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9.五浮 26

。    他话音刚落,康安猛地举手,积极地道:“老大,需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个忙。”刑从连冷冷道。

    “什么忙老大你说!”

    “滚远点,别让我看到你!”

    康安苦着张脸:“对不起。”

    “行了,滚出去抓两个查拉图士兵过来问清楚矿场布局,然后把这里具体的兵力布置情况侦查清楚。”

    “我知道了!”康安终于从霜打茄子的状态恢复过来,说完就风一样冲出门。

    “眼光差到死。”刑从连瞥了眼小五,冷冷道。

    ……

    林辰醒来时,看到端阳不同于往日的沉静侧脸。

    青年人戴着口罩,正站在实验台前,对着眼前一份血液样本不知在做什么。

    他轻咳了声,端阳赶忙回头,放下手头活计,洗手后蹲下身,冰凉的手指搭上他的手腕,简单测量他的体温和心跳,还认真检查了他的眼睛。

    大概是因为端阳戴着口罩,林辰总觉得青年人好像冷峻了那么一些,但很快,眉眼中的冷峻就被浓浓的担忧替代:“林顾问,你哪里不舒服?”

    “浑身都不舒服。”林辰笑着说。

    “我很认真问你。”

    “我也很认真回答,真的浑身都疼,你要是真研究出新型毒丨品,麻烦给我一针先。”

    “请您不要开玩笑了。”端阳正色道。

    林辰吃力地坐了起来,医生开始生气,那么作为病人,他还是应该老实些。

    林辰点了点头,又看向实验台:“你真开始研究毒丨品了?”

    端阳有些尴尬:“你刚才在睡觉,我就把外面关着的恒河猴查了一遍,这里的猴子,确实有问题。”

    “被注射了高纯度的毒丨品,当然有问题。”

    “那种毒丨品有问题。”

    “新型毒丨品总归不太一样。”

    “这里的恒河猴被注射的毒丨品,和常见毒丨品不太一样,一般的成瘾会带有严重的心理渴求,但这里有些猴子虽然狂躁不安,但看上去并不是因为得不到什么东西而狂躁,他们更像是仍旧处于被注射毒丨品后的状态,这都多长时间了,怎么可能……”端阳自顾自说道,“我之前并不明白,周瑞制药开发的新药和这种毒丨品有什么关系,但它可能确实影响大脑内某种物质……”

    “确实很奇怪。”林辰挣扎着想要站起,“扶我去看下。”

    “你你你,别起来了。”端阳将人按在地上,我把猴子放在实验室窗口给你看,你躺着看。

    林辰想了想,说:“不用了,我应该相信你的判断。”

    “哎。”

    “你刚才在做什么?”

    “我看这里有固相柱,想用最原始的方法,把血液里的药物分层析出,看看能不能得到回收的毒丨品。”

    “我明白了。”林辰点头,“不过你做完后,记得销毁结果,只有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我懂。”

    “刚才说到哪了?”他问端阳。

    端阳一副你又打岔的表情,不过他还是认真回答:“你说,那个面具人抓我们,是因为在这里只有他能和我们交流,而不用担心我们向什么人告密。你强调说这很重要,然后就没下文了……”

    “这当然重要,这提示我们,做逃跑方案时,一定要考虑到语言问题这点,也就是说,我们只有劫持那位面具人出逃一条路可以选择,并且,一定要事先掐住他的死穴,迫使他必须带我们活着离开。”

    “逃跑?”端阳瞪大眼,“我们要逃出去?”

    “不然呢,坐以待毙?”林辰掀开一些盖在身上的实验服,反问。

    “但是我们怎样才能劫持他?”端阳想了想,“解剖室里有很多刀,实在不行我还可以上载玻片!”

    林辰冷冷道:“这里的监控系统告诉我们,一旦你贸然拔刀制住他,很快就会有士兵冲进来用伪劣ak把你打成肉酱……”

    “那……”端阳打了个激灵,脸皱了起来,“您的意思是,就我们两个,要在监控下,不动声色地制服那个面具人,让他带我们出去,可这怎么才能办到?”

    “我不知道。”

    “诶?”

    “只有一个大致方向。”

    “什么方向?”

    “比如你现在炼个迷心蛊一类的药吗?”

    “什么东西?”端阳满脸不可思议。

    “我的意思是,我需要一种让他吃下去不知道自己是谁,乖乖听我们话的药物,比方说类似于喷一下就能骗人交出所有家产的迷幻喷雾。”

    “不存在这种药物,那都是骗人的。”端阳正色道。

    “这样啊,你太诚实了。”林辰颇为遗憾地说道,“那我们完蛋了。”

    端阳突然道:“你是说,刀不行,但下药可以?”

    林辰点头:“刀不行的原因很简单,我们只有一次机会,你很难在监控下用冷兵器隐蔽地制住他的命脉。”

    “那如果是针头呢?”

    “嗯?”

    “小型针管注射器……”端阳看着外间的猴子,突然说道。

    林辰心念电转,明白了端阳的意思:“我想,姑且可以一试,不行也是死,没什么大不了。”

    端阳长长吸了口气,哭笑不得:“林顾问,您都病那么重了,能不开玩笑了吗?”

    “开玩笑很好,起码可以掩饰我现在的真实心情。”

    “你为什么要掩饰?”

    “因为我怕你知道我现在病得快死了失去坚持下去的信念啊。”

    “林顾问……”青年医生再次愁眉苦脸。

    “端阳。”林辰突拔高音量。

    他眼前的青年人再次打了个激灵。

    “如果你想活着走出这里,不要再把任何情绪写在脸上。”

    “我……我尽量。”

    【二】

    雨林的落日渐渐从夏姿山脉一侧降下,黑暗逐渐覆盖上整片森林。

    刑从连的前手下们早就四散开来,各自干活,他则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抽烟。

    外间是饥肠辘辘的高孟人分食仅存干粮的声音,炭火烧得噼里啪啦,混合着父母安慰子女,情侣相互诉说的声音,当然,还有医生最后一遍检查病患状况的声音,总之那些轻柔的高孟语落在刑从连耳中,很难得让他觉得烦躁。

    他把烟头弹远,在干草堆上睡下

    房门被人推开,段万山蹒跚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刑从连张了张嘴,未等他开口,段万山一把将门关上。门关上的那瞬间,段万山整个人像是被抽去脊柱,以肉眼可见的状态垮塌下来,砰地摔倒在地。

    刑从连蹭地站起,将人扶到干草堆上躺下。段万山躺在草堆上,像是一截蜡烛已经燃烧到生命最后时光,已经用尽他的所有力气。他微睁眼,用一种虚弱却认真地目光注视着他,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刑从连非常不愉快:“段老师你这个样子不对,很像是要托孤,但我不想听。”

    “不是托孤。”段万山挣扎着,想要伸手在怀里翻找,“我怀里揣了瓶酒,快拿出来看看有没有摔坏。”

    刑从连低头,见段万山右手颤抖,拉了半点都没有拉开夹克衫拉链,他挑了挑眉,帮了个忙,果然在段万山怀里正躺着一瓶巴掌大的酒:“我老家北市的二锅头,牛栏山。”

    段万山躺在地上,挣扎着想要坐起。

    刑从连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扶在墙上靠好。

    段万山将酒瓶递给他。

    刑从连并没有接:“这算什么?”

    “谢礼。”

    “礼太轻。”

    “但情义重。”

    段万山的手执着地举在半空中,并说:“这是我千辛万苦托朋友从北市带来的,一直没舍得喝,放了整整十年。”

    “那我就更不能收了,因为你下句话肯定要说,反正我这辈子也没机会喝了。”刑从连撇了撇嘴,非常冷酷地道。

    “哈哈哈哈哈哈。”段万山突然爽朗地笑起,他笑声虚弱,有种看淡生死的洒脱。他不知道拿来的力气,用力拧开瓶盖,径自灌了一大口:“我还有机会喝。”

    月光下,医生面色惨白,大概是人之将死,刑从连意外从段万山那张老农似的脸上,看出一些年轻时的英俊味道。其实年轻时这个词也不对,他看过段万山的简历,这位医生刚过四旬,按联合国现有的年龄阶段分类,四十多岁还只是青年。但大概是在达纳的岁月太催人老,段万山看上去远超出自己的真实年龄。

    刑从连忍不住开口:“你不能死。”

    “人都是要死的。”

    “你现在的状态让老子觉得,老子千辛万苦来达纳帮你救人,你看到我就放心了,说死就死,让我觉得帮你就是害死你。”

    段万山摇了摇头,他弓起膝盖,将裤腿一层层卷起,刑从连这才看到裤管下掩盖多日的伤口。那应该是贯穿性的枪伤,被一根木棍堵住伤口,腐烂的伤口中,泥浆似腥臭的血还在渗出。段万山似乎是在伤口上敷了草药类的东西,但对于枪伤来说,这种治疗根本是杯水车薪。

    刑从连抬起视线,看着医生喝酒后,略显红润的脸,但他很清楚,这种红润更像是回光返照。

    “败血症,毒素已经侵入全身,截肢都没用,不过我没什么意思,只是告诉你,如果你不来我也得死。”段万山说,“不过就是死得不太值了。”

    “你觉得你现在死得就值得了?”刑从连反问。

    “哈哈。”段万山的胸膛因为笑意和病痛而起伏,“我这属于撞上只好硬抗,要不然呢?”

    段万山反问一句“要不然呢”,刑从连突然细想了下,不然就是放下上千高孟人不管,独自逃生,对于像段万山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存在这种选择。

    他再次冷笑,他发现自己冷笑的次数自从来到达纳后与日俱增。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活着,在你接下来的一生中,说不定可以拯救比外面多十倍甚至二十倍的人?”

    “在我中弹之前,也并不知道自己会死。”

    “如果你知道自己会死呢?”刑从连坚持。

    “你非要问这么苛刻的问题?”

    “这是个非常有趣的命题,问将死之人这些问题,很有意义。”

    段万山垂下眼帘,仿佛在深思,刑从连很清楚看到这位医生脸上闪现过的各种情绪,最后,经过深思熟虑,段万山抬头看他:“我应该还是会帮忙吧。”

    “为什么?”

    “因为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未来的一万人自有能救他们的人。并且我很确定,如果我看到这些高孟人垂死而不伸手,那我一定一辈子都活在懊悔和愧疚里,那比死还痛苦。而我想,您的手下们,也是这么想的。”段万山缓缓道。

    “你怎么快死了还要做和事佬。”刑从连再次烦躁。

    “很抱歉将您卷入这件事。”段万山再次郑重道歉。

    “你什么意思?”刑从连瞪了他一眼,“我看起来像是会因为这种小事暴躁的人吗?”

    段万山摇了摇头,叹息道:“因为您一直在对您的手下生气。”

    “我的人我还骂不得了?”

    “您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生气不是因为他们,他们来找我、甚至你最后找到我,我都觉得没什么……”

    “嗯?”

    “只要理由正当,解决这些让你们要死要活的问题,对我来说都是举手之劳。”刑从连掏了根烟,叼在嘴里,用打火机啪地点燃。

    段万山微微张嘴,看着他,有些惊讶。

    “这就是我这种人存在的意义。”刑从连平静地道。

    雨林银月初升,亮得过分。

    过了很久,段万山才开口:“可你确实一直很暴躁。”

    “我暴躁是因为私事。”刑从连的语气又不好了。

    “像你这种人,还会被私事烦恼?”段万山靠在墙上,仰天喝了口酒。

    刑从连觉得,段万山大概是真的快要走到生命的终点,越来越不像之前那个老农民,毕竟老农民不会对恩人这么犀利。

    “如果有人在等你回家,但你暂时不能回家,你不觉得烦躁吗?”

    “您夫人?”段万山问。

    “不是。”

    “那是?”

    “我……朋友,但可能是未来的男朋友。”刑从连很干脆说道。

    “未来?”

    “因为我在我们确立感情前,突然被傻逼手下搞来处理你们这堆破事,不知道我回去的时候他还会不会接受我。”

    段万山酒差点被酒呛住:“还是男朋友?”

    “你恐同?”

    他话音未落,却见段万山失神地笑了起来,医生拿起酒瓶,又抿了一小口,看向窗外的月亮,久久无言。

    见段万山一副正在思念什么人的模样,刑从连赶忙向后退了退:“我不是很想听你的情史。”

    段万山笑了:“您就听一听吧,听听将死之人的感悟,说不定对你有启发呢?”

    “那好。”刑从连想了想,认真地道。

    ……

    实验室里,端阳饥肠辘辘。

    因为林辰再次睡去,而面具人又没有到来,他就一个人继续完成先前为完成的提取工作,顺便查看这里所有的恒河猴血液样本。

    他放下最后一支试管,伸展了下手臂,向实验台边的地面看去。

    林辰裹着几件实验服,再次沉沉睡去。

    虽然林辰不断在开玩笑,但端阳非常清楚,林辰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他先前已经把实验室里的无水酒精溶剂稀释到百分之七十五,给林辰做了简单消毒处理,但很显然,林辰现在需要的是大剂量抗生素,帮助他对抗体内的细菌。

    他看了看时间,拿着酒精蹲下身,从层层医生实验袍中,将林辰受伤的手拿出展开。

    因为掌心伤口发炎化脓溃烂的关系,林辰原本苍白瘦削的手掌整个肿起,连带手指都红肿不开,变成原先的两倍粗。端阳用棉花沾了酒精,给他清洁伤口,泛黄的汁水顺着伤口淌下。

    伤口消毒本来就应该是剧痛,然而林辰只是略显不安地在睡梦中挣扎了下,连眼皮都没有睁开,端阳心中忧虑更甚。

    他给酒精盖上瓶盖,重新站起,将东西归位,过了一会儿,林辰才勉强醒来。

    端阳低头看去。

    刚从半昏迷状态清醒过来的林辰强撑着睁开眼,在看到他的刹那,林辰眼神中溃散的焦距在很短时间内聚拢,瞬间恢复清明。

    端阳想,林辰的意志力大概是他所见过最强大的之一。

    “你杀猴子了?”躺在地上的林顾问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向解剖室的位置看去。

    端阳蹲下身:“在为明天的大逃亡做准备。”

    “那全靠你啊,端医生。”林辰强装愉悦地说道,“不过如果到时候有机会我身体情况不允许,我希望你一个人走。”

    闻言,端阳猛地一震。他看着在短时间内因感染而迅速衰弱下来,却一直不停用各种话刺激他振作的心理学顾问,跪坐在地,将手搭上林辰滚烫的额头。

    “林顾问,我一直在想你说的《秘密》,虽然你一直在说要死,但却从未放弃过,不是吗?”

    林辰没有说话,只是躺在地上,虚弱地喘息。

    端阳有些焦急,他觉得自己越发摸不清楚林辰的想法,只能试图唤起对方的生存意志:“没有那样的人存在吗,你想为之坚持下去,努力撑到最后的人。”

    “当然有。”林辰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是谁啊?”端阳顺口问道。

    “当然是我爱的人,笨蛋。”林辰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