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羡南的电话只接了寥寥几秒就挂了, 一会酒店的经理亲自来给叶绯送芒果,跟赵西政提了一嘴,“赵先生,一会小盛总要过来。”
赵西政打牌的动作顿了顿, 捏着腔调问, “过来干嘛呢?”
经理也没想到赵西政问, 尴尬回, “可能是年底了来巡查下工作。”
“大过年添什么晦气呢,”赵西政笑着扔牌, 不着痕迹看了黎羡南一眼,“别来烦我们。”
经理忙点头,赵西政摆摆手, 牌桌上的人都岔开了这个话题,但明显冷场了几秒。
“马上过年了,你们什么安排呢?”赵西政在桌下踢踢旁边的人。
“哪儿有安排呢,起码得等初五之后,我爸得叫我去扫墓拜年,你呢,赵大少爷。”
“谁敢安排我, ”赵西政笑的开怀,说,“我打算弄个游戏工作室, 投资玩玩, 到时候喊你们一块。”
“行。过年太无聊了, 我爸要是不带我去饭局,我就去三亚呆几天。”
桌上的人闲闲散散地聊。
黎羡南偏头看了叶绯一眼,叶绯叉着芒果吃的专心, 黎羡南往她那儿一侧头,“我尝尝。”
叶绯老实递过去一块。
黎羡南咬住银叉,叶绯说,“不如刚才的甜了。”
“不甜还吃。”黎羡南腾了一只手捏她脸,“等会跟你泡温泉。”
桌上赵西政酸掉牙,“南哥,行了啊,看我们孤家寡人的,就你带亲眷还秀。”
黎羡南心情似乎好了一些,桌上的手机又响了几次,这次是工作,于是把牌递给了叶绯,让叶绯跟他们打。
叶绯以前见过别人打扑克,也就接了黎羡南的位置。
但桌上的人都卖她面子,叶绯玩的云里雾里的,不管怎么打都输不了,黎羡南坐在露台的藤椅上打电话。
赵西政叫了侍应生,送来点东西,然后去了洗手间一趟,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红包。
红包是递给叶绯的。
“收着吧,新年快乐啊菲菲,”赵西政知道她大概不收,于是把红包干脆塞在了叶绯的包里,又正了正身形,歪身过来说,“怎么说也得卖你个面子,南哥身边儿没什么人,有你也挺好的。放心,我指定不能给你那么多,就情意嘛。”
话说到这份上,东西都塞进了她包里,叶绯自然也不能来推诿那套,就笑着道谢,也趁着这会,叶绯想了几秒问,“刚才那经理说的小盛总……是谁啊?”
赵西政在等牌,一边等,还一边摸了一支烟咬在嘴上,,听了叶绯的问题,赵西政的视线没挪回来,静默了几秒说,“南哥他弟。”
“姓盛?”
“嗯,盛文修。”
小盛总……怎么不姓黎?
赵西政也没多说的意思,叶绯也就不再问。
也就是这会,包间的门又被敲开了,叶绯远远就听见有人打招呼,回头一看,是个她单方面的熟面孔。
听过无数次名字的人,宗钰。
叶绯真是头一次见宗钰,个子高,他年纪不算大,看着也就二十四五岁,典型的花花公子长相,双眼皮深,一背头,大概也是那眼皮过分深陷,看人带着一股懒惰劲,好像个瘾君子,笑也显得很虚假。
这么冷的天,宗钰也就穿了个休闲长裤,宽松的薄毛衣,袖子往上挽,两胳膊上都是密密麻麻的纹身。
他旁边跟了个女人,手里拎着一只爱马仕,一看就有气质。
宗钰笑说,“刚过来就看着外面停着西政哥和南哥的车呢,过来打个招呼。”
“行呗,打完快走,拖家带口的,”赵西政懒散摆手,“没瞧见我们都孤家寡人呢。”
宗钰就笑,说行行行不打扰你们,只是临走前,视线落在叶绯身上——叶绯也这才意识到,自己是这房间里唯一一个女人。
宗钰走了,牌桌继续。
“那就是宗钰家里定的啊,那女的家里干嘛的?”
桌上另外俩人叶绯也不太熟,一个叫齐明远,另一个叫闫濯。
“听说家里做建材生意的吧,生意看着也不大,跟宗钰倒挺配。”赵西政咬着烟懒散回一句。
“是挺配,俩暴发户,”齐明远笑,拖腔带调一句,“门当户对。”
“一进来那个味道哦,一股子廉价香水味,”闫濯感慨说,“宗钰都谈多少个了,圈子里没他玩的花,没想到最后定下来这么突然。”
赵西政愁苦地叹气,“大过年的说点儿高兴的吧。”
“你妹妹那个……”
“滚。”
齐明远就哈哈大笑。
赵西政又干脆不搭理他俩了,拉着叶绯说话,问叶绯在忙什么,叶绯总不能告诉他自己帮他妹妹男朋友写文案,就含糊说写点东西。
赵西政在桌子底下踹那俩人,“跟人家绯绯学学,你俩除了败家还会干什么。”
“说的你不是似的,你爸把你送出去读书,要不是捐了栋楼你都毕不了业。”
赵西政笑着骂一句脏话,扔了牌跟那俩人打成一团。
也就是这会黎羡南忙完,瞧见那边滚成一团的三人,黎羡南拍拍她腰,“走了。”
“好。”
叶绯应一声,被黎羡南拉走,黎羡南招呼都没打。
赵西政瞧见一眼,对着叶绯挥挥手,“菲菲,玩得高兴啊!”
“你们也是。”
叶绯去拎了自己的包,黎羡南掐她腰一下问,“那群人没惹我们绯绯不高兴吧?”
“怎么可能,我又没那么小心眼。”叶绯被黎羡南揽着腰带出去。
黎羡南按电梯,漫不经心说,“是吗,看来我们绯绯是就对我小心眼了?”
电梯门在缓缓关上,玻璃的景观电梯,楼层也并不高。
黎羡南其实今天心情不太好,郁结了小半天,说不上是为什么,可能是年关将近,年年都这么过来的。
原本要陪他一块吃年夜饭的叶绯还要走了。
黎羡南也才后知后觉——心情不太好,半数是因为过年,可能更多些的,是因为叶绯不能陪他。
而叶绯看他不太说话,细细一思索,还以为是那个“小盛总”,脑补了一番兄弟不和的剧情,主动过去牵他手。
黎羡南垂眸睨她一眼,“怎么呢?”
叶绯仰头看他,“不怎么不能牵吗?”
他用了闲闲的京腔说的时候,一股子迷人劲。
黎羡南揽着她腰,手从她毛衣下摆那点不规则里探进去,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肌肤,把她往电梯墙壁上一推,学着她那样,“不怎么,能亲么?”
“……到了。”
叶绯推推他,电梯上的数字跳动。
黎羡南才不管那套,把她往墙上一推就俯身吻下来。
那点情绪是不太应该的,也就是顶天一天,她不就回来了。
黎羡南吻的深,唇齿间又恢复了那些柔情,松开她的时候,他拍拍她脸颊,“吃完年夜饭,给我早点儿回来。”
“……”叶绯睁着眼看他。
“听见了么?”黎羡南又问一句。
“你就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叶绯拉着他的手问他,“我看你从早上就不高兴,我还以为是这地儿让你赔钱了,我想着要不跟你去别的地方呢。”
黎羡南听笑了,“就?天大事儿行不行?”
叶绯受他影响,小半天都不太愉悦,这会人笑起来,电梯还没开门,她往他身边挨了挨,揽着他脖颈,跟他保证,说,“我吃完饭就回来。”
“行,你要回来晚了,”黎羡南俯身堵她嘴,吻完,语调有点不太正经,像是缠绵的威胁,手顺着她腰下滑,掐她臀一把,“三天,你等着。”
“莫名其妙!”叶绯推推他,脸一下热了。
黎羡南就笑。
度假酒店做的蛮好的,一边是欧式的小楼,是自助餐厅和休闲茶厅,其他的都是独居别墅式的套房。
比西郊小太多了,但胜在设计温馨。
庭院里就是独立的小温泉池,矮矮的苏式围墙,周围一层竹林和滴水观音,鹅卵石小路,袅袅的热气翻腾着,空气里有淡淡的硫磺味道和中药草木的清香。
别墅是落地的窗户,放了矮桌与坐垫。
天渐渐黑了,叶绯换了泳衣下水。
那是一种奇异的感觉,明明是凛冬,温泉池的温度很热,这池子里大概是加了中草药的,味道很让人安心,热气熏着,身体里的疲倦好似被温柔的抚摸着。
叶绯惬意地靠在池边泡着。
黎羡南就去接了个电话出来的功夫,叶绯已经在温泉池里了。
他披着浴袍站在那儿看,那泳衣是个分体的,上半身是短吊带,胸口中间是法式的系带设计,下半身是短裙,裙摆很短,在水里慢慢地飘着。
叶绯的肌肤好似蒙着一层水雾,白皙柔软的不真实。
她手肘撑在岸边,微微仰着头,下巴的曲线流畅,长发是披着的,发尾没入水中,潮湿成了一缕一缕。
“爱”这个词已经在黎羡南的人生字典中崩塌过了。
黎羡南的人生很循规蹈矩——也是有过叛逆的日子的,但他也为此付出过代价。
为爱与既定的人生做斗争,这个句子组合起来,是不会发生在他的世界里的。
遇见叶绯,是他这循规蹈矩的三十年里唯一一件意外的、他可以感知到脱控的事情。
很不受控。
就像在雾霭中走钢丝,只心无旁骛往前走,不明前路的方向,不知还要走多久,停下才发现早就看不见来时路,进退两难。
呼吸都像隔了一层浓雾,吸进去,闷的厉害。
叶绯在水里泡了一会,好半天才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黎羡南端着一个威士忌杯出来,她定睛一看,杯子里又泡着好些冰块。
叶绯在水里回过身,趴在岸上问他,“你不是已经很久不喝了吗?今天怎么又喝冰?”
黎羡南端着杯子走出来,兀自喝了一口。
叶绯以为他还真为那事不高兴,继续说,“就八个小时,八个小时我就回来了。”
她趴在岸上,露着的一截后背白皙娇嫩,长发贴在后颈,一双眼睛被水雾洗的湿漉漉的。
像古老传说里的美人鱼,她们清纯美丽,有一把动人的嗓音,在海面上引.诱着来往的船只。
船员驻足,美人鱼就趴在岸上,诱的那些船员神志不清,于是她们伺机作案,将船员拖进水中。
黎羡南端着威士忌杯,在岸边蹲下。
温泉池子里热气袅袅,黎羡南一手端着杯子,一手捏起她的下巴。
叶绯胳膊攀着池壁,一脸无辜的看着他。
他像是那些船员。
这种征兆很不好。
其实那天在发展到后面,预料内,也预料外。
黎羡南把叶绯从池子里捞出来,叶绯当时还没想那么多,揽着他脖颈跟他说,是中药池,泡一会特别舒服。
黎羡南没回她,把她抱回去,叶绯身上还潮湿着,泳衣把白色的被单都弄湿了。
她长发是半湿透的,眼睛无辜,看着他,问他怎么了?怎么这么小心眼?
——“黎羡南,你还说我小心眼呢,那要不我不回去了。”她还当是这件事。
黎羡南埋首吻她,中药的味道,还有温泉里的硫磺味道。
他吻她,好似感受到她剧烈的心跳。
他不喜欢那系带,挑开。
白皙的肩上,还有一点昨天凌晨未褪的印记。
叶绯当时想,黎羡南是不是也怕自己一个人呆着?本来是不怕的,可她这么出现了,又突然离开一下。
童话里的美人鱼好像出现在了现实世界里。
声音灵动,像从雾林深处传来的婉转鸟啼。
那一双眼睛微睁,眉心有些痛楚。
“黎羡南……”叶绯问他,“有你这样带我出来休息的吗?”
黎羡南捏着她下巴问她,“绯绯。”
“嗯?”
“有你这样狠心的么?”黎羡南让她看着他,叶绯不明白为什么这么问。
“明明是你狠心。”她反驳一句,眉心拢蹙。
“我对你什么时候狠过?”
黎羡南问她,声音里仿佛还有些不太知名的郁躁。
“现在不是吗?”
黎羡南好似这会才猛然清醒,他低头吻她,叶绯不跟他计较这些,她轻轻伸手抱住他。
像是给他一些回应。
其实她也是有些不高兴成分在的,只是被她藏得很好。
今天见到宗钰和他的未婚妻是意外,让她呼吸不畅的不是别的,是那句“没想到定下来这么快”。
好像他们这些人,看着恣意潇洒,其实像戴着镣铐跳舞。
任你怎么玩乐怎么过分都没事,结局都是早已既定的。
叶绯也去吻他,给出一些回应,好似在这一刻她也是拥有他的。
那就像是一场雷声大雨滴小的夜,雨珠点在海面上,密密匝匝,海面掀起巨浪,又或者像乘船渡波涛汹涌的江海,飘摇的舟疾风骤雨似的颠簸。
黎羡南偏总要在她即将迷路的时候叫她,绯绯两个字,沉甸甸的,有些哑,让她心口重重一跳。
她隔着一层雾气看他,掌心紧扣他的手。
黎羡南是冷冽的,只有待她的时候才多了些温度与温和,是因为自己特殊吗?叶绯不敢深想这些问题。
叶绯裹着被子,趴在他怀里。
黎羡南静默了一会,伸手摸摸她头发,那股子燥郁也是找不到答案的,他解释,像是宽慰自己,“我不喜欢你走的这么突然。”
“哪儿突然了,今天才二十,还有小十天呢。”叶绯声音也闷闷的。
黎羡南的手绕过来,牵着她,静默几秒回想起来,问她疼不疼。
叶绯抱住他手就咬,眉心皱着,“你说呢!”
黎羡南终于笑了笑。
叶绯从他身边翻坐起来,学着上回来接他时他的样子,捧着他的脸胡亲一通,最后咬他唇。
“嘶……”黎羡南吸了口气。
叶绯低头看着他,委屈地说了一个字,“疼。”
黎羡南要起来开灯,叶绯又把他手拍开,说不行。
“那要不我给你叫个女医生?”
“没到那地步,”叶绯干脆抱着他,“黎羡南,你抱我一会吧。”
黎羡南答应她,说好。
这儿到底不是西郊,没西郊那么宽敞的卧室,这里走的温馨舒适的风,卧室也就二十来平。
落地窗上覆着一层米色的窗帘,房间里没有开灯,就外面的温泉池边上有点小灯,是景观灯。
房间里很暗,有些没有弥散的气息。
叶绯趴在他身上,黎羡南牵住她的手,开玩笑似的跟她说,“要不你带我一块儿回去得了,我可怕你回去一趟把我忘了怎么办?”
“我吃个饭就回来,半天都不到,怎么会忘了你。”
“万一你被扣在那儿呢。”黎羡南煞有介事地说。
“……黎羡南,这是二十一世纪,法治社会,再说了,我还没毕业,把我扣在那里干什么。”
“那咱俩定个暗号?”
“什么暗号?”
“你要是哪天回不来了,定个暗号,我去接你。”
“黎羡南,”叶绯从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黑夜中,黎羡南的轮廓分外的立体,他也低头睨她一眼,对她一笑,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黎羡南是个很寡冷的人,在她这儿,他是有温度的,也有一些幼稚的时刻,也有一些狠劲在的。
叶绯总能在慢慢地一点点发现一些不一样的他。
“说。”
“你真的好幼稚,还定暗号。”叶绯又低头,枕着他的肩膀。
“定个暗号,我想想——我说,绯绯,你有我的偏爱,你说,绯绯的手机二十四小时不关机。”黎羡南慢悠悠说。
“你还不如说西郊的灯一直亮着呢。”
“也行。”
“……黎羡南,你真的好幼稚啊!”叶绯细细想了一下,都2013年了,她二十二岁,他三十二岁,怎么还能躺在一起定暗号。
黎羡南就笑,还对她伸出手,“拉钩吧。”
“不要。”
“快点。”黎羡南才不管,拉起她的手,勾着她一根手指,“就这么说定了。”
他语调还挺正经,叶绯仰头看他,黎羡南也低眸看着她,两人的手勾在一起,他松开她的手,转而十指相扣。
有一首歌怎么唱——
沿途与他在车厢中私奔恋爱,
再挤都不放开,
祈求这条路上没有阻碍,
与他再爱几公里,
祈求天父做十分钟好人。
赐我他的吻,如怜悯罪人。
叶绯抱着他,在沉沉的黑暗中去吻他。
黎羡南回应她,他抚着她的脸,说,“以后不会了。”
“什么不会了?”她的脑子好似蒙着一层虚无的雾。
“不会让你痛了,”黎羡南扣住她的手说,“心疼是真的。”
心疼是真的。
叶绯静静地看着他,黎羡南笑着问她看什么,叶绯摇摇头。
黎羡南把她拥紧,房间里只有院子里温泉池边的一点浅光。
漆黑的房间,一个热烈的夜,她的心跳越发不太受控。
大概都是因为这个房间过于温馨了。
尽管并不是家,却让她脑中第一次出现了有关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