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仙人墓18

崖下铁爪融作一滩黑水覆于紫沙之上。

吻佛陀可消融万物。守墓人往崖下一望, 心下了然,收回视线,锋利的目光望向长孙茂, 嘴里问了句,“你刚说……什么东西?”

一面不知不觉后退半步, 将自己隐于暗处, 伸手摸向墙上嵌的一块铜板。

这是一处机关。按下去, 会有天上碎石滚落,将这唯一出路彻底堵死。

锵地一声,铜板一分为二。银丝宛如活物, 一闪而回。

守墓人僵了一瞬, 猛地缩回胳膊。

倘或方才多伸出半寸,这手怕是已没了。

他往后又退两步,没留神被阶梯绊倒, 跌坐在地上,两手慢慢摸索别的机关。

长孙茂眯眼看着。

一线细丝从守墓人脚下爬上来, 如缠绕上一条蛇, 慢慢收拢猎物。

长孙茂走近一步,手悬在半空, “解生蛇蛊的东西给我,我不伤你。”

守墓人搭讪着笑, 小心翼翼说,“东西在外头, 你放开我,我带你去找。”

长孙茂摇摇头, “不对。东西要么就在这山谷里, 要么就在你身上。”

守墓人眼中闪过一丝惊惶, “为什么?”

长孙茂微微笑起来,蹲身靠近打量他,“果然在你身上。”

方才守墓人说在此守墓四五年了,也就是说,至少有四五年时间,不会有人因抢夺草药而闹出人命。可方才绳桥上望见下方尸骸,分明有新尸,死去至多不过几个月。要么是误闯进来的,要么是他杀的。

到紫沙滩涂上,他先坠落到新鲜尸首旁。这些尸骨上仍覆着皮肉,上头有鳞纹,是中蛊的痕迹。因为皮肉干枯起皱褶,鳞纹也多半皱缩,变得更深且细小,如干涸鱼皮。这鳞纹看着像是人中生蛇蛊后的迹象,但又有些不大一样,他说不准。

无论是什么蛊,这守墓人多半脱不开关系,故他多留了心眼,避开机关,上到崖壁上。

照他的猜测,守墓人骗人进仙人墓,用下头的机关将这些人困住,给他们下蛊。这墓与这山中并不便于进出,他不至于杀了人,再大老远出山去取蛊。多半将蛊随身带着,抑或就藏在洞神庙里。至于解蛊的药,他恐怕也带着。

但他不确定,所以诳了守墓人一下,谁知就给诈了出来。

守墓人点点头,很爽快的答道,“东西是在我身上。”

长孙茂脱口道,“那就给我。”

守墓人却笑了起来,“你尽管杀了我好了,再将我尸首扒个干净。但若你这么做,便谁都活不成。”

长孙茂脸色沉下来,“你什么意思。”

守墓人索性破罐子破摔,往墙上一靠,大剌剌的说,“能解生蛇蛊的,也是个蛊,叫神仙蛊。”

长孙茂眉头一蹙,“神仙蛊?”

守墓人笑道,“这世间,只有一个半神仙蛊。上一个被小贼偷走,至今下落不明,我找了许多年也不曾找见,恐怕已经用掉。这东西是上千中了生蛇蛊的活人炼成的。蛇母不杀人了,故我手头这半个蛊,炼了一半,还没炼成,是个残蛊。要成蛊,还得杀一些人才能炼成。本来快要大功告成了,被你这么一搅和……”

长孙茂垂头不语。忽然往墙上一拳,捶得山石扑簌簌滚落下来。

守墓人往后缩了缩,避过落石,“中了生蛇之人,用上残蛊,也多病多灾,易怒、短智、不长命;哪怕活个三年五载,也会筋脉尽损,武功尽失。你若杀了我,拿着这残蛊,也无济于事。所以我才说,谁都活不成。”

长孙茂沉默片刻,忽然又说,“我不信你。”

手头绳索一紧,勒得守墓人痛呼了一声,艰难挤出一句,“大侠,大侠!请摘下我腰际风虫袋,我的宝贝,全都在里面。”

长孙茂在他周身上下摸索,摸到他腰际的风虫袋,用刀一划,摘下来。打开囊袋,往里一看,果真都是些蛊虫。

守墓人打量他困顿目光,忽然笑着提议,“不如大侠与我做个交易,如何?”

长孙茂抬头,“什么交易。”

守墓人道,“我与中原武林有些过节。大侠陪我杀中原武林人,从雪邦与天师派开杀。不多时,莫说这一蛊,两蛊炼成,也用不了多时。到时候,先替大侠的人治生蛇蛊,我亲手治,不会比巴瑞瑛差。”

长孙茂稍作一想,又笑了,“我还是不信。若治好我的人,我不帮你了,你怎么办?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此刻哄骗于我,以免我现在取你性命。”

守墓人正色道,“那这蛊,先由你保管,我们谁都别动。”

长孙茂打量手头物件,微微眯眼,“你接着说。”

守墓人道,“下一蛊炼成了,我帮大侠治好你的人,大侠想走,尽管走就是了。余下的人,我自己去杀,养活这一残蛊。大侠在江湖上听说我坐下这些活计,睁只眼闭只眼便是。”

长孙茂不发一言,静静望着守墓人。

眼神里有怀疑,有考究,还有些思量。

守墓人知道他一时半会不肯信,但明白他听进去了,知晓此时不可或缓:“大侠不肯信我,因为大侠一路来此,发现我太多纰漏。我既知必死,不如讲些实话出来,你考虑考虑,要不要与我合作。”

长孙茂脸色稍有松动,淡淡一笑,“你请说。”

守墓人松了口气,“我有个女儿身体极差。这么些年,一直靠着这一年三株一息草活在世上。那时药夫人被毒夫人废了双腿,为了躲避毒夫人寻仇,东躲西藏,与弟子携了药种藏于这山谷中。有不少江湖人听闻谷中有药,误入此间。药夫人唯恐毒夫人寻来,便以仙药作酬劳,请人在此间修筑机关。我在十二云台山眼线众多,耳聪目明,近水楼台先得月,为我女儿的一息草,第一个寻来了此地。药夫人怜悯我爱女心切,许诺了我每年一株一息草;我便搞来一些力士,修筑了这专防江湖人与毒夫人的洞神庙。”

这话与他从云碧口中所知,倒无偏颇。

搞来些力士,多半便是蛊了些活人。

守墓人察言观色,接着说,“后来药夫人遗弃这片山谷,但有些珍惜药材无法迁徙,便每年两季,叫些弟子来山里锄药采药。其余时候,便由我在此地守墓。”

长孙茂问,“什么时候的事。”

守墓人道,“四五年前。那时我女儿状况很不好,我不能放弃这一株草。后来蛇母害死了许多人。机缘巧合下,我又得了那只残蛊,便心生一计,向这些江湖人递去密信,以‘神仙骨’为饵,将江湖人骗到此地,用机关将他们一一囚禁,分别种下生蛇蛊。运气好时,攒足三五人,便将残蛊也给人种下。这群蛇人作困兽之斗,最终被中残蛊之人撕得四分五裂。之后我便将那中了残蛊之人也溺于紫沙中,取出被他身体颐养丰润的悍残蛊。如此反复,至今,这残蛊也快练成了。”

“围困江湖人?”长孙茂略作一想,“你不怕他们愤而联手,将你反杀?又不都傻。”

守墓人看他一眼,“若人多了,他们觉察不对,联合起来;我双拳难敌四手,自然极易陷入不利境地。所以我才编了个由头,让他们在门外缠斗。赢的那人,自然便是武功最高强的一个,用来喂残蛊,事半功倍。而他只身入了这仙人墓,满坑满谷皆是机关,对我却极为有利。区区一人,我还怕他不成?”

长孙茂道,“可你还是功败垂成。”

“这满墓机关困死过无数人,却只怕毒夫人。可这仙人墓又湿又潮,她怎可能进的来……我自以为天衣无缝,却还是料错了。”守墓人抬头望向洞穴顶的几线天光,摇摇头,复又冲长孙茂一笑,“大侠这等聪明人,若与我联手合作,对大侠百利无一害,绝不会错的。”

长孙茂仔细想想,复又问道,“确实不赖。不过,蛊炼成之前,靠什么活下去。如此一来,一息草可要找足两份。”

守墓人笑了,“日月山下,大仙人墓,是神医方鹤的地界。那里,每年入冬还有两株草。”

“三株,怎么分?何况也远远不够。”

“维系三个月绰绰有余,咱们三个月内把蛊炼成,不就可以?”

“你是说,”长孙茂忽然牵起个笑,“三个月内,替你杀一千个人?”

守墓人也笑了,“怎么会是替我?是替你自己。”

长孙茂安静下来,“可你忘了,我中了一勾吻,没几个时辰可活。”

守墓人忽然被他问得一愣,含糊其辞,“药夫人宅心仁厚,若是相求于她……”

长孙茂将他打断,“药夫人若是真宅心仁厚,怎会允许你在她底盘为非作歹?何况她此时又身在何处,如何能在几个时辰内赶到此地来?一派胡言。”

守墓人道,“她弟子此时就在山中。她弟子受她言传身教,必能替你解一勾吻。”

“不对。”长孙茂又笑了,回到方才那个话题,“药夫人宅心仁厚,为免有人误入山中丧命,故叫你替她守墓。可四年之内,死伤非但没少,反倒越积越多。药夫人弃了此谷,却叫弟子每年两度返回此山之中采药,看到滩涂上的新尸骨,必会追究于你。可你杀了人,甚至都不加掩饰,就这么堂而皇之,让尸首横陈在山谷之下。药夫人弟子确实仍在此山中,却并未向你穷究无数枉死之人罪责。兴许他们怕你?他们为何怕你。另外,你说药夫人弟子一年两度回此山中来,又何以如此巧合被我们撞上?或许,药夫人弟子根本就不曾随药夫人离开。药夫人为何弃了这片山谷,却不携弟子,独自离去?兴许,药夫人也没有离去。你说是不是?”

守墓人避不接话。

长孙茂接着说,“药夫人也许不曾离去。药夫人弟子怕你,却依旧盘亘在这山中,更加佐证了这件事,否则他们必会追随药夫人而去。而同时,他们在应对你邀来的客人,并未揭露你的阴谋,反倒十分顺从于你。也许他们怕说错了话,你便会对药夫人不利。不妨设想,不久前,药夫人觉察到你是个恶徒,想将你驱逐出去,不再给你一息草。而那时,你便起了歹心,将药夫人囚禁在这山中。”

“这都是你的猜测。”守墓人脸上抽搐出一个笑,“我的命,与女儿的命,都在你手上,我为何要跟你说谎?”

“因为,我没几个时辰可以活了。所以你讲了这么一番话,来拖延我的时间。这其中有些事实,对你关系重大,你依旧告诉了我,因为你知道我必死,死人是会乖乖守口如瓶的。”长孙茂歪着头想了想,摇了摇手头风虫袋,“除此之外,这残蛊,也没你说的那么没用。因为见我死里逃生,你想启动机关,将我连带我手上一息草,堵死在这穴洞里。这意味着,你不再需要更多一息草,也不需要这仙人墓了。没有一息草,你女儿还能活几天?没有仙人墓,你还能杀江湖人炼蛊么?你丢卒保帅,是想要立刻逃出去,给你女儿用残蛊苟命。”

守墓人听得脸色灰败,“是,是。既然你都看穿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罢。”

转过头,望向前方洞穴,略作一想,忽然说,“不过若你杀了我,能得到的不过只有一枚残蛊。而你自己,也将没命。”

守墓人看向长孙茂,“不如我告诉你药夫人在哪。出来后,她为你解毒,你求她放过我。我们各求所需。你知道我所有秘密,我不敢骗你。我们各有筹码,这样,总可以从长计议吧?”

作者有话说:

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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