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还有个最叫人一言难尽的毛病, 就是他的臭德性甚至具有感染力。
有一回夜里她睡得正沉,恍然觉得床板一震,倏地睁眼来。跟着又是一连串急震, 连带着通铺的床板嘎吱作响,皆从左侧那团被子下头传来。
……这小子不知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看得出他有尽量压低声音, 幸得也不算响。
睁眼望见窗台上的那瓶梅花, 忍了又忍, 心头默念:冷静,冷静,不生气, 他就一小孩儿, 小孩儿哪有不淘气的?
转过身去,静心咒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心里越念越清净, 耳根子边上却还没个消停。
她一时忍无可忍,翻身坐起, 将他连人带被子一把拽到跟前来。
此人听见声响, 打被子里探出脑袋,小心瞧她一眼, “棠儿也没睡?”
怕吵着师父,她压着嗓子, 问他,“半夜不睡觉, 在那发什么神经?”
听完这话,他忽地再也憋不住, 蜷作一团狂笑了半晌。
她给他一通笑搞得有点懵, 接着火气又一阵阵的往上窜, “什么那么好笑?”
他卷住被子朝她贴过来时,从被子里探出只手,手里抓着本摊开的书页,“这书写的太好玩了,棠儿你看啊……”
若他真的乒铃乓啷一通吵,她还能理直气揍他一顿。可他偏偏不敢弄出大动静,借着墙角那么丁点烛光,可怜巴巴躲在被子里,笑也不敢出气,看把孩子憋得……
说到底,他究竟没有做错任何事,她亦根本找不到理由来责备他。而每当你觉得天底下怎么会有如此惹人厌烦之人时,偏偏他又是可爱的,且他的可爱与他的烦人之处,竟还是一脉相承的。
若给外人瞧见,恐怕还要反过来怪她五感好过了头。
……真是找不到人来说理。
哪怕她此刻只想一捶子将这人掼对面山头去,她也只能憋着,背转头去将自个儿蒙在被子里,狠狠的将床板捶了两拳。
此人却浑然不觉,高高兴兴的念起了话本上的故事,“这一则讲的是柴左卫雪山遇侠记。”
故事大抵是说前年六盘山雪灾,官府赈济粮送不进山去,所以十二卫派了个左领军去统率当地折冲府兵马。这个左领军是柴将军侄子,名叫柴近衡,本以为领了个松泛差使,没想领着军马,好容易入到了六盘山,才发现赈灾不易并非全是出于天灾,而是有匪徒仗灾行凶,公然劫取官府、百姓钱粮。雪地本就难行,匪徒还不是一般匪徒,乃是最令朝廷头疼的关中四大凶匪中的两位。
凶匪四人各名作祸松、邪柏与凶雀、残鸦,乃是父母女婿一家四口。四人两两行凶,各有所长,老者比后辈更狠毒老辣一些。
柴近衡那年虽只遇到了凶雀残鸦二人,一入山便被这二人给了个下马威。因山中路滑,故官兵进山时,皆配有可稳稳嵌于冰面的铁履带,以免失足跌落悬崖。但系上履带后,履带上的铁刺皆会深深扎入冰中,故队伍前行极为迟缓。走到一处悬崖时,凶雀坐在崖顶,不动声色唱了支歌,山上雪坡的雪扑簌簌震塌下去,掩埋了一大半人马;残鸦牵引铁索从崖顶直坠而下,当着柴近衡的面将值钱的东西掠走,不值钱的东西扔到崖底;值钱却拿不走的,马匹打落崖底,粮食与活人便掩埋在雪中,轻飘飘负着铁索逃之夭夭。
柴近衡近乎将小命都断送在山中之时,一个瘦削女侠踏雪而来,不动声色将人一个个从雪地里挖出来,扛在肩头,飞身过崖,前往对岸营地。而“高五尺有余,连人带衣服有两百余斤重”的柴近衡,亦被此侠客“从雪地中拔出,轻轻松松负于肩头,几个起落,眨眼间便已安然无恙立于百步营门外”。
听到这,叶玉棠皱着眉头一想,心道,“这事怎么听着耳熟?”
想到这,她转过身与长孙茂并排趴着看那本书。
后文乃是:往后,这位女侠隔三差五都去一趟营地,陆陆续续帮着柴近衡将粮食挨家挨户送入深山之中后便悄然离去。柴近衡本以为“此生不复再见”,谁知过不多日却又见着了,且比第一回 丢了更大一个丑。
柴近衡寻了几个能人异士上山,寻到凶雀残鸦藏身的地宫,挖了几日,终于于一个夜黑风高之夜将地洞挖通入地宫,从外引迷香入,将两人迷倒在地宫之中。他心头解气地很,几步上前去一脚将门踹开,谁知一脚下得重了点,一只脚卡进铁门之中动弹不得,几个弟兄上前来掰了半天,掰得半只脚都肿了都没能将脚拔出来。
此时凶雀残鸦二人却被人五花大绑的丢了出来。
紧跟着从门后头走出来的乃是当日那位女侠,她瞥了他两眼,轻描淡写一句,“宫门又没锁,一拧就开,有什么好踹的,显得帅?”
柴近衡过后方才知道,女侠打听到凶雀残鸦夫妻二人有凌虐女婢的癖好,那日离了营地之后,乔装改扮混入地宫,将地宫所在画作地图,送到外头来,他们方才能循着踪迹找到此处。
那地宫铁门又厚又重,给那女侠轻而易举的就卸了下来,还帮着众人将他连门带人的抬了回去,于营地之中寻了把削铁如泥的宝斧,将铁门洞悉劈开,方将他腿从里头解救出来。柴近衡哪怕心里极是感激,却因为又羞又惭,倒头来一句致谢的话也没来得及同她说上一句。
那女侠临走前,向右骑卫借兰汤沐浴。此女侠助十二卫擒获朝廷重犯,乃是上宾;而遍营之中,仅有柴近衡房中有澡桶,故右骑卫便将女侠领入其间。不曾想柴近衡正在屋中沐浴,女侠入内之时,柴武卫已自兰汤中步出,立于铜镜之前赤身更衣。一打照面,两人皆有沉默。而后,女侠淡淡道,‘公子莫急,在下只是长得像个女子,实际上修习邪功多年故而男生女相罢了。’而后镇定步出营房,待柴近衡披衣去寻,女侠已不见了踪迹。复又向友人打听其名姓,方知乃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少年侠客叶玉棠。柴近衡回京迁授左屯卫,曾四下打听此侠客踪迹下落,其间听信此人乃是男子传闻,大哭一场,立志终身不娶;一年后尚平宁郡主,迁郡马都尉,及至今日方才知晓当日侠客乃是女子。
“父亲兄长一早就想我进十二卫,说乃是个肥差。我同柴将军家几个小子皆不对付,故没去。柴近衡我是认识的,那年他从雪山回来,天天找人喝酒,说活了二十多年,竟然折在个男人手头。有人问他怎么折的,他说,丢了两个大丑也就罢了,洗个澡,还偏给人看了个精光……我当时只觉得好笑,怎么都没想到,他说的那人竟是棠儿。”
叶玉棠皱着眉头,只觉得这事离谱,“给看光就看光了,又没有摸着,有什么大不了的?怎么跟个黄花闺女似的,难不成还要逼我娶他不成?”
“看就罢了,怎……怎么还想摸?”长孙茂笑了会儿便没笑了,将那书拿在手头卷作一团,敲了她一下,神情复杂地感慨,“幸好棠儿当时机灵跑得快。”
“我身上臭得很,就想借个地方洗澡,谁知道遇上这种破事?那种正经人要面子的很,既然外头说我是男人,那我不妨借这身份行行方便,倒也没什么错吧,” 叶玉棠陷入沉思,倒没留意挨了他一下敲打,接着又疑惑道,“凶雀残鸦也不是什么厉害人物,捉了就捉了,稀疏平常一件事,值得这么正儿八经的写在书里头吗?”
长孙茂将手头那书摊开来,上头写着:《夜话大唐侠士录》。接着又解释道,“就一本玩书,大抵就是些寻常人偶尔撞见的江湖人与江湖事。前几日翻到这一则,竟是柴近衡提起棠儿,实在笑得我肚子疼,才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天。”
叶玉棠拿在手里翻了翻,发现里头被提到的人大多她都认识,三不五时还能瞧见师父的旧事,一时也对这册书来了兴趣。每晚入睡之前,与他一同趴在窗前,掌着灯看,每日看个两三则,竟也嘻嘻哈哈的看了将近一整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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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化了,从山顶、树梢、屋檐上淌下来,整个春天都是湿漉漉的;眼见着满山翠绿冒了头出来,隔三差五又下些薄雪,潮得屋檐下莲花柱础上都长出蘑菇来。
天还没暖,香客便纷纷踏着雨雪上山来。
那年春天格外反常,哪怕山路难行,寺里香客却直至立春前后方才断绝。樊师傅闲的无事,干脆在寺门外架了个炉子烤玉米与馒头,两个铜子一只,卖的还挺好。
师父同樊师傅在寺门外的功德箱边下棋,常引得游人驻足品评;哪怕不入寺烧香祈愿,也总有人忍不住往功德箱中扔几个铜板,算聊表心意。半个春天下来,樊师傅数着箱子里头的铜板,也不免感慨:再有些时候,便可以给佛祖翻个新、贴个金了。
长孙茂家中几位姐姐与公主同来那日,倒与往常没多大分别。
那日嵩阳城中有集会,她下山去买米面糖酥回来的路上,遇见一株被春雷劈折、断了半截在溪水之中的构树,抽刀将相连的树皮斩断,剃净树叶,扛着一株及腰粗的树枝上山去。走到一处大路上,远远瞧见远处蹊径下停着一辆金根车。车旁侍立着五六名从驾宫人,宫人皆着胡帽,衣着、妆面华美,一望便知是寺里来了贵客。
她未做理会,径直沿小径上了山。琉璃寺外亦左右侍立着两个年轻女孩,模样打扮比寻常富人家更为华贵。两位女子瞧见她,面露惊诧,待她走进寺院之中,方才在外头轻笑出声,交头接耳起来,说了句,“世上怎会有这样的姑娘?”
她亦未作理会,径直穿过大雄宝殿,转入后院。
大殿背后的天井之中,四五位年轻贵女正坐屋檐底下聊天,长孙茂在一旁陪着说话。听见脚步,众人皆望向长廊,面上一色的笑容。
等她扛着那过人高的半截焦黑树枝,从长廊里走出来,站在阳光底下时,一众人的笑皆僵在脸上。
整个庭院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长孙茂左手两位女子与他面目有几分相像,很容易便猜出乃是他家中姐妹。
上首那位女子年纪不大,却极尽雍容,看起来地位尊崇;面上表情波澜不惊,望向她时依旧有转瞬即逝的错愕,旋即嘴角一扬,笑容中藏着些微尴尬。
叶玉棠脚步一顿,看向长孙茂,等着他作介绍。
而他显然还没能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怔了半晌,只是望着她,始终没吭声。
她等的略有点不耐烦,旋即朝上首那位女子略一点头,扛着那截枯枝到后院去了。
直至柴劈了好几根,天井之中方才复又响起笑谈之声。
皆是年轻女子,嗓音轻、却细。哪怕她并非有意,谈话之声亦有意无意有几句飘进耳朵里。
一人咯咯笑着打破沉默,“这么瘦削的姑娘,扛着这么大根树干,山路走得轻轻松松,可真是厉害极了。”
另一人接了下去,“纵是朝中最强壮的武将,恐怕也不及……”
上首那女子话音最为止雅,“长孙茂,江湖女子个个都这么厉害么?”
长孙茂不知为何呆滞半晌,方才答话道,“哦,只是师姐较之旁人更厉害些罢了。”
又是一阵尴尬沉默
一女子笑道,“我看了那话本,前年雪山里,就是这位师姐将左卫的人马全都挖了出来,轻轻松松便飞到对面山头去了,可不是十分厉害?”
另一人道,“左卫才好笑。男子汉大丈夫,失陷雪地,给这位师姐拎着胳膊从地里拔了出来,扛回去的。”
众人又咯咯笑起来,听起来倒是热闹了些。
又有女子说,“只是看起来有些不大好相处。”
长孙茂急急道,“她性子就是如此。嫉恶如仇,待人亦亲疏有别。若同她熟络起来,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好了。”
一众女子皆笑骂他道,“看把你急的。”
为首那女子又道,“六弟,你功夫较之你师姐,如何?”
长孙茂一阵沉默,乖乖说道,“我自然差远了。”
众人又笑道,“给你几年时间,能赶上去?”
长孙茂道,“恐怕这辈子都赶不上去……”
女子们皆笑个不停,打趣他,“那你成日在她跟前,不羞不惭,不怕抬不起头?”
他答得那叫一个理直气壮,“若功夫低,便要抬不起头?天下人全都搬到地洞里去住着,独留我师姐与师父住在地面上好了。”
女子们笑了一阵,其中一个方才嗔怪道,“全天下又不是人人要娶她。离家之前你既许下这等子豪言壮语,来日一个屋檐底下朝夕相处,恐怕全天下人见到你,都得先问一句,你抬不抬得起头。”
叶玉棠一斧头深深劈进树桩子里去,不禁摇了摇头。
长孙茂慌了神,腾地起身来时,身后椅子都倒了,“你们别说这个,回头师姐听见,以为我消遣她,又要挨骂了。”
一众女子笑得不行,“看把你急的。”
笑过之后,其中一人又道,“你若当借口也罢,真心实意的也罢……”
长孙茂急着打断,“自然出自真心。”
那女子笑笑,接着说下去,“无论如何,明年及冠,父亲与兄长必得叫你回家一趟,到时候躲也躲不过。难不成你真打算窝在山上,做一辈子和尚?”
长孙茂声音小了下去,“亦有何不可?”
她劈好柴,搁到柴房之中;经过后院门前,长孙茂始终留神着,一瞧见,便轻手轻脚跟了过来,倚在门口,光顾着笑,又不说话。
隔着墙,那几人聊天声在她听来便更是响亮。
“六弟真心想娶这位师姐为妻?”
“这小子成日没个正形,性情怪难捉摸,总不知道哪句算数。”
“这位师姐模样是好的,只是眉宇间有股野气,不声不响,却好大的气场。我一见她,竟不敢开口说话。”
“你头回见公主,不也这么讲?往后一个屋檐下,我倒要看看你还讲不讲话了。”
“我倒希望她进咱们家中来,好镇一镇你这泼皮打滚的性子,再堵一堵你这说三道四的嘴。”
……
叶玉棠手里拎着只柴火棍,听着这话,回头作势要揍他。
他吓得连连后退,大叫:“棠儿饶命!”
她手头动作顿住, “当着你家人的面,留着改日揍你。”
他脸上一笑,深深鞠躬,“棠儿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她思来想去,仍不解气,复又拿烧火棍恐吓他,“你小子,回头再敢拿话消遣我试试?”
他缩到墙角,“再不敢了!”
她嘁地一声,回头拾柴,问他,“夜里几人吃饭?”
他便又笑起来,乐得声量也高几分,“我这就去问问!”
大抵春雨淅沥,令山路崎岖之外更添泥泞难行,故那日太阳未落山,几位女眷便起意离去。临走之前,其中特意来后院寻到她,请她若得了空,赏脸去长安府上一叙。
说话时,另几人便立在门外看,都是些年轻女孩,哪怕平日再沉静持重,眼底除去好奇之外,仍旧有些敬畏。
及至她点头一笑,道一声恭敬不如从命,几人方才齐齐笑起来,终于松了口气。
直至许久之后,她方才知晓,那日上山女子,除去他家中姐妹之外,为首那位是长乐公主,乃是他准嫂嫂。
她最是不在意他人评说,往后回想起当日,总觉得自己稀疏平常的举止,在那几位年岁相当的女子看来,却仿佛惊世骇俗一般。恐怕往后每每想起山上那位师姐,脑海里总会先浮现她一声大吼、倒拔巨树的画面。
他拿自己做逃婚借口一通浑说,她反倒没往心里去。哪怕他说的时候真心这么想,终究不过是过过嘴瘾罢了。
比起他的烦人之处,这种小小谎言,更显得无伤大雅。
若说大雪封山,他怕冷不肯练功,倒无可厚非。如今开春近一个月,他反倒比往常更是疏懒不说,陈天累日游手好闲地在她跟前晃悠,真的是……相当碍眼。
琉璃寺不似别的大门大派,师门规矩就是没规矩。习武也罢,修禅也罢,全靠天赋自觉。他想参禅,她便就管不着;他想习武,自己便会尊着她的嘱咐练功打坐勤修不辍。既没有这么做,也没来问她接下来怎么做,那便只当他是不想好好学,便更不关她什么事了。
只是习武乃是何等有趣一件事,他天资亦不差,为何就不想学了?
有时候,她甚至都有点后悔,想着是不是去年一路屠榜,叫他赢得太轻松了,便觉得天下武学也不过如此,故就此作罢?
哪怕再懒得搭理他,却也忍不住说了一嘴。
有一日吃饭,庙墙上来了只野猫,他便饭也不好好吃了,从包里掏出一袋不知哪里搞来的鱼干,逗得那小玳瑁都认了主。白天来,夜里还来,饿了来,发|情还来,喵得一天比一天更响;此人却将那猫搁在胳膊上,一边抚摸一边说,“该上哪儿给你配只漂亮小母猫呢?”
这模样,简直将招猫逗狗、游手好闲八个字发挥到了某种极致。
叶玉棠实在忍无可忍,问他,“长孙茂,你上琉璃寺到底干嘛来了?”
一人一猫都给她这声吓了一大跳。
等猫跑的没影了,长孙茂才回过神来,笑嘻嘻地说,“一开始想学武功,后来发现,习武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她道,“怎么就没意思了?”
他想了想,说,“棠儿你看啊,哪怕我打今日起穷追猛赶,今年赶上柴近衡,明年赶上程比……”
她将他打断,“好大的口气!今年看不起柴近衡,明年看不起程双匕,来年就做天下第一了?”
他一愣,复又说道,“不敢。哪怕赶上程比,来日和棠儿去爬雪山,还不是只有等着棠儿将我从雪地里刨出来的份。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学点别的有用的,指不定反倒比习武更能派上大用场。”
她歪着头,认认真真发问道,“你干什么能派上大用场?”
他又想了想,说,“说起天下第一,往年倒是有人赠过我一个天下第一。”
她洗耳恭听,“什么天下第一?”
他一笑,竟还有点得意,“我特能说。平康坊‘席纠’,曲江池畔杏园赏花,管他状元探花,无人能及我一人。纵是遇见泼皮无赖,竟也不输。几家明府故此赠我一个能言善道天下第一,想来,我在这方面倒算有些长处。”1
她气得都乐起来,对他拱一拱手,是在下输了。
这人也是很会找玩头,春天山上百花齐放,西晒又舒服得很,这人每日中午携本书出门去满山乱逛,走到哪儿风景好,便就幕天席地地看,看累了,卧花而眠,那叫一个舒坦。
有一天叶玉棠打蹊径上山,远远瞧见他在一株杏花树底下睡着了,落得满身皆是花瓣。
本打算绕道就走,忽然一位少林师傅从旁经过,瞧见了他,笑着问道,“这太阳都没有了,你睡着不嫌冷?”
他睡眼朦胧道,“嗯?不还有花香么?”
师傅道,“青草作枕,落红为盖,倒是快活。”说完这话,便走了。
师傅一走,他便露了馅,咳嗽两声,打了个寒噤,冻得半晌醒不过来。
叶玉棠看在眼里,远远说道,“知道冷了?还快活吗?”
他闻见声响,猛地睁开眼来,抖落满身花瓣,大步走上缓坡,简直像只野地里跑来向过路人卖乖乞食的小白狼。
她本几日没搭理他,此刻心头又一软,道,“回去温壶热黄酒。”低头一瞥,问他,“又看什么闲书了?”
他闻言一笑,道,“新的一册侠士录今天才送上山来。”
她眉毛一挑,“好看吗?”
他垂头看她,试探着问,“晚上要一起看?”
她脸上带着笑,正想点头,忽地想起一时,脚步一顿,如同一瓢冷水兜头泼下。
心道,叶玉棠,这等子婆婆妈妈的无聊事情,从前哪怕听到一句半句,定是胸中一阵恶寒,就要掩耳即走。你平生挚爱喝酒论剑,这起子欢欢喜喜睡前故事,说三道四阿猫阿狗,与那醒醉半生的仇欢又何异?
仇欢究竟也没有什么不好,可一旦想到自己有一日会与她一样,竟只剩下鄙夷。
想到这里,她心里冷了半截,脸上笑也渐渐淡去。
脚步越走越快,一路同他再没半句废话。
长孙茂虽不知哪里突然将她惹着了,却也没有多话,一路默默跟随,到琉璃寺门口,已累的满头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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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入夏,潭州水患,“四凶匪”头两号人物祸松、邪柏于武陵现了踪迹。那日英雄帖送上山来,趁着长孙茂没在,叶玉棠辞别师父,携剑纵马独赴武陵。
祸松、邪柏远比鸦雀二人来的棘手,丧女之后蛰伏多年再次回来,竟是奔着叶玉棠而来的。那日刚入潭州地界,在乡道茶肆之中吃清粥馒头之时,便听见行人议论:祸松邪柏劫了钱、粮与百名妇孺,此刻就藏身于武陵源下的一处水牢之中,只等叶玉棠一月之内只身赴会,一月之后不见踪迹,便引千斤硝石,将水牢毁于无声无息。
叶玉棠想了个声东击西的法子:先入潭州城中,寻了家最热闹的客栈最大一间房间,付了一笔住店的定钱,在城中四处张贴“叶玉棠请邪柏一战”的告示,并在告示上留下客栈地址。
但她并没有住店,而是乔妆改扮一番后,直入武陵源,先向武陵源山间乡绅打听山中可疑人行迹,推测出四处下头可能埋藏着水牢的山头,每日于不同时辰藏匿于各处岸边树上。直至有一日见一处崖边、深潭之上气泡剧烈涌动,想是出于人呼吸换气之需,但又怕引人瞩目,方才于每日夤夜之时启动机关,将气洞引向水面。
她记下位置,等入夜之时,悄无声息潜入水中。
水比她想象得更深,于光线极暗之处,水下一排密闭、亮堂小窗照亮窗边两排十二只生肖石像。能入此等深水本已到她极限,猛地见得这石像小窗,腹中一阵发空,再也克制不住内心深处本能惧怕。
几下挣扎过后,胸中仅剩一丝气息亦被水压挤去。
她亦不知道自己在水上飘了多久,再睁眼来时,已到了武陵源下游一处浅滩的岸上。
……
半月之中,她去了水牢总有上百次。
先后尝试了轻纱蔽眼、背携肺袋等上百种方法,无一次成功。
每当漂浮于水中央,摸索机关进入水牢之中的过程中,但凡触及到那十二只石像,便会想到自己脚下乃是深潭万丈;而眼前乃是一个密闭、幽暗的石匣子中,塞着上百条无辜性命……
一层比一层更深的恐惧席卷过来,让她一次又一次窒息过去,被水浪拍打到各处堤岸之上。
最后一次醒过来是在清晨。她芭蕉树遮蔽的石桥底下坐了许久许久,终于承认这件事仅凭她自己绝无可能做到。当即乘渡船回到潭州城中,寻到那间客栈,打算再从长计议。
刚进客栈大门,店家便有些惊慌的说,“女侠,你怎么回来了?”
她见店家神态,颇有不解,便问道,“我没有付够定钱?”
店家道,“不是,前些时日,有个俊俏小师傅寻到客栈来了,说是女侠的师弟。那小师傅嘴好生伶俐,我们说不过,女侠又没回来,便只好将他请进客栈住着了。”
叶玉棠一愣,往楼上一看,问,“他人呢?还在吗?”
店家道,“我们和他都打算等您回来,再同您说这事。结果昨天夜里,邪柏悄悄过来客栈,不知其间发生了什么,兴许将师弟当作是您,给掳走了。”
叶玉棠心都凉了半截,闭眼定了定神,方才没气得上头,接着又问,“有留下什么话没有?”
店家急着说,“有,有,城门上今天一早都贴上告示了,说三日之后,祸松、邪柏请武曲在潭州城楼上一战,还要请天下侠士前来观战点评,看他们两大凶匪,究竟敌不敌武曲……”
话没听完,叶玉棠拎着剑,直奔城门。
城门上贴满红字英雄帖,所言与店家不差,只是后头又多两句:“吾二人以武曲师弟为质,倘或不敌,方才将长孙茂完好无损交还。”
至很久以后,叶玉棠方才知晓,长孙茂那夜回到琉璃寺,见她不告而别,当即纵马来追,一路追到潭州城中之时,寻着她留下吸引祸松邪柏的告示,一路寻到客栈中等她回来。
此人脑袋灵光,第一夜没等到她回来,大抵已猜到她使的是什么计谋;又或许对她武功高低放心到了极点,故接连几夜不曾等到她回来,亦没有慌神。直到第十日,邪柏却比他先找了急,寻到客栈来之时,没见到叶玉棠,却先与长孙茂打了照面。
两人一见面,长孙茂立刻知晓她恐怕至今亦没能顺利入得水牢。
邪柏与长孙茂,一个在屋顶,一个在客栈中,几番隔空套话后,邪柏被他探出底细。此人忽然心生一计,自报家门乃是叶玉棠师弟,又说自己对她来说何等紧要,有如凶雀之于残鸦,祸松之于邪柏……
邪柏丧女之痛锥心刺骨,又看出他没什么功夫傍身,一听这话,当即将他掳回水牢之中。
这二人还不及想出法子折磨他,倒先被这小子舌灿莲花,连挑衅带激怒的哄骗了一番。
此人先是一番吹牛,夸自己师姐叶玉棠如何如何厉害,说“她当初劫了鸦雀二人,根本就如同捕获两只水田里的臭鼹鼠一般容易。你前年捉了两只鸡,你能想得起它们叫什么名字吗?反正我是从未听她说起过。由此想来,我师姐啊,连这二人究竟是谁,又是在何处所捉拿的,恐怕都早都忘得一干二净。至于你二人是谁,有何目的,要寻什么仇,她哪里又会记得?这么说来,来水牢救人,又关她什么事?”
一席激怒完过后,又当着老婆子的面,一番挑唆道,“依我看,您二老虽有些凶名,却到底没什么真本事。不论明招还是使阴招,恐怕皆不敌我师姐半根毫毛。不如趁早收拾包袱回家去,还在道上留存点响亮名声。”
两人先还不着道,说到后来,大抵还有被他这话痨折磨得神经崩溃的情绪在里头。
祸松当即对老头子说道,“你看这小白脸,如此惹人厌,不如我先喂他一粒‘玉石俱焚’,就地绑了,叫叶玉棠来应战,叫天下人来看看究竟谁是臭鼹鼠龟孙子。倘若我二人皆不敌她,方才将解药给他服下,放他二人一马,就此算是一笔勾销。但这满水牢中人,你我二人离去之前,一把火炸掉,算是给我雀儿与乖女婿陪葬。”
……
就此,便有叶玉棠回到潭州城中看到的那一幕。
她一看招纸,立刻猜测这小子小嘴抹蜜,哄骗得二老着了他的道,方才有这一战;既然二人能中他计谋,以他的机灵程度,想必亦能拖延到潭州比武那日一见……只不要受什么伤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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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武那日,洞庭、凤谷诸多女弟子连同看热闹的人群一道涌入潭州,小小州府一改往日宁静,街面市集人头攒动,叫卖、吆喝,连带对凶匪二老的笑、骂声不绝于市,一时热闹不已。
周围上百折冲府的军士亦闻声赶来,有的镇守城中,有的蛰伏于武陵源山中,只等一有时机,便入水牢,将妇孺一并救出。
叶玉棠一早便等在了城楼之上,而祸松邪柏直至午间,方才拎着五花大绑的长孙茂出现在潭州城中。
祸松邪柏二人将他死死绑在城楼瞭望亭的柱石之上,宛如一块亟待风干的熏羊肉。
而这块羊肉,却睡得好香好香,直至比武开始前一刻,方才睁开眼来。
哪怕场面如此危机,他这副事不关己的德行亦引得城楼之下一众女子好笑不已。
邪柏内功平平,外力强悍;祸松掌力绵软,却狠辣阴毒。倘或只较量寻常功夫,于叶玉棠来说并不算得难事。但这二人最擅长并非这手内外功,而是满身毒瘴,且每一种毒药皆是举世无双,有的有解,但只这二人能解;有的甚至连这二人皆不能解。
这还并非这二人最厉害之处。
最厉害之处在于,旁的用毒高手,大多假以手力,毒从袖出;要么假以足劲,脚力踹之。这二人,浑身上下,但凡有力、有孔之处,皆是毒眼。
从口出的,叫“哭笑不得”,吸入烟气之后,毕生哭时即笑,笑时却哭,且此毒无解;若从耳出,乃是“万马齐喑”,三日之内若没精神失常,亦会耳膜破裂,七窍出血而死;若从鼻出,乃是“喉长气短”,死者脖颈颀长,乃是自窒而亡;若从臀出,乃是“奇臭无比”,先将人臭晕过去,好用旁的毒药;从袖中所出的,乃是一门最强悍、最诡异的毒,名作“圣人忘情”,中毒者爱之深、恨之切,往往杀尽至亲方才能醒转过来,此后大多自戕,或自此成魔成狂,杀人如麻……
幸得她多年习武,因熟而快;自此练就一副极好眼力,反倒最不怕这个。
城楼之下一众师妹皆知这二老厉害,却不知叶玉棠厉害在何处,大多替她捏一把汗。百余招之内,“师姐”长“师姐”短,或惊呼、或欣喜之声此起彼伏,倒叫无关紧要过路人看得热闹不已。
长孙茂被绑在城楼之上,不看别人,但盯着祸松邪柏看。
“当心这破皮无赖的袖里屁!”
“来了,来了,当心左侧坎位,此乃是死老头子的嘴里屁;乾坤位置乃是老太婆的袖里屁!”
“棠儿当心!这回真是屁,两面夹屁!”
……
打着打着,下头一阵皆一阵的爆笑,到后头来,这场比武竟越比越轻松。
眼见叶玉棠越战越勇,那老头自知败在眼前,又给长孙茂念叨得心烦了,大声叱骂:“闭嘴!”
长孙茂道,“你二人既知赢不了,又何必逞强?”
老头怒极而笑,“纵赢了又如何?武功再高,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百条性命丧身三十里外水牢之中。”
长孙茂亦笑了起来。
老头道,“你笑什么?”
他道,“你以为我将你二人引入城中,仅是为与和我棠儿较个高低?”
那那老头一怔,脸色急变,“调虎离山!”
话音一落,老太婆忽地步下一移,朝后方斜冲过去,解开绳索,眨眼之间便挟着长孙茂跃至百步之外。
楼下众人皆是一声怒骂:“ 既已输了,为何不能服输!”
叶玉棠看在眼里,几次错身去追,却都被邪柏兜手拦住。几招阻截下来,她心头一阵烦闷,手中运力,一道十成劲力般若禅掌朝邪柏胸口直袭而去。这掌力,别说杀人,就是杀牛,杀熊,屠只深潭巨龙恐怕都够了,不到万不得已她通常不用。这二人实在将她仅存一丝耐心也消磨干净,三招一挡,她一掌拍出,不过眨眼之间,邪柏鲜血自七窍喷涌而出,四肢头颅皆耷拉下来,失去生气的瞬间,残余腾掠劲力仍推这这具躯体直直往前飞出数尺,方才向下直坠。
彼时祸松已擒着长孙茂远去,幸得如此,否则倘若她回头来看,一时怒火攻心,势必破釜沉舟取了长孙茂性命去。
她脑中一片空白,循着声响一路纵掠至琵琶溪畔。此处距离那水牢仍有二十余里距离,她自可以踏水而去,怕只怕祸松携着长孙茂去了山林水巷深处,她追到半道没了力气,漂浮于水面四下追寻无门,反倒耽误事。
那荒废的水岸码头上,停着数十叶破旧小舟。她上了一叶扁舟,顺着急流淌入山水深处,不过片刻便已至那水牢外头。小舟顺着水牢上方旋涡直打旋之时,个十二卫官兵正接连从水面浮出,手中或携妇孺,或携老者。
叶玉棠立在舟头,远远问道,“官爷,可曾见到邪柏?”
一人答道:“见到了。若不是见到她,这水牢门还打不开呢。牢门从外头锁死,火油慢慢流淌过去,若这门再晚开一个时辰,恐怕这片山和水皆已被夷为平地。邪柏一开牢门,我们几人立刻扑上去将她摁在水牢之中,正要绑起来,她已一口吮出喉中剧毒,自戕了。”
叶玉棠忽地明白过来:原来他方才使得不是调虎离山,而是放虎归山、关门捉贼。
接着便又问道,“那长孙茂人呢?”
几位官兵四下交接一阵,忽地“咦”一声,“入水牢时,还见他在一旁,现在人呢?”
另一人道,“方才众人不注意,他悄悄将我们一架小舟划走,自己往水林深处去了……”
他去水林深处做什么?
不及问话,岸上被救的女子发着抖答道:“前几日夜里,那位公子将老太婆给说道烦了,老太婆一怒之下,喂了他一粒‘玉石俱焚’,也不知是个什么毒。莫不是方才死老太婆毒发,他也必有一死,想找个没人的地方死,所以才往林子深处去了?”
……
叶玉棠至今也想不起来,自己究竟是凭着一股什么力气,将小舟一路划到武林源最深的水巷之中。
整个过程中,心里只想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他这一死,我找谁去寻仇?
第二件事则是:他还没娶上老婆呢……也不知摸过姑娘小手没有。
旋即回过神来,给了自己一巴掌,道:“怎么就死了?祸害遗千年……他那德行,哪怕这水潭里千年乌龟都死绝了,恐怕也还轮不到他死。”
就这么走神之间,没留神一叶扁舟早已从旁靠近。
扁舟上的人戴披蓑笠,戴草帽,压低声音问道,“这位姑娘,你是否在寻一位身量高阔,容貌无双,气度非凡的年轻人?”
那人帽檐压低,作渔人扮相;嗓子不知做什么给嚎哑了,听起来有点破铜锣子。
叶玉棠听这渔人这么描述,只当有人见过他,心头一喜,问,“敢问在何处见过此……”
话没说完,却突然一愣,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见过,见过。”
她一笑,微微眯眼打量他,“那年轻人身在何处?”
“那位年轻人道,若是见到个高挑漂亮、却成天臭着脸的女侠,便托我问她一句,‘还生气吗’,若不生气了,便允许我带你前去见他。”
叶玉棠接着又问道,“这容貌无双,气度非凡的年轻人,可还说什么没?”
渔人咳嗽两声,沉声道,“这年轻人还托我问你,‘想他没有’?”
话音一落,叶玉棠抽起竿子就给那渔夫捅了过去。
渔夫忙不迭去躲,险些跌进水里。两叶舟隔得又近,扁舟晃荡之间,荡得她的小舟亦有些摇晃。他看在眼里,好容易稳住身形,不知上哪儿捡的破蓑笠“扑通”落进水里,抬头来赔笑道,“说好不生气呢?”
她气不打一处来,又是两竿子上去,恨不得将他连人带船拍翻入水。
眼见第二杆子要将他打落水里,她忽地又收了手,觉得实在怪可怜的,心烦不已,连带着鼻尖一酸,眼见势头不好,干脆抽竿就走,背过身将船向前划去。
长孙茂气喘吁吁跟上来,“都怪我,不该扮这破渔人逗棠儿。可我擅自前来,怕棠儿生气不愿理我,才想了这么个损招。”
她没吱声,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回头,面无表情地问,“中了什么毒?死的了吗?哪里去寻解药?”
长孙茂抓着机会跟上来和她齐头并进,“中了玉石俱焚。一回水牢中,便已寻到解药,现在已经没事了。”
她微抬了抬头,从前头斜睨他一眼,“从水牢出来,又自己跑这里做什么。”
说起这个,他便又一笑,“寻这个来了。”手头一抛,道,“棠儿接着!”
叶玉棠心头正烦,本不想接;眼见坛子将要落到手里,伸手一捞,堪堪从水面上将坛子夺了下来。刚擒道手头,立刻闻着香味,惊道,“崔家酒?”
他笑着点点头,解释道,“听说崔氏住在琵琶溪深处,雾海神龟上头。故我从水牢里出来,见着有一艘小舟,便想着,岂不正好?一路划来,果真给我寻着了……”
旋即长孙茂脚下一沉,抬眼间她已稳稳立在了他船头。
他便渐渐收敛起笑容,道,“我不惹棠儿生气了,下回去哪儿别丢下我,好不好?”
哪怕单纯只是回想起那日神态,她亦觉得简直心都跟着揪了起来似的。
语调亦不咸不淡,却一笑道,“还不走,在这儿当神仙?”
此人亦笑起来,执着船桨,将小舟划得飞快,“棠儿站稳了!”
作者有话说:
1席纠,妓|院活动,类似行酒令。
曲江池畔:大概就是唐朝那个“一招看尽长安花”的地儿。
明府:行酒令的官儿,类似拍卖会唱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