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绯色黎明 小西郊……

2015年的冬天与2016年的初夏, 发生了几件事情。

港城中文大学的full-time MA只有一年,没有租上校内宿舍,叶绯选了个校外的公寓楼,MA的课程其实很忙, 大批量的论文, 看不完的书, 回宿舍的时候还要带着从图书馆里借来的书去挤地铁。

叶绯跟黎羡南是有微信的, 黎羡南以前就不爱发消息聊天,常常更喜欢给她打电话, 直接出现在21克拉的公司楼下。

叶绯好几回看着他的微信,照旧是没有什么朋友圈。

港城的一切都很忙碌,明明都是大城市, 却远远不似燕京的古老朴实。

燕京总是很干燥,冬天也是凛冽,有宽敞的马路,有狭窄的胡同,叮铃铃的自行车骑着下去,总有那么几声洒脱的京腔打招呼,“回来啦您——”

香港不一样, 繁华的地方好拥挤,陌生的语言,有人笑称说粤语是国内最难讲的语言, 为此还有人专程开班教学怎么发音。

香港的街道有些老旧, 城中区的房子又贵又拥挤, 有人戏称说叫笼舍,万千人挤在一栋大楼上,鳞次栉比的小屋好似鸟笼, 看着密密麻麻,莫名让人觉得压力如山倾倒。

晚间的观景灯一亮,幽蓝色的,玫红色的,穿着短裤拿着蒲扇的人,摁着喇叭穿过的巴士,又仿佛穿越成了赛博游戏。

有小孩拽着妈妈讲想去逛街,妈妈背着包不耐地用顿挫的港话,“够胆你再港多次?作业无做完,生个叉烧也好过雷……”

“咩啊,你唔尊重我……”

那天叶绯正抱着书从图书馆出来,出了学校去市中心的赛百味吃饭,有人进了快餐店,推开门,正好让她听见这句话。

她坐在一张小桌边,汉堡放在小筐里,这里大部分都讲粤语,她却再没听到有人可以将粤语讲的像黎羡南那样温柔,好似绵绵柔情。

——你知唔知,我好挂住你啊,咁你咧,有无中意我啊?

那天的画面深深地刻在她的脑海中,在旋转的南瓜公主车上,黎羡南的手搭在她身后的座椅上,眼底溺着一汪深情。

叶绯想起黎羡南,来到了港城,燕京的事情,好像离她好远了,她孤身一人,好似一片孤舟,浮沉在这世间,本是那样无足轻重。

那年的冬天,21克拉这款app推广度更甚,甚至自己成为了社交平台,有很多品牌方再此驻足广告,21克拉仍旧保持初心,没有没入资本的洪流中,有韩译带队,成为了90后一代最受欢迎的app,月活量达到了近五百万。

韩译去深圳参加了一场发布会,几年前那个坐在破地下室里对着电脑敲代码的男人,已经穿上了一身正装,他寡言,领奖时,他站在灯光璀璨的台上,说21克拉的定义与初心——

“每个人都是漂泊在世间的灵魂,一定会遇见另一个与你吻合的灵魂,遇上最纯洁,最坚硬的爱。”

明明才过去没几年,却总觉得很遥远了。

韩译道谢下台,叶绯刷微博的时候看到这条新闻热搜,那好像让她觉得,离燕京这个圈子,又没那样遥远。

西蔓的微博号也有在运营,偶尔po几张分享的日常图,叶绯也会给赵西湄点赞,赵西湄跟她闲聊,几乎不会提及黎羡南。

跨年那天,维多利亚港要放烟花,蒲乐生跟叶绯说了一声,跟她说,别绷太紧,该去看看就去看看。

跨年时公寓楼那天叮叮当当,来回的脚步声,隔壁住了个西班牙的留学生,个子不太高,穿牛仔背带裤,跟超级玛丽似的,他带回来一个姑娘,才晚上九点多,她房间的墙都好似在震动,那姑娘叫起来没完没了。

叶绯烦躁的不行,论文也写不下,跨年那天的校园又太寂冷,叶绯搜了搜谷歌地图,乘坐地铁去维多利亚港。

夜幕深如一层天鹅绒,夜幕盏盏碎星,她站在一处没什么人的围栏边仰头看,突然也好像想起什么,打开某个官网,点进去。

官网上定位着那颗星星的位置,还附了一张图片,璀璨仿佛钻石。

这茫茫的宇宙中,也有她的一颗星。

十二点的时候,大摆钟在倒数。

零点的时候,烟花窜上夜空,维多利亚港好像那年的浦江夜,高楼林立,粼粼水光倒映着璀璨的城景,维多利亚港上泊着几艘游艇渡轮,远远能看个模糊,不知道又是那里的上层圈子在这儿庆祝。

叶绯的身后是一家五星级的高档酒店,面朝着维多利亚港,俯瞰最繁华瑰丽的港城夜景。

这场景似曾相识,好像就在某一年,她还是那场戏中人。

戏仿佛只是被喊了个停场,她在台子下看,旁人不言语,却好似觉得戏散了,交头接耳说她痴嗔贪妄。

岌岌月色,无人将她拥在身后,笑着跟她讲几句玩笑。

月如钩,哪里还有西楼?

烟花点亮夜空,叶绯没什么来由的心酸。

巨大的一团团的烟花点亮夜空,密密麻麻簇拥的火光,阵阵星光闪闪。

后面人群传来一些惊呼,烟花仍然在继续放,只是不知道怎么变成了心形的烟花,烟花窜上夜空,炸成一颗颗红心。

旁边的大楼也亮起了灯牌。

夜空中出现了好多一闪一闪的亮光,碎钻闪烁。

叶绯也循着看过去,身旁的游客说是无人机,可能是某个富二代要给女友求婚,众人都围过来看,说刚刚在对岸看到了好多无人机。

无人机拼成了好多画面,有一辆南瓜马车,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婚纱的公主造型。

又方方正正的楷体字,仿佛一段无声却盛大的告白。

绯绯,新年快乐。

绯绯,迟来的两周年快乐。

You are my Princess。

叶绯呆呆的站在那里,怎么都没想到,自己是这场告白的女主角。

“不是求婚吗?这表白啊?谁家少爷弄得?”

“不知道呢,听人说京城那边圈子里的人。”

“这是哪个大佬的女朋友啊,能弄这表白,肯定厉害啊……”

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五百二十多架无人机,再算上这后半场的烟花秀,怎么说都得上百万。

夜空璨璨似星河。

这天上有一颗属于她的星。

这漫长的绚丽的烟花也是为她准备的新年惊喜。

烟花还在继续放,无数个爱心炸开,让她无端莫名地相信——

什么烟花秀,那一定是黎羡南准备的。

他不在身边,燕京圈里从没人跟她提起黎羡南。

她却又无端的相信,她还在被他爱着。

用无声却又盛大的方式。

酒店的工作人员循着过来,找到叶绯。

“叶小姐?”酒店里的工作人员走出来,征询似的问她,“是叶小姐吗?”

“是。”叶绯点点头。

“是黎先生让我们带您去个地方。”经理对她做出一个邀请的动作。

叶绯说好,酒店旁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车,叶绯上了车,车子在港城穿梭,璀璨的夜光琉璃,寸土寸金的港城啊,市井又冷漠。

车子在有点郊区的地方停下,这里一眼看就是小别墅区,经理带她开车进去,而后停下车子,递给她一把钥匙。

“叶小姐,这是黎先生让我们给您的。”

叶绯的手忽而变得有些麻木,沉甸甸的房卡,好似攥着她的心。

叶绯接了钥匙,其实没有想过他来港城的可能,这别墅区太静谧了,偶尔有些虫鸣,她拿着钥匙打开院门。

“吱呀——”

钥匙插.进去,转动一下,别墅的院门缓缓打开。

经典的西洋式小别墅,仿佛做成了一处景观花园。

院子没有燕京的大,一旁的墙上攀着一簇簇绽放的绣球花,辟了一方种了向日葵,在这个小院子里,甚至还做了一隅小小的假山水池,池子里几尾漂亮的锦鲤,那样一瞬间,让叶绯想到了西郊。

西郊的院子里是水池,踏着青石板路才能进去,这设计不是每个地方都能做,港城很潮湿,不能如此设计,便另造了一方水景。

又或者说,这根本就是复刻了西郊檀宫。

在远远的港城,复刻了一个小西郊。

她在2016年1月1日0:30分接到了黎羡南的电话——

熟悉的燕京号码,她甚至没有给他备注过。

她拿着手机的手指有些颤抖,滑到了接听上。

听见了熟悉的呼吸声,隔着话筒传来,丝丝缕缕的气流声,好像无形的电流,让她的心口泛滥酥麻。

“黎羡南。”她叫他名字,声音有点发颤。

“绯绯,新年快乐,”黎羡南缓缓开口,声音似乎有些低笑,“我不在你身边呢,别哭啊,哭了我没法给你擦眼泪呢。”

熟悉的京腔,被他说的缱绻深情,仿佛心间的藤蔓回春,紧紧地缠着她的心口。

压抑的情绪绷成了弹簧,他的一句话,就让无数的情绪挣脱。

“我最近没在西郊,在忙家里的事情,西郊的灯一直亮着,怕你忘了我,我把我那两条最喜欢的红龙锦鲤给你送去了,我想着让绣球花在你们学校开,又怕吓到我们绯绯,怎么样,那套房,是不是个港城小西郊?”

黎羡南有意逗她开心,语调微微扬着。

她闭上眼,眼泪滚出来,砸在地上——地上铺着柔软的地毯,与西郊檀宫的一模一样。

“别哭啊绯绯,我现在去不了港城。”

“你怎么去不了港城……你是不是被家里赶出来了……”她贪心跟他多说话,情到浓时涌上喉咙,却不知从那一句先讲起。

“我要破产了,还能在港城给你弄小西郊啊,家里有些事情在处理,抽不开身。”

黎羡南轻笑一声,叶绯握着手机,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被他发现。

叶绯知道事情或许有些棘手,她不问。

“黎羡南,新年快乐。”

“绯绯。”

他叫她名字,缱绻两字,好似绕在舌边,有万千爱意藏匿。

“黎羡南,我在这听不到粤语……”

“说什么傻话呢,港城还能听不到粤语?”

“他们说的都不如你说的好听……”

她憋着眼泪,低声说。

“绯绯,”他静默了几秒,低低笑笑,说,“我好挂住你,有无中意我?是不是想听这句呢?”

时间好似拉回了那年的除夕。

漫天的烟花,灯火长明的游乐园,坐在南瓜马车上的黎羡南,那天他对她笑,眼底溺着万千爱意。

那年的除夕夜,游乐场为她营业。

她做了一天公主。

过去了好多年,她还被他放在心口。

叶绯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捂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眼泪大颗大颗滚下来。

“黎羡南,你那边有烟花吗?”

“今年燕京禁烟花呢。”

“黎羡南。”

“嗯?”

“我爱你。”

那年的元旦,港城的烟花燃放了整整一小时。

黎羡南为她在这做了一个小西郊。

绣球依旧常开。

向日葵也是。

叶绯跟黎羡南打电话,从凌晨到黎明。

这几天天气很好,远处的天边是浅浅的芋紫色与深蓝色的交界,晨霞太漂亮,仿佛镀了一层浅金色的点缀。

套房里的锦鲤在水池里扑腾几下。

依然是漫天的绯色的黎明。

也依然是弥漫到无边际的爱意。

叶绯知道,她还在被他爱着,以最虔诚,最盛大的方式。

她那天睡在酒店,紧紧地攥着发热的手机。

她今天一直在想——

黎羡南会不会给她拨一通电话呢?

会不会呢?

她在等,也真的等到了。

好像雅克阿诺导演的《情人》,简在垂垂暮年接到东尼的一通电话。

东尼在电话里说,他与过去一样,依然爱她,永生永世,至死不渝。

黎羡南没有在电话里说我爱你,也没有说这些恶俗的台词。

他为她准备了一场盛大的告白,在万千人的面前。

为她在寸土寸金的港城,做了一个小西郊。

她也等到了他的电话。

只是,她不是简,他也不是东尼。

她是被他深爱着的叶绯。

他也是一如既往对她深情宠爱的黎羡南。

黎羡南说过,他不相信注定的结局,他说事在人为,他说缘深缘浅也不在拜佛,真正缘浅,不用拜佛就会散了。

他说过,别信承诺,信我。

“绯绯,没有安全感告诉我,还我总得想点儿办法让你有安全一些。”

“绯绯,只要你想,绣球不会死的,绣球也不会只开在燕京城。”

“绯绯,哪怕你不在我身边,我也会让你知道,黎羡南不是任何人,绯绯想要的,黎羡南都会给她。”

“还能不要你么?”

叶绯来港城很久,第一次做梦梦到他。

梦到他坐在西郊的海棠木下打着电话,一副清矜又冷冽的模样,偏偏看着她就笑起来,松林融雪,深情万分的跟她说,绯绯,我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