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维德科恩德警官和欧文又来到了塞温斯宅第,此行的目的是为了盘问年轻的画家。警方最近所获得的情报引出了一个新线索,维德科恩德打算趁热打铁。他们在画室里找到了那个年轻的艺术家,他系着围裙,手上拿着画笔。
维德科恩德向他打了个招呼,然后就进入了正题。他要说的就是以派特里克·李恩驰医生为受害者的那件案子。
“我明白。”米歇尔的眼睛还盯着画布,那上面现在只是一片底色。他说,“你们终于决定到正确的地方寻找罪犯了……我猜您听取了欧文·伯恩斯先生的建议?”
“可以这么说,是的。”维德科恩德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年轻的画家并没有注意到。“我要向您透露的是案情有了些进展,特别是关于这最后一个谋杀,也就是系列案件中的第五起谋杀。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寻找这些不同的受害者之间直接的联系……”
“这也太荒谬了,他肯定是随意选择受害者!”米歇尔一边混合他的颜料一边说,“死者的身份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意义!”
“我想并不像您所说的那样荒谬,丹哈姆先生。因为我已经发现了,最后两次案件的受害者之间有着某种联系。我想您知道这一点……”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只要想想看就知道了。”警官用和善的语气说,“他们之间的联系很显而易见,您肯定能想到。如果我的情报没有错误的话,丹哈姆先生,您应该既认识罗德斯少校,又认识李恩驰医生……”
“认识这个说法也太泛泛了。说起来,我倒是认识罗德斯少校,我对他稍有点好感。但是对于李恩驰医生,我可不敢这么说……”
“这么说,您承认认识这两个人了?”
“我曾经否认过这一点吗?但是我和他们的接触仅限于在酒吧里的偶尔碰面。在公牛酒吧里,我认识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我真不明白您这样问我是什么意思!”
“我要说的就是受害者之间的这层联系:公牛酒吧。在伦敦有几百个这样的酒吧。但是那两个受害者经常光顾的都是这一家酒吧,而您也是一样!您不觉得这也太巧了吗?在最后两个案子中,我们所追踪的罪犯所选择的受害者并不是毫无联系!”
“是够巧合的,但是事情常常就是这样的。”
米歇尔放下了他的画笔,整了整他脖子上的丝巾,然后又说:
“仔细想一下,可能这也很合逻辑。您知道凶手的动机是为了制造完美的犯罪。我想起来了,去年的时候,我曾经带着保罗·布鲁克去过几次这个酒吧。凶手肯定是注意到了这两个人的突出个性,特别是罗德斯少校。他的体形和性格肯定启发了他去……完成一个‘犯罪奇迹’!”
“您可真机灵,丹哈姆先生。”维德科恩德警官不露声色地说。
米歇尔露出了一个谦逊的笑容,然后又转向了他的画布:
“布鲁克先生经常对我这么说。他可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我欠他的太多了。但是,这也让我现在的境地很尴尬。想到您今天要来调查的目的,我真不好意思。尽管我只是在协助司法部门,在尽一个公民的义务,我还是感觉有点辜负了布鲁克先生的信任……您理解我的意思吗,警官先生?”
“我很理解。但是我认为是您不理解目前的形势。丹哈姆先生,请允许我向您叙述清楚。我们暂且抛开对于凶手的动机的分析,把我们的注意力集中到最后一件谋杀案上。在大概一个星期之前,也就是李恩驰医生死之前四天,在公牛酒吧上演了一场厮打。在这个酒吧里这种事情很少见,所以很引人注目。”
“我明白您的暗示了,但是让我解释一下……”
“我还没有说完。”维德科恩德警官打断了他的话,“这场厮打的一方就是李恩驰医生,而另一方就是您自己,丹哈姆先生。我先警告您一下,否认是没有用处的。我们有至少半打儿的证人能够作证……”
“但是我根本没有打算否认!我正要向您解释!”
维德科恩德警官虚情假意地说:
“那好,您请说吧,丹哈姆先生。请告诉我,您为什么要扇他的耳光,然后和这位绅士厮打起来?”
“因为他侮辱了我!”米歇尔带着被冒犯的神情说。
“他怎么侮辱您了,丹哈姆先生?”
“他侮辱我……对我无理取闹……无端地指责我!”
“毫无根据地指责您?我可不这么肯定……”
维德科恩德沉默了片刻,然后慢慢地捋着胡须,环顾着宽敞明亮的房间。
“这个地方很适宜于工作。”他说,“布鲁克先生看来很关心您的工作环境……他向您付很高的酬金吗?”
“布鲁克先生向我提供住宿和饮食,而且……我还能得到一点零花钱。”
“总体算下来也不多,是吗?”
“是的,目前是不多。但是等我出了名,我的画就能为我带来财源。我们都对布鲁克先生准备举办的画展抱以厚望。”
“但是人不可能提前预支没有实现的收益,丹哈姆先生。您很清楚这一点。到目前为止,您没有任何私人财产,至少法律上讲是这样的。换句话说,您会很乐意有一点儿积蓄,以便过上您梦寐以求的生活。您已经直言不讳地告诉过我们,您打算娶多勒小姐。没有钱可不太好。”
“说实话,我并不否认娶多勒小姐的打算。”年轻的画家嘟囔着。维德科恩德警官态度的变化让他很吃惊。
“但是,”警官又说,“您的竞争对手——保罗·布鲁克,他可不缺钱。如果您期待的成功并没有如期实现——我相信您已经考虑过这种可能性了——您很有可能丧失竞争力。您很清楚财富的重要性,是吧,丹哈姆先生?”
“我知道,但是金钱并不等于一切!我敢肯定金钱不会左右艾美莉的感情!”
“可能今天不会,但是明天呢,谁知道会怎么样?”
“您到底想说什么?”画家激动地问,“另外,这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和李恩驰医生有关系。”维德科恩德故作礼貌地回答了画家的问题。“是这样的:我去向他的银行的主管调查过了,他确认了我的猜测。他说李恩驰医生在近几个星期多次提取了大笔的现金,这是很不正常的现象。简单说吧,我认为李恩驰医生实际上是遭到了敲诈。上次你们在酒吧里争吵的时候,他也是这么指责您的吧?”
在画家近乎半透明的皮肤上,一根青筋跳了起来。他开始失去冷静了:
“没错,他就是这么劈头盖脸地攻击我!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不能任由他这样无耻地诽谤,更不要说是在公众场合!”
“敲诈的把柄是什么?”
“我……我不知道。他没有告诉过我。”
维德科恩德警官意味深长地点头,沉吟了一下,又说:
“这次争吵相当激烈,所有的证人都这么说。几天之后,李恩驰医生就被谋杀了。”
“您的暗示也太可笑了!据我所知,敲诈者通常是不会把下金蛋的母鸡宰掉的!”
“如果母鸡老老实实地下金蛋,敲诈者当然不会这么做。但是如果被敲诈者无法忍受卑鄙的敲诈行为,打算报警,那么他对于敲诈者来说就很碍事了。您明白吗?”
米歇尔非常尽力地保持住了冷静。他又一次摆弄了他的丝巾,然后用相对克制的语气反驳说:
“您想错了,警官先生,完全错了。您进对了房子,但是您找错了人!”
维德科恩德走到了绘画工具前面,又说:
“您应当很清楚吧,在法庭上被告人的配偶的证词是毫无价值的。因为我们自从蒙昧时代就知道,激情和真相是不可能共存的。当我从欧文·伯恩斯先生那里听说了您揭发罪犯的行为之后,我就开始想这一点了。通常来说,我对于这种揭发的证词持保留态度。但是您的行径,说实话,却让我起了疑心。好吧,您能不能告诉我,在最后一次案发的晚上,您都干了些什么?我猜您会说您待在这儿,在自己的房间里睡大觉,而且没有任何人能够证明您的说法,是吗?”
“不对,不是这样的……”米歇尔紧张地回答说。
“嗯?您出门了?在那样恶劣的天气里,您还出门了?”
“没错,我回来得很晚……”
“您去哪儿了?您几点回来的?”
“我去艾美莉家了……但是我没有办法告诉您我回到这里的准确时间。我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在午夜左右,或者更晚,我不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但是我能够肯定一件事情,那就是我们根本没有讨论金钱的问题。”
“我明白了。”维德科恩德干巴巴地回答说,“我们肯定会核查这些情况,丹哈姆先生。啊!还有一件事情!我打算借用几管您的颜料。等我们的专家分析完之后,我会尽早归还给您的。我们会用您的颜料和那位犯罪艺术家寄给我们的警告信中所使用的颜料相对照……”
第二天上午,在苏格兰场的办公室里,维德科恩德警官约见了富有的造纸商人,布鲁克先生。欧文·伯恩斯在一旁,漫不经心地吸着一只雪茄。警官没有客套,他直接打开了放在手边的一个盒子。他从里面取出了一块折着的羊皮,里面包裹着三枚硬币。其中一枚硬币是古铜币,另外两枚硬币则是银合金制成的。三枚硬币的一面上都镌刻着古希腊或者古罗马庙堂的廊柱。
“根据我们的情报,”维德科恩德警官说,“这些硬币都是收藏品,三个都是远古时代的钱币。这枚古铜色的硬币就是在托马斯爵士身上发现的,他被弩箭射中的时候手上拿着的就是这枚硬币。另外两枚硬币也是在现场的树丛中发现的,离受害者都不远。您是一个钱币收藏家,也是这方面的专家,布鲁克先生。我的问题是这样的:这三枚硬币是不是属于您的收藏?”
前考古学者拿起了那三枚硬币,简单地察看了一番。然后他点头表示肯定。
“我先前已经发现它们不见了。但是这些不是最罕见的藏品,所以我并不太担心。我以为自己把它们放到了别处,而不是放在通常的位置上……您认为是托马斯爵士把它们……借走了?”
“托马斯爵士……或者是凶手。”维德科恩德强调说,他一边说,一边仔细地观察布鲁克的反应。
造纸商人又点了点头,接着他表情严峻地说:
“一个凶手……您是说生活在我身边的凶手?”
“这么说吧,这是我们需要认真考虑的一种可能性。不过,在讨论这个问题之前,您能否告诉我这些硬币是大概在什么时候失踪的?”
“很抱歉,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是在两三个星期之前注意到它们不见了。但是别人可以在很久之前就把它们拿走了。”
“布鲁克先生,”欧文这个时候突然站了起来,他加入了对话。“我想知道您对于这个系列谋杀案的看法。我不是说根据事实和证据进行冷静的分析,我是说您个人的感觉……”
“我在报纸上看到了很多相关的报道,我想我的评价肯定受到了那些文章的影响……”
“我理解,但是我主要是想知道您从艺术审美的角度如何看待这些谋杀。我知道您在艺术领域也是一位很有权威的专家……”
布鲁克用手摆弄了一会儿他的圆礼帽的边缘。他的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还有满脸的细碎的皱纹。
“对于看起来和这些犯罪相对应的‘古代七大奇迹’,我是有自己的看法的。在我们所说的七大奇迹当中,只剩下胡夫金字塔屹立不倒,真是令人遗憾。总体而言,这些奇迹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虽然这个特点不是审美的唯一标准,但是值得关注。所有的奇迹都是非常宏伟的建筑,都带有巨人化的特点!不管是爱菲索斯的阿提密斯神殿;还是巴比伦的空中花园;抑或是哈利卡纳素斯的毛索洛斯墓;亚历山大港的灯塔;这些都是巨大的建筑。还有奥林匹亚城里触及屋顶的宙斯神像;更不要说罗德斯的巨人像;更有甚者,那些至今都无所匹敌的巨大的金字塔群,这些人类所建造的伟大的建筑不仅规模巨大而且富有美感。这可以说是人类企图与神比肩,甚至企图超越神的尝试。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人对于神的挑战。在这些谋杀案当中,也清晰可见这种挑战的味道……从我读到的报道上看,这些谋杀案给人的感觉都是超自然的,不可思议的!”
“就是这样。”欧文表示赞同,“从表面上看,没有人能够在那个特定的时刻接近灯塔管理员。没有人能够做到用弩箭准确地射中托马斯爵士,这个世界上最棒的弓箭手也做不到。也没有人能够把那个巨大的花盆砸到玛丽,多蒙小姐的头上而不被证人注意到。似乎没有人直接插手造成了罗德斯少校的死亡,他不可思议地渴死了,而在几厘米之外就有一瓶水!至于李恩驰医生,他看起来是被闪电劈死了,整个过程完全无法用常理来解释!就好像我们这位凶手具有超自然的能力!”
约翰·布鲁克出神地望着他前面的地面,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语调缓慢地宣布说:
“我不知道这个凶手是想要挑战上帝还是其他什么神明,但是我敢肯定他是要向某个人示威,或者是某个机构。也许是一个权威,或者是一群人所组成的权威机构,或者是一种相对抽象的权威形式,比如说司法机构。”
“没错!”欧文感叹地说,“没错,就是这样的!您分析得很好,布鲁克先生。我很赞同您的观点。您所说的就是人类内心深处对于宏伟的渴望,是人类执著追求更高境界的情结。您怎么看,警官先生?”
维德科恩德叹气说:
“我认为你们的说法听起来很有趣,但是并不能掩盖事实,布鲁克先生。您肯定明白,事实并不总是那么‘美妙’……”
布鲁克的眼神里显现出一丝担忧:
“您真的认为凶犯就是某一个人……一个住在我的家里的人?”
“是这样的,布鲁克先生。很遗憾,我们有充足的理由这样认为。我们现在还没有充足的证据,但是除此以外我们都很确定……您应该在报纸上看到了,凶犯每次在作案之前都会给我们邮寄一个字谜。他把字谜写在画板上,是用还没有干的颜料用画笔写上去的。”
富有的造纸商人的神情突变:
“您的意思是说,一个画家?按照您的说法,罪犯就住在我的家里,所以您就判定米歇尔就是你们要找的人!这也太轻率了!我无法相信这种可能性!”
“我还有其他理由,布鲁克先生。”维德科恩德警官用一个手势示意布鲁克冷静一下,“请让我向您透露一个很显而易见的事实,这个事实也是相当准确的。我们刚刚化验了凶手寄来的画板,还有从丹哈姆先生那里拿到的颜料。我们的专家无法判定说凶手使用的颜料就是出自丹哈姆先生的颜料管,但是它们都是一个牌子的!更重要的是,这种牌子的颜料已经停产了!这种巧合也太不寻常了,还有您手上拿着的三枚硬币也是凶手从您的房子里偷走的……”
布鲁克的脸色发白,他嘟囔着:
“不可能是米歇尔……不会是他……您肯定搞错了……”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是他,那么就肯定是某个人处心积虑想要加害于他!也就是说有另一个偷走了硬币,还故意使用了米歇尔的颜料。或者是故意选择了同样牌子的颜料,目的是把怀疑都指向米歇尔!”
“嗯……这倒是有可能……”
“遗憾的是,”警官又叹气说,“我们很难按照这个路子寻找罪犯……在您的家里,有谁有理由对米歇尔如此恨之入骨吗?您肯定比我们更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坦率地说,布鲁克先生,我们对于自己的工作是很有把握的。不管这个现实对您来说多么的残酷,您都必须接受现实,您所支持的年轻画家就是罪犯。我们现在还需要做最后的调查核实,要去核对一下他在最后这起凶案发生当晚的活动记录。如果他还是拒绝提供准确的信息,我现在就可以告诉您他的情况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