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石墨帮秦甦打好假条,闪送到她单位。

假条白纸黑字,红戳一盖,等同官宣怀孕。同事纷纷关心,催问婚期,秦甦一流马虎眼大师,工作群里先谢过大家,又说自己来人间一遭,阅遍亲友婚育方案,无甚惊奇,想体验一种新的人生方案,当代女青年不要局限于婚姻格局,我们要看的更高更远,才能更快更强。

在座都是读过书的人,秦甦把内容拔高到这种程度,谁再问一句,都是暴露自己的默守陈规不知变通,就算百般迷惑,工作群里还是整齐地刷起了烟花与大拇指!

要好的同事小窗她,问怎么回事?

秦甦简单交代,一边打字,一边眼皮打架。石墨发消息问她,中午吃了吗,吐了吗。她回复他,吃了,也吐了。

等消息的间歇,实在撑不住,手机脱手,哐啷跌入睡梦。失去意识前,秦甦把微信显示的“对方正在输入”给看成了“对方正在偷人”,潜意识的迷惑带入梦中,她侦探一样抽丝剥茧。

是谁?石墨在跟谁偷人?

梦里的秦甦目如铜铃,健步如飞,一点没有孕妇样子。她踏步在一栋熟悉的楼,鬼祟跟踪石墨,环境熟悉又陌生,追到三楼时她想起来,这是她的高中。

身边所有的人都飞奔上楼,轰隆隆地震一样。秦甦左右看看,才明白是上课了。等石墨钻进铁皮箱子般的教室,秦甦方才看清金属牌子上写着高三5班。

5班?

好晦气,她才不要来呢!

窗口探头,石墨正跟女同桌有说有笑,还亲昵地刮了下鼻子,远远看过去,他的眉骨微峰,笑起来轮廓柔和,侧脸帅得不像话。可他越帅,她越委屈,下意识抚上小腹,酸楚漫上眼眶。

那个女生有点眼熟,她紧锁眉头拼命想,谁?谁?谁?终于,真相大白的灵光闪过,这不是校内网上那个漂亮前女友吗?

教室两人躲在书本后,无视课堂纪律,面颊紧贴往一处。

混沌间,秦甦气死了。他们居然当着她的面亲嘴,有没有考虑过她是个孕妇,看不得这种限制级画面!

再一回神,秦甦已经在回家路上了。天黑漆漆的,她手伸进兜里想掏钱买个吃的,她好饿好饿,可她没有钱。为什么她怀孕了还要饿肚子,为什么青春期对一个孕妇这么坏?

她一路哭一路找钱,像一只发怒的猫,迷茫时分,身后出现了脚步声,她走他走,她停他停,唉?

一回头,身后狭长的小径空无一人,连片道具落叶都没有踪影。好劣质的梦,外景就像绿幕拉的。

但她还是吓死了,见鬼的心脏就像按下了加速器,她拼命跑拼命跑,像阿甘一样,横贯中西,穿越寒暑,跑到头发变长,跑到大腹便便,跑到呼吸间伴随熊熊胎动。

秦甦的肚子像个随时要爆掉的水球,大到看不见脚丫,只能抱着肚子跑,跑得都忘掉自己为什么要跑,终于跑到羊水崩破,不知道马路牙子上哪蹿出个没五官的工具人医生,帮她剪断脐带,告诉她宝宝很健康,身长184厘米,体重78公斤。

她两手一拍,终于生下来了!裙子拍拍平,赶紧去找石墨算账!这家伙居然在她怀孕的时候亲别的女人!

一抬腿,她又开始跑了。没完没了了还。

好在,潘羽织一通电话把她吵醒了。

潘羽织是莱莱妈。自从生了孩子,她就没了自己的名字,全世界都叫她莱莱妈,不过她是主动、热情迎接这一变化的,这一点从她的微信名【莱莱妈咪】不难看出。

“喂?”秦甦接起电话。

“秦更生!有人造谣你怀孕了!”还说的信誓旦旦。

“嘿嘿。”杀你们个措手不及。

“同名同姓吧!?”

潘羽织宁可相信世界上真的还有一个这么生僻名的女的怀孕,也不信秦甦怀孕。

“是啊,还是双胞胎呢,就是昨晚见红了,所以......”

秦甦摸向肚子,一片平坦。唉?她六神无主,娇呼一声,孩子呢,刚还大腹便便呢!

*

周日,石墨醒来打了杯咖啡。一切如常,微信对话框也安安静静。

他上一次这样频繁盯着微信也是因为秦甦。

春风一度,再无消息。

第二天石墨主动给秦甦发去微信,打什么招呼致什么问候都显轻浮。他认为这样最好。顾兰亭问他昨天突然消失了,秦甦也不见了呢。

石墨没回。因果报应,秦甦也没回。

秦甦提到顾兰亭喜欢他时,他下意识选择装傻,这样也许会酷一点,但事实证明他失策了,没有错综的关系纽带,秦甦手拿女神免死金牌一路通关,爽完就消失,毫不恋战。

石墨等了一周,心情像块久置的奶酪,氧化发绿发臭,她也没个消息。

得知顾兰亭跟前男友复合,他左右编辑后又发了个标点符号出去,十分钟后,照例石沉大海。

石墨将手机往沙发上一丢,认命被女神白/嫖了。

很好,这很成年人。

秦甦再出现,居然不是十年后她牵着女儿他牵着儿子,隔空在幼儿园门口尴尬照面。她全然没提微信消息,鼻梢儿那颗迷人的淡痣说话间左左右右,他漫不经心听着,等她搞花头。

她通知他怀孕、打胎及保养,他一句都没信,眼神停留在她的脸上,想知道是不是漂亮的女人都拥有这样骗人的权利。

然后,鬼迷心窍,他给了她这样的权利,全盘接受。

这是第一次,秦甦讲话时,注意力全程都在他脸上,第一次拿正眼看他。没有张牙舞爪的青春期躁动男女,没有KTV声色聚会的黯淡包围,亮堂堂的大厅,卡其色皮沙发上,就他们两个相向而坐。

她理直气壮、列出条框的样子和高中并无两样。

秦甦高中时候,风评很不好。现在回忆起来,没有一个漩涡中心的漂亮女生是零负评的。她刚入校就掀起了女神狂欢,入学分班考名列前茅,都夸美貌智慧并存,加之个性张扬,很快迎来恶意。高一期中考,她被检举语文考试作弊,当时没有摄像头,老师凭桌肚里的一本文言文小抄取消了那门的成绩,并对她进行了思想及风评教育。

秦甦哭着跑掉,坚称没有作弊,拒绝写检讨书,翘了一天课,第三天没事人一样回来,递交了一份千字长文。老师以为她知错了,打开一看,竟是她罗列的事件疑点,1234567......层层递进,有理无据,但逻辑在线,同学们还当爽文传阅一阵。

班主任气极了,吹胡子瞪眼认为她不知悔改,恶劣至极,当着全班人的面对她进行了道德羞辱。一周后,原本的取消成绩变成了留校察看,大字报通知贴在布告栏。

分班时,秦甦毅然决然选择了自己没有那么擅长的文科,离开了那个瞎眼的班主任。

她是学校里第一个张扬恋爱的女生,公开牵手,公开约会,故意作对一样。此后,她的成绩也再没爬上来。老同学跟前,她嘻嘻哈哈假装没事,石墨却知道文科于她不是好的选择,她根本背不进书——

秦甦此人记性奇差。

*

春日微雨。

“石先生,您今天休息吗?”秦甦的电话把石墨拽出回忆。

石先生?石墨挑眉,失笑地问候她,“今天吐了吗?”

“江湖救急!”秦甦像根龟爬的火箭,头顶冒着火星,身体只能慢吞吞地穿衣打扮,“我都来不及吐,吓得咽下去了。石墨......我接了份兼职,我忘了。”还强调,200块1小时!她孕期的工作时薪不低哦!

石墨确认了一遍,“今天?”

“一个半小时后!”

“线上吗?”石墨理解里,她在出版社工作,应该是文书工作。

“在派出所。”

石墨正色,“医生让你不要下床!减少活动!”

“我知道,但我都答应人家了。”必须得去,不然就失信了。要是早点想起来,还有转圜,她昏迷到中午才想起来,心凉了一大截,找谁都来不及了。

“钱我给你,你别去了。”

什么呀,不是钱的问题。她咕哝,“算了,我自己打车去吧。”挂断后锁眉3秒,末了自己揉揉眉心,孕期要保持心情愉快,男人都是猪蹄。

石墨开车到秦甦家楼下,已是半小时后。她家没有电梯,四层光靠爬,上回送她回来,问她爬得了吗,她说坚持一下,反正后面就不下来了。没想到第二天就要下来。

石墨来接秦甦,陆女士率先喜出望外,拉着他问,小石周末休息?那工作还可以啊,双休?

石墨点头,递上水果,表示这阵子闲一点。

“哎哟,还带水果,客气什么。”陆女士接过精品水果,乐得合不拢嘴。这小孩长得这么俊还这么懂事,随即心下一沉,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结婚。“小石,你是自己住还是和爸妈住啊?”有女人吗?没女人为什么不结婚?

“我自己住。”石墨抬手看表:“阿姨,秦甦呢?”

“厕所吐呢,”陆女士对秦甦有气,也知道这丫头心肠石头做的,只能眉开眼笑从石墨这里下手,“小石跟家里讲了吗?怎么说?”

一阵冲水声。

秦甦扶着洗手间墙壁摇晃出来,“早知道不吃了,喉咙难受死了。”就像钢丝球在强//奸她的咽喉壁,孕吐不到一周,秦甦的小强劲儿就消耗得差不多了。之前吐完擦了嘴就能吃,现在吐完人嗓子都冒烟了。

她急抽两张纸巾掖嘴巴,快步往茶几翻超市购物袋。她要带点吃的走,派出所可能没吃的。

陆女士指着她的公文包,“帮你装进包里了,少吃点,这种话梅都是防腐剂,你要是喜欢吃我找你姥做。”

秦甦哪是喜欢,她完全是没办法,嘴巴可劲儿找酸溜溜的味道。“好哦,多做点,用西梅做,还能通便。”

陆女士帮她一起收拾东西,“你这两天拉了吗?”

“没有......”秦甦懊恼,肚子有点涨,但出不来。可能躺着没动,肠子也不蠕动。

早知道那天不开便秘的玩笑了,这也能成真。

秦甦菜着张脸一回头,石墨老大个男人坐在红木圆桌前,朝她摇摇车钥匙,唇角朝下压着抹憋笑,“好了吗?什么时候走?”

“你不是不来嘛。”她眼神飘到他身上,燃起些许愠怒。刚在电话里,他没说要来接。

时间紧促,秦甦拎上包边说边走,就陆女士眼巴巴还等着石墨说他家的事,招呼他等会和秦甦一起回来吃饭。

楼道窄暗,仅容一人,他们一前一后,陆女士探头不放心交待,“当心点,慢点,哎哟,去了那儿找个地方坐,就说你有了,得坐着。”

“知道。”

她轻颤颤地挪,后面的人则等她挪三格才动一下,“我以为你有事。”

“周末,没什么事。”见她板脸,“是我没立刻说要来接你,所以生气了吗?”

秦甦鼓起气,想了想,好像也不是。“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

“可能是个胎梦?”

她正在思考如何向石墨叙述这一梦境,肩膀上忽而搭了只温掌,“你走的太慢了,不是赶时间吗?要不我抱你下去吧。”

“啊?”她的身体先脑子一步,立马高举双手,“背我,还是公主抱吗?”

石墨在平台处蹲下,将她小心翼翼捞进怀里,嘴上说,“你支着点,我很久没锻炼了,可能会失手。”说是这么说,怀抱又异常夯实。

石墨侧过脸,避开秦甦近在颈下的鼻息,清清嗓子,“梦到什么了?”

秦甦盯着他的喉结,舔了舔自己的唇珠,“......”

“嗯?”石墨抱着她匀速下楼。

“......”秦甦两手勾着他的脖颈,十指交叉,以防滑落,目光所及不是喉结就是下颌线,要么视线上移,是一张和善、柔软的嘴唇。

没听见声儿,石墨垂眸和她色眯眯的眼神撞个正着。

秦甦磕磕巴巴,“我梦到你和别的姑娘打啵儿了。”

石墨严肃撇开脸,唇角紧抿:“......”

虽然是梦,但还是有点点恶劣!

挪到一楼,秦甦仍在叙述梦境。这个梦太累了,累得她不敢想象,像孕晚期一样左右翻身都不是,起身身子重,低头看不见脚丫子,还要顶着煎熬一路窒息地狂奔。

“然后呢?”

“然后......估计是你们打啵儿我受刺激了,最后跑到羊水破掉了。”

石墨斜睨:“我们打啵儿你为什么要受刺激?”

是啊!这就是她懊恼的事。秦甦叹了口气,瞥向小腹,“大概是因为我没得打。”

石墨很想笑,鼻腔出了口气又不那么想笑了。“那后来生了什么?不是说胎梦吗?”

秦甦回忆,“好像是个儿子?”一米八四、七十几公斤,那应该就是个儿子吧。

“一个吗?”

“好像是哦,只有一个。”

石墨确认她坐稳,往她耳后指了指。

“嗯?”

“安全带。”

“你不帮我系吗?”她故意这么问,手倒是很主动去拉安全带。随时挑逗单身帅哥是她的本能行为。

谁知石墨迅速俯向她,扣安全带时身体几乎以环抱姿势紧贴。

也不怪他,路虎车身高,座宽,手再长都要微倾身体。

秦甦下意识挺直身体,脊背贴向座椅,试图为他腾出操作空间。鼻息交锋,眼神交错,她扫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笑。

石墨收起戏谑的狭长狼眼,道,“你胎相本来就不稳,我怕你频繁受刺激。”又是做梦,又是公主抱的。

秦甦难得有被噎到,眨眨眼,偷笑起来。

“笑什么?”他笑。

那你笑什么!秦甦问:“你怎么不问我那女的漂不漂亮?”

石墨笃定:“肯定很漂亮。”

喂喂喂,这位先生,注意她的心眼!“为什么?难道你也是颜狗?”

“还好......”他并不想承认自己这么肤浅。

秦甦来了劲,“那你高中有女朋友吗?我认识吗?”那个女孩不会是同校吧。

“没有。”

“是吗?”

“高中谈恋爱影响学习。”

“好无聊哦你!”怎么会有这么无聊的男人,秦甦生出危机意识,“我以后不会管我的宝宝几岁恋爱的。”

石墨沉默。

秦甦非要问出个究竟,“你呢?”

他不说话。

她凶势蹙眉:“说话!”

石墨不答反问:“高中谈恋爱开心吗?”

“开心的。”

“是吗?”他狐疑地看向她。

她眯起眼睛:“我为什么要骗你。”居然质疑她。她极少在感情的问题上强颜欢笑,开心就是开心咯。

石墨单手搭在方向盘,姿态随意,“可我看过你哭过很多次。”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