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周晋珩也没能打通易晖的电话,连夜又回了趟S市。

家里还是没人,上次回来用过的杯子原样摆在床头,里面是喝了一半的凉水。

再次打开通讯录,上下来回翻了两三遍,愣是没找到一个能拨的号码。

他根本不知道易晖还能去哪里。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陌生,印象中有一回,起因和经过周晋珩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无外乎放鸽子、没守诺之类的事,总之就是弄得小傻子不高兴了,小傻子负气离家出走,没去首都找哥哥,也没回S市的其他房子,手机关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周晋珩被家里老东西和远在首都的大舅哥前后夹击,焦头烂额地托朋友查监控,得到消息后半夜开车到市中心某百货大厦,小傻子果然蹲在门的台阶上,怀里抱着他的哆啦A梦,可怜巴巴地缩成一团。

后来周晋珩问他跑那儿去干吗,易晖背过身去不肯说,他也没耐心追问,只当他闹小孩子脾气,把这事抛诸脑后。

反正傻子的心思你别猜,鬼知道他天马行空地在盘算些什么。

当然也不能惯着。周晋珩可以预见到,这会儿如果又出去找,小傻子下回还敢这么干,有恃无恐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于是他安心地洗澡准备睡一觉,明天一早小傻子开机接到大舅哥的电话,听说他在家,肯定自己就回来了。

躺在床上摸到那只傻笑的哆啦A梦,周晋珩掐着它的大脸发泄般地揉圆搓扁,心里舒畅了才放过它,随手丢在易晖的枕头上,翻身盖被,沉沉睡去。

周晋珩做了个梦。

是个春梦,梦里的画面模糊,依稀可见面前的床上横卧着一个人。那人身材修长,骨肉停匀,浑身的皮肤在深色床单的映衬下,笼着一层莹白的光。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触感细腻柔滑,有很软很细的哼叫声传入耳道,伴随着手掌下那具身体的不住颤抖,脑袋轰地炸开,他什么都没想,抬膝上床,倾身覆上去。

醒来后,周晋珩粗喘着掀开被子,看到身下狼藉的那一刻,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对着卫生间的镜子,他为自己找了无数个理由,比如前阵子拍戏太累没时间疏解,比如很久没有这么早睡了,深度睡眠最是容易引发稀奇古怪的梦。

然而,看着镜中人滴着水的脸,水汽蒸腾下涣散的、似乎仍在回味的眼神,周晋珩不得不逼自己承认,他对易晖的身体是有迷恋的。

在过去的三年里,他回过几次家,就和易晖做过几次。

起初是易晖主动勾引。小傻子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拙劣手段,洗完澡头发还没擦干就往床上爬,被周晋珩扬言要赶下床去,就抱着被子红着眼眶看他。

待到周晋珩不耐烦了,拎起枕头打算去隔壁睡,小傻子急了,爬到床边抓他的衣摆,周晋珩这才看到被子底下的身体不着寸缕。小傻子什么都没穿,薄被半掩着细瘦的腰,从脸蛋到胸口绯红一片。

送上门来的,哪有不吃的道理。

何况周晋珩刚被逼婚,心情很糟,急需有人给他泄火。

跟小傻子做 爱的感觉既新鲜又奇妙,分明比他大几岁,小傻子在床上却生涩得让周晋珩以为自己在欺负小朋友。

小朋友一身细皮嫩肉,手上稍微使点劲儿就要哭,还不敢哭出声,咬着嘴唇用鼻子喘气,难受狠了才攀着他的肩小声叫唤:“老公……慢、慢一点,晖晖疼。”

殊不知这种话在床上只能起到助兴作用,小傻子被架着腿弄狠了,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淌,经过颜色艳丽的唇,像刚从树上摘下来的水亮樱桃,让周晋珩只想把他一口吞掉。

明明是惑人心志的场景,偏偏被小傻子不谙世事的懵懂眼神添了一份纯情。也正是小傻子身上这份天然去雕饰的天真,引诱着周晋珩数度沉溺。

镜中人从变暗的双眸中察觉到自己又起了反应,再次恼羞成怒。

拿起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小傻子的回电,楼下大门紧闭,门口一切清冷如常,人根本没回来。

这种被什么东西威胁、牵制的感觉让周晋珩出离烦躁,不亚于被限制人身自由给他带来的压抑和束缚感。

他一边在心里狠狠地想有种你别回来,一边借由行动排遣躁郁,飞起一脚踹在门边的花盆上。

没承想那花盆如此脆弱,轻轻一碰就碎得四分五裂,里头的泥洒在地上,细弱的根茎歪倒在泥里,甚至折断两片叶子。

约摸一刻钟后,周晋珩接到助理小林的回电:“人已经安排好了,两小时后上门。”

周晋珩不满:“两小时?不行,一个小时内必须到。”

小林无奈道:“这个点光买花盆就够难为人的了,您又不知道花的品种,不同品种的话需要的土壤也不同,那人说要等花市开门多买几种再过来。”

周晋珩啧了一声,蹲下,皱着眉嫌弃地用手指碰了碰被勉强插回土里的茎叶:“是一种白色的花,五瓣,花蕊也是白的……应该喜欢阴凉潮湿,还怕冷。”

他记得小傻子在家的时候每天都会给这盆花浇水,天稍一转凉就把它往屋里挪。他看着烦,叫他把这花扔了,小傻子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什么“有花有草才像个家”。

想到这里更气闷,知道这里是家还不赶紧回来?

小林那头应了,说打电话去叫那人尽快,拿出救花如救人的革命精神。

挂了电话,周晋珩捡起一块花盆的碎瓷片,把那堆土往中间拨弄几下,不由得开始担心这娇气的花活不下来。

他性子急,没耐心,从没养过什么花花草草,知道的关于照料植物方面的知识趋近为零。要是这个家里的保姆还在,这花说不定能得到及时挽救。

保姆为什么会被辞退来着?

周晋珩眉头蹙起,又开始在被忽略了的琐事中搜寻答案。

似乎是因为他觉得保姆管太多,以为她被小傻子收买了,那天他刚好得知前助理私底下跟小傻子有联系的事,一气之下先炒了助理,再回家把保姆也轰走了。小傻子跟保姆阿姨处久了有感情,为此还掉了几滴眼泪。

现在想想,一个洗衣做饭的保姆能掀出什么大浪来?当时他气昏了头,竟丝毫没顾及小傻子的心情。

即便脸色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难看,周晋珩仍不愿承认这种情绪叫做后悔。

没关系,把花救活,把小傻子叫回来,就没事了。

周晋珩拿起手机拍了张照片,朋友圈和微博各发一份。

发完坐下,靠在座椅上抱臂等人,时不时用余光瞥手机一眼。

小傻子最是关注他的一举一动,他不信他看不到。

今天的首都与S市一样,是入秋以来难得的晴天。

某手机店里,易晖把电话卡插进手机,江一芒在一旁惊呼:“呀,珩珩发微博了!”

易晖的手随着手机开机的震动抖了一下,江一芒凑过来看:“不是吧你,太久不用手机,都抓不稳了?”

她帮着做开机设置,存入自己和江雪梅的号码,兴冲冲地要给易晖下个微博。

“不,不用了。”易晖忙把新手机抢过来,“我不会什么微博,能打电话就行了。”

江一芒撇嘴:“也是,你这破手机估计开微博都卡。妈又不是不给你钱,干嘛不选个贵的?”

易晖笑笑:“我不用那么好的,能打电话就行。”

回去的路上,江一芒学江雪梅唠叨不停,说像他这样拒绝社交是不行的,哪怕网络社交也好过一个人闷着,毛病都是闷出来的。

许久没被人这样边嫌弃边关心,易晖连连点头称是,回到酒店就打开浏览器,上网搜索信息。

先搜了下易氏集团的新闻,随便点开一条日期最近的,在密密麻麻的文字里一眼捕捉到哥哥的名字,通篇都在报道这位外姓的大少爷管理有方,易家的生意蒸蒸日上。

再去搜嫂子的名字。说是嫂子,其实是个跟他年龄相仿的男生,新闻说他正在西南偏远地区闭关拍戏,据探班粉丝说一切都好。

易晖放了心,生怕不小心看到其他的娱乐圈相关新闻,看完就匆忙将页面关闭。

中午江雪梅来了个电话,问易晖身体舒服点没。

江一芒凑在话筒边插嘴:“好着呢,我带他去买了新手机,现在不用担心他走丢咯。”

江雪梅在电话那头咯咯直笑:“放心,只要你们兄妹俩好好的,妈不知道多放心。”

本来说好一块儿去易晖母校找推荐他参加比赛的美术老师,谁料易晖昨晚上吹了点冷风,半夜发起低烧,还咳嗽不止,吓得江雪梅没敢再带他出门,上午自己去找老师,让江一芒留下来照顾他。

听说江雪梅在请老师吃饭,下午还要去别处办点事,江一芒在床上直打滚:“啊啊啊啊好无聊,早知道把我的十字绣带来打发时间了。”

易晖见过她那幅绣了一半的人物十字绣,勉强地笑了笑,说:“你可以出去玩,不用管我。”

江一芒没忘记母亲的嘱托,坚决留下来照顾人。抱着手机微信切到QQ又切到电话,盘坐在角落里嘻嘻哈哈,不多时就跟小姐妹们热火朝天地聊开了。

聊了一阵,突然蹭地跳起来:“真的?不是刚从S市回首都吗?入住花园酒店?城西的那个?”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江一芒从床上一跃而下,外套鞋子胡乱往自己身上招呼,火急火燎地跑到门口,一拍脑门,疾步返回来拉着易晖一起出去:“走走走,陪我去应个援,只要半个小时!”

易晖被拉着一路狂奔,不到十分钟,就站在富丽堂皇的酒店楼下,置身于一群叽叽喳喳的女生中间。

江一芒在跟身边的女孩子聊天:“我就住在附近的酒店,过一条街就到,你说巧不巧?看到群里说珩珩待会儿出来,我直接就杀过来了!”

方才在马路那头远远地看见酒店招牌,易晖的心就已经悬到嗓子眼,现下那个人的名字从周围女生的口中不断被提及,他更是惊惶无措,浮现在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赶紧离开。

“欸你去哪儿?”江一芒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别乱跑呀,人马上就出来了,咱们一会儿就回去。”

话音刚落,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驶来,缓缓停在酒店门口,有几个保安模样的人从酒店里鱼贯而出。

人群霎时沸腾,除了易晖。

他在看到那辆熟悉的商务车的第一眼,就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仿佛意识到危险逼近,他拼命后退想撤离,想离得越远越好,却身不由己地被人群推挤向前。他朝着江一芒说了些什么,可周遭沸反盈天,只能看见他的嘴巴在一张一合。

终究没能从人海中挤出去。

易晖满目仓皇,视线越过人群,看着那人迈着大步从酒店里走出来。明明周围有很多人,保安、助理、经纪人,浩浩荡荡一群,他还一眼就看见了他。

他一身黑衣黑裤,打扮低调,浑身的凛冽强势的气质却独一无二,让人不由自主地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他右手握着手机贴在耳边,面色阴沉,似在冲电话里的人发火。

呼吸陡然一窒,易晖像被一只无法挣脱的手拽回他不愿回想的曾经,旋即无法控制地想——

我已经不在了,谁还会惹你生气呢?

仅是挪开目光,就耗尽身上最后一点力气。

狂热的粉丝们蜂拥向前,终于把唯一格格不入的人落在原地。

易晖无力地阖上眼睛,企图用遮挡视线的方式忘掉刚才映在脑海里的画面。

可那个人,那张面孔,他用手指一寸寸描摹过,用笔虔诚地画下来过,每一条的轮廓、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深烙在他脑海中,擦不掉,也剜不去。

江一芒回来的时候还没从亢奋中抽离,巴不得全世界都来分享她第一次见偶像的喜悦:“珩珩太帅了,真人比照片里还好看,个子也好高,笑起来好看,不笑更苏……我的天哪,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人!”

说了半天没等到附和,江一芒主动出击,掰着易晖的肩让他面向自己:“你也看到他了吧?就是一身黑的那个,今天珩珩这身衣服真绝了,特别衬他……”

话音戛然而止,江一芒脸上的笑容僵住,愣怔半晌,磕巴着问:“你、你怎么了?”

易晖摇头,想说没什么,嗓子却干哑滞塞,发不出声音。

顺着江一芒诧异的目光,他抬手去摸,还没碰到下巴,一滴透明液体落在掌心。

他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冰凉的泪。

作者有话说:别着急,很快了。 得知真相之前,这些都是必经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