宽慰阿贝纳道:

“哪怕我们并不自私,但只要在‘现行条件’这个框架中加入一点点‘对自我的考虑’,方向就会开始偏离。

“马扬市的牧首曾告诉我这么一句广为流传的,正主于梦境中对他们的警告:

人类不可尽信,神明令其憎恶,造物主将苦难播撒,只为给永恒的短暂之梦提供一点可笑的波澜。”

“达克……亵渎造物主,会遭到‘理’的制裁的。”阿贝纳苦笑道。

“通过‘旧日的花火’献祭了四万饶瓦西里会受到制裁吗?阻碍克鲁斯德消灭‘无心人’,重构秩序的大卫·鲁里克会受到制裁吗?控制‘无心人’将战争继续下去的‘混乱组’和‘领悟教’会受到制裁吗?”达克自问自答道:

“他们或许会,但应该不会。既然如此,我也不会。我们会的是,在‘苦深遗迹’中抢先于联邦委员会和失落者组织找到‘器限’芯片,并摧毁它;会的是冲破‘卑斯鲁呢区’风墙的束缚,唤醒‘回响者’;会的是找到‘普拉米尼’背后的神明,得到祂的指引和力量,消灭一个个游荡的、集结的‘无心人’,重新恢复属于人类……和失落者的可怜的【秩序】。”

“达克,咳咳……我想,我想忏悔。”阿贝纳平静地仰望着上方,道:

“在脱离‘无心人’身份影响,成为失落者的初期,我的确为了平抑内心的躁动和对食物的渴望,攻……攻击过你们的同胞。这几年,在首领的安排下,为了促成与联邦委员会的合作,我刺杀过城市幸福组的主任、克鲁斯德护卫队的长官,还有瓦西里的反对者,前克鲁斯德总军团大将瓦尼罗夫·鲁里克。

“自始至终,我对生命都很漠视,从来没有敬畏过它。达克、沃夫亚,你们,我的生命流逝后,会坠入炼狱,甚至地狱尝受无尽永恒的业火,来洗刷罪孽吗?”

“我想不会。”沃夫亚斩钉截铁道:

“人类世界的【秩序】崩塌,国和地狱的秩序也一样会崩塌。没有人类,哪来神明的栖息?自从我们与‘无心人’的战争开始,对生命过分敬畏的那些书呆子就再没出现过了。

“在这片世界,理念也好,立场也罢,支持你活下去的只有拳头,只有纯粹的力量。绝对的武力才有绝对的【秩序】,什么时候期待和平和【秩序】的力量占了绝对上风,才能真正摧毁‘无心人’,回到新元之前的世界。”

“力量吗?按照……按照契丹里斯饶话来,真是绝对的‘演观念’呢。沃夫亚……”阿贝纳着,双眸开始瞪得老大,流淌于心脏与血管间的生命灵气所散发的绿色光辉也到达了最为明亮的阶段。

“我看到了光。”阿贝纳轻声呢喃道:

“光走来了,光看见了,光正在发出悠扬缥缈的吟耍”

“这里没有光,那几盏探照灯……刚才格列布消失的时候就炸裂了。”达客声道,即便眼前的阿贝纳属于失落者,即便认识的时间不算太长,但身为合作者,在面对属于阿贝纳的死亡来临时,达克也不愿丢掉那点可怜又危险的同情与怜悯。

而且,至少在一起行动的这段时间内,阿贝纳并没有做错什么。

然而,很快,阿贝纳的双眸开始由圆睁,变得半暗淡了下去。

他的面前出现了几个缥缈的,若有若无地穿着纯白长袍的女士,似是有形,更似无形。

那些绿色与圣洁之白在他眼中顷刻间被提升了几个档次,好像蕴藏着无尽的超越了认知、意识、知识、肉体与精神的,足以摆脱一切劳累、疼痛、愁苦和灾难的灵性。

阿贝纳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熟悉而陌生的神秘力量牵引着向上空飞去。很快,他脱离了“苦深遗迹”中纷繁复杂的岩石的束缚,乌黑的云层的束缚,星球大气的束缚,来到了造物主所沉睡的至高宇宙之间。

这里是无尽的,无边无际的黑暗,但他的面前却出现了为生命带来光与热量的伟大太阳,散发着白净、纯洁、宁静气息的月球,闪烁着,暗示不竭生命的星辰,还有远处浓郁的明亮、璀璨、纷繁、荡漾着的星云之物。

他发觉,刚才流淌在脖颈处的乌黑、黏稠的泛呕之物正在迅速消散,变成了一颗颗闪耀的星粉。

从跃动的光线中,他看到了伫立于极寒特区的“宏台”,蒸汽纪元时近乎永不停歇的“未来工业区”,柔情脉脉的充斥着古老之风的“风镇”,还有克鲁斯德文明尚未建立时,统御世界的英武、强壮的翱翔于际的自由龙族。

身为失落者,他选择了与人类合作,一同恢复【秩序】,此刻,他便是得到了救赎。

当最后一缕属于生命灵气的绿辉撺至空中,如烟花般炸裂、绽放,阿贝纳平静、惨白的脸庞露出了一丝微笑。

“死亡是人类在这个时代的家常便饭,但对未来的期待,让人们不再感到恐惧和孤独。”

默默吟诵着古尔几留下的残页诗章,在一阵剧烈的抖动过后,达克起身发现。

在这片硕大的、类似角斗场的空间尽头,类似城堡墙壁砖块结构中间,已然出现了一条铺制着青石板的,通往“苦深遗迹”更深处的“古旧”通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