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怜花故作不屑地道:“勉强算是吧。”说着又舀起一颗樱桃,送入口中,然后漫不经心地瞟了贾珂一眼。贾珂笑嘻嘻地低下头去,在他的唇上深深一吻。
两人吃完甜点,贾珂将行李收拾好,王怜花也写了封信,放在桌上,用来告知随情二人,他们已经回杭州去了。
贾珂在屋里转了一圈,目光也在四面墙壁上流连了一圈,然后看向王怜花,笑道:“咱们就这样走了,我还真有点舍不得。”
王怜花坐在桌子上,脚踩着椅子,在贾珂欣赏墙上的字画之时,他却在凝视贾珂,目光之中满是温柔和溺爱之意,听了贾珂这话,他哈哈大笑,说道:“不过一间屋子,有什么舍不得的?你若是喜欢,以后咱们再过来小住就是了。”
贾珂心想:“咱们这次是打了你妈一个措手不及,等下次过来,谁知道她会在这里安排什么陷阱,等着咱们自投罗网。唉,我哪敢再来?”他越想越烦,又看起墙上的龙阳图来,似乎是要将这些图画,一幅幅都印在自己的心上。
王怜花鉴貌辨色,已知其意,他想起王云梦,心中的苦闷,自然远远胜过贾珂,不禁低下头去,叹了口气。
贾珂听到这道叹气声,心下立时软了,走上前去,将王怜花抱在怀里,侧头亲吻他的脸颊,微笑道:“怜花,咱们在这件事上,已经烦恼得够多了。既然咱们怎么烦恼,都解决不了这个麻烦,你就不要再徒增烦恼了。多想些开心的事情,不好吗?”
王怜花双手环住贾珂的脖颈,闷闷不乐地道:“说到开心的事,唉,咱们俩成亲以来,遇到的开心事不多,烦心事倒是层出不穷,说上几天几夜都说不完。
‘七月十五’的底细还没有调查清楚,少林派还没有抓住铁水,慕容复还没有落网,‘琅嬛玉|洞’的藏书也给人夺去了,带走赵小栋的人,咱们也只知道他身上带有香粉,除此以外,再没有第二条线索。甚至家里还有一个来意不善,对你虎视眈眈的秦南琴。哼,想想就烦!”
贾珂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咱们不也得到了不少好处吗,难道你忘记啦?”
王怜花理直气壮地道:“有吗?我已经忘了!”
贾珂吃吃一笑,说道:“好吧,咱们得到的好处,你忘记就忘记吧,反正有我帮你记着呢。我只问你一件事,咱们成亲好几天了,你开心不开心?”
王怜花听了此言,不禁一笑,去吻贾珂的嘴唇,说道:“你说我开心不开心?”
贾珂大笑道:“那你还说咱们遇到的开心事不多?咱们在金风楼上活了下来,在曼陀山庄中活了下来,只这两件事,就远远盖过其他的烦心事了,应当喝三百杯酒来庆祝才是!”
王怜花噗嗤一笑,连连点头,说道:“很是,很是!”突然间心中一动,寻思:“这可是你自己说应当喝三百杯酒来庆祝的,那咱们回家以后,就照你所说,喝上三百杯酒来庆祝咱们大难不死,这次你可不许推辞了,然后……嘿嘿……哈哈!”他想到这里,似乎已经看见贾珂醉眼朦胧地倒在他的怀里,任他为所欲为的可爱模样了。
王怜花心中满是大仇将报的快意,正待向贾珂说喝酒的事,就听贾珂道:“不过么,既然你已经决定戒酒了,我作为你的相公,当然要陪你一起戒酒了,这三百杯酒,就改成喝三百杯水好了。”
王怜花登时涨红了脸,气忿忿地道:“你不是已经忘了那件事了吗?”
贾珂满脸无辜地道:“我只是说你戒酒的事啊,难道连这件事也不能提吗?”
王怜花哼哼地道:“不许提!”
贾珂哈哈一笑,道:“王公子怎么这样霸道?”
王怜花哼的一声,说道:“就这么霸道,你待怎样?”
贾珂咭的一声笑,说道:“我自然不敢怎样,我只想抱着你回到家去。等到家了,再慢慢和你讨论应该怎样。”说完这话,抱着王怜花走出屋去,越过院墙,来到街上,才将王怜花放到地下。两人去车行雇了一辆马车,径向杭州行去。
贾珂与王怜花离开以后,李湛便照着两人定下的计划,送走那假的太平王,然后装模作样地与李淳大吵一架,又命官差牵过自己的骏马来,随即翻身上了马背,独自一人向苏州疾驰。
李淳望着他的背影,白了他一眼,心想:“贾珂出的什么烂主意啊!天上太阳这么大,还要老子骑马,这不是要老子的命嘛!”然后摆出一副焦急的模样,大叫道:“七哥!七哥!你等等我!”又向旁边的侍卫吼道:“还不把我的马牵过来,随我一起去追七哥?”侍卫连忙应是,牵过马来,向李湛追去。
一行人驰了半日,行了一百三十余里。将到傍晚时分,天上阴沉沉的,铅灰的银云宛若一袭长袍,压盖在头顶上,沉得喘不过气来,潮湿的夏风,阵阵自身后怒吼着吹来,身上的衣服都要黏在一起。
又驰出几里,已到苏州城外,滂沱的大雨洒将下来,雨水中还夹杂着山楂大小的冰雹,砸在人的身上,人发出惨叫,砸在马的身上,马发出嘶鸣。
众人连忙赶到城门边,城外摆着几个摊子,卖的都是雨伞、雨衣亦或是干净的毛巾,这些小贩都是眼看天将下雨,特意来这里摆摊的。侍卫买了几把雨伞,还有几条干毛巾,然后回到李湛和李淳身边,撑开伞给他二人撑着。李湛跃下马来,李淳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也跟着跃下马,两人走到城门前排队。
城门前挤满了行人,官兵拿着慕容复和赵敏的画像,挨个对照行人的模样,足足过了一盏茶时分,在城门前排队的人也没见少了。
李淳浑身湿淋淋的,十分的难受,他等待片刻,便已失去耐心,望着面前的行人,叫道:“七哥,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轮到咱们啊?”
李湛将毛巾递给侍卫,说道:“你不要心急,天黑之前,他们总得让咱们进去的。”
李淳看着面前的行人,忿忿地道:“嘿,这么多人,我哪能不心急!”说着运起内力,抬脚向一块冰雹踢了过去。那块冰雹本向地下砸去,经他这么一踢,只听“咚”的一声,冰雹立时四分五裂,向四面飞去。
李淳这一踢得了乐趣,不禁脸上露出笑容,跟着一块冰雹向地下砸来,他飞起一脚,又向这块冰雹踢了过去。只可怜给他撑伞的侍卫,需要时时刻刻跟在他的身后,以防他跑出伞下,被雨淋着。
这般连着踢了数十下,忽听得“啊哟”一声惨叫,随即一个男子叫道:“是谁扔过来的?”
李淳心中一动,收回了脚,稳稳地站在李湛身后,笑吟吟地循声瞧去。但见城门下站着一个官差,一双眼睛就好像黑夜里的猫,四处寻找可疑的老鼠,目光左右移动,眼中炯炯有神。他右手捂着左面脸颊,鲜血自指缝中渗了出来,显然是李淳适才踢飞的冰雹之中,有一块碎冰直直飞到他的脸上,将他的脸颊刺破了。
李淳悠悠闲闲地整了整衣衫,心想:“嘿,这人脸上的伤可真丑!”
李湛不想暴露身份,不由心下甚忧,寻思:“不好!等这人发现他脸上的伤是十一弟弄的以后,可不一定会轻易放过我们,到时他利用职权,将我们关进大牢,再编个罪名来陷害我们,那可就麻烦了。”
但见那官差收拢右手手指,左脸颊已是鲜血淋漓,随即听到“滋”的一声,他从脸上取下一样东西,那是一块透明的薄片,上面沾满了鲜血,显然是一块碎冰。
那官差怒喝道:“这是谁扔来的?”
李淳脸上坦然自若,心想:“我可没把这块薄冰扔过去,我是踢过去的,可见他说的根本不是我,我也不必理会他。”
忽听得一个男子道:“官爷,这孩子刚刚一直在踢天上掉下来的雹子,人家是不到长城不死心,他却是不把所有雹子踢成碎片,就不肯死心。你脸上的这块薄冰,十有八|九也是他踢过去的,不信的话,你自己过来看看,他脚下这块地面,落着多少块碎冰了。”
李淳脸色微变,心下大怒,寻思:“什么人的舌头这么长?回头我就叫人把你的舌头拔下来,看你以后还能这样多嘴多舌么!”侧头看去,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文士用右手食指指向自己,嘴角微撇,脸上露出不屑之态。
那官差听了此言,向李淳瞧了一眼,李淳也向他看去,但见这官差怒容满面,左脸颊上鲜血淋漓,看上去可怖之极。不过李淳半点也不害怕,反而向他吐了吐舌头,扮了个鬼脸,看上去十分的嚣张。
那官差见李淳这般有恃无恐,心中怒意更胜,连其他几个官差,也跟着大叫道:“反了!反了!”“赵老哥,兄弟跟你一起过去,决不能放过这个小泼皮,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下次他就敢骑到咱们脖子上拉尿了!”“是啊,如果不处置这小贼,往后谁都可以往咱们脸上扔东西,兄弟们还怎么抬头做人啊!”
一部分官差留在城门边,检查行人的相貌,另一部分官差则纷纷抓起放在一旁的斗笠,戴在头上,又拿起挂在一旁的蓑衣,披在身上。那脸上受伤的官差拔出刀来,大步走到李淳,但见白光一闪,那刀子已经架到李淳脖子上,也几乎就在同时,站在旁边的五名侍卫已经抬起了手,随时准备夺刀救人。
李淳笑道:“有话好好说,我又不是大姑娘,你干吗随便对我动手动脚啊?”
那官差“呸”了一声,骂道:“好一个嘻皮笑脸的小无赖!你以为我是在和你玩吗?”
在他身后一个官差道:“赵大哥,哪有这么多话跟他说?直接抓他去衙门,把他交给知府大人处置吧!”
李淳笑道:“衙门好啊!我还没去过苏州的衙门呢。对啦,苏州的知府,我也没见过呢,今天倒可以开开眼界啦!”
众官差见他半点不怕,不由心下奇怪,那满脸是血的官差恶狠狠地道:“这倒好了!今天你不仅能去我们苏州的衙门开开眼界,还能去我们苏州的大牢长长见识,怎样,很高兴吧?”
李淳笑道:“很是,很是,我高兴极了!你快带我去吧!”顿了一顿,脸上露出嫌弃之色,说道:“喂,换个人带我去衙门,成不成啊?你这张脸实在太丑,我看着心烦,起码换个脸上没伤的人带我去嘛!
那官差暴跳如雷,大叫道:“小兔崽子,你他妈的还好意思说!老子这张脸是被谁弄伤的?”
李淳本来和颜悦色,长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觉得生气,这时听到这官差骂自己小兔崽子,不由脸上一沉,冷冷地道:“嘴巴放干净点!‘小兔崽子’这四个字,也是你能说的吗?小心你九族的脑袋!”
众官差听了此言,不由心中一凛,惊疑不定地看向李淳,眼中露出畏惧和怀疑之色。
李湛道:“十一弟,不要胡闹!”又看向那些官差,淡淡地道:“这位官爷,我这弟弟自幼贪玩任性,一时胡闹,弄伤了你的脸颊,实在对不起。你们要我们去衙门,找知府评理,也是天经地义的事,诸位只管押我们去衙门便是。”
众官差面面相觑,显然是在猜测他们的身份,那满脸是血的官差收回了刀,咳嗽一声,说道:“没想到你和这小孩是一伙的,却很明白事理么!你们放心,只要你们乖乖地跟我们走一趟,路上不再惹出新的是非,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们的。这场雨这么大,雨珠砸在身上都怪疼的,谁不想早点做完事,早点回家去?”说着转身向城门走去,李湛一行人自然跟上。
众人进得城去,只见乌云密布,大雨滂沱,偌大的街上,也没有几个行人。
李淳向李湛一笑,压低声音道:“七哥,你看我这个进城的法子不错吧?咱们在城门外面乖乖排队,等上一炷香时分,也未必能进来,现在多好,也不用怎么排队,就直接进城了。”
李湛白了他一眼,低声道:“进城是进城了,可是你惹出来的这些麻烦,打算怎么处理?”
李淳微微一笑,不以为意地道:“等咱们到了衙门,见到知府,就把身份告诉他,这样不就好了?难道区区一个知府,还敢因为这种小事,就来刁难咱们吗?”
李湛脸色难看地道:“你就这样把身份告诉知府,不怕父亲责罚吗?”
李淳笑道:“七哥,你担心这个做什么?你不要忘了,江苏巡抚已经知道咱们的身份了,扬州知府虽然不知道咱们具体是谁,但也知道咱们的身份非同寻常了,再说了,押送那位‘太平王’的队伍已经离开扬州了,咱们两个现在就在江南的事情,怎么可能继续隐瞒下去?
反正你来苏州的名目,是要调查那位曾经的绍敏郡主的行踪,你去找苏州知府帮忙,这叫天经地义,你不去找苏州知府帮忙,反倒惹人生疑。
再说了,旁人见你为了一个被朝廷通缉的女人,竟不惜推迟回京的时间,擅自跑到苏州来,这般叛经离道,胆大包天,倘若父亲就在苏州,你怎么敢这样做?纵使有人疑心父亲就在苏州,他见你自愿与敏敏特穆尔扯上关系,只怕也不会相信了。这样一想,咱们俩自报身份,可算得上大功一件,到时见到父亲,须得向他讨赏!”
李湛呆了一呆,苦笑道:“你这是强词夺理,自己安慰自己!还想要向父亲讨赏呢,到时父亲说不定怒上心头,狠狠地踹你一脚,然后跟你说,你想要赏赐,是吗?哼,这就是给你的赏赐了!”
李淳哈哈一笑,道:“父亲真想踹我,那我也只好受着,谁叫他是老子,而我是儿子嘛!”说着在李湛的肩头拍了两下,笑道:“七哥,放宽心啦!这种没影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
说话之间,一行人已经来到衙门,那几名官差因为李淳先前那句话,对他们十分忌惮,因此一路上很是客气。
众人进得衙门,周知府走进大堂,嘴唇微动,正待说话,突然间一个青年自李湛身后走了出来,神情潇洒,淡淡地道:“周大人,我家主人有件事想和您单独谈谈。”
周知府心下不悦,寻思:“你家主人有事要和我谈,干吗不自己说?他没有长嘴吗?何况我又不是青楼卖笑的姐儿,谁想和我单独说话,我就得和他单独说话!”想到这里,他满心怒气,正待发作,就见那青年从衣袖中掏出来一物,递到他的面前。
周知府心想:“嗯,他们这是打算贿赂我?”随即定睛一看,却见那青年手中握着的,不是一锭金子,而是一块牌子。周知府知道这块牌子是大明宫的御前侍卫的令牌,有了这块牌子,就可以随意出入大明宫,不由大吃一惊。
那侍卫见周知府瞳孔一缩,知道周知府已经认出这是宫中的令牌了,他将令牌收回衣袖之中,微微笑道:“周大人,不知你意下如何?”
周知府心想:“宫里的人,怎么会来苏州?……嗯,难道是为了贾侯爷在曼陀山庄中被人刺杀这件事过来的?这倒真是奇了,我那份折子才递了几天啊,宫里的人怎会这么快就过来了?”他虽困惑不解,但他知道这块牌子是真的,自然不敢怠慢他们,笑道:“好啊!请随我去里间坐坐。”
众官差虽没看见那块令牌,但他们瞧见周知府的态度这般殷勤,知道李湛等人果然不是一般人,不由你瞧瞧我,我瞧瞧你,招呼着走出衙门。
一个官差走到那满脸是血的官差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宽慰道:“老赵,看来那小子当真来头不小,你脸上这伤,就当是你婆娘抓的吧,可再计较这件事了!”
那赵官差笑骂道:“胡说什么!你嫂子向来温柔和顺,从不和我吵架,更不可能用指甲抓我!你就是拿路边的野猫打比方,也不能拿你嫂子打比方啊!”
那官差笑道:“是是是,我说错了,应该说野猫才是!”
那赵官差又是一笑,说道:“唉,老方,你放心吧!我赵人英可不是不知好歹的蛮牛,非得撞个头破血流,才知道南墙是不能撞的。知府大人都对他们毕恭毕敬的,我算个什么东西,对他们当然得更加毕恭毕敬!对了,你有没有空?陪我去趟医馆,包扎下脸上的伤吧!”那方官差自是欣然应允。
他二人迈步向医馆走去,不过须臾,两人的身影便在滂沱大雨中模糊不清,一个青年自屋檐下走了出来,撑起雨伞,也迈入雨幕之中。
行了片刻,这青年来到一家客店前面,但见这家客店悬着一块金字匾额,上面写着“仙居客店”四个大字,大门紧闭,说话声自门缝和窗户缝传了出来。
那青年走上前去,敲了几下门,立时便有店伙过来开门。那青年走进客店,将雨伞交给店伙,店伙将雨伞收拢,搭在门前。
青年顺着楼梯,走上二楼,来到一间客房前面,在门上轻轻地敲了几下。
只听得一个清朗声音道:“进来。”
那青年便推开房门,进到客房,但见一个青年站在窗前,面向窗外,背向着他,似乎是在欣赏雨景。
这青年一身白袍,袍上绣着几样草药,手中握着一柄合拢的折扇,正是假扮成大夫的赵敏。
赵敏回过身来,展开折扇,轻轻一挥,微笑道:“你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原来这青年叫周五输,正是赵敏手下的神箭八雄中的人物。
那日段誉在萧峰和钟灵拜堂时现身,告诉他们,他那几日的经历以后,钟灵本就和慕容复既无新仇,也无旧怨,这时找到段誉,更无所谓,要不要去找慕容复了。萧峰虽然和慕容家有仇,但他对赵敏十分怀疑,总觉得她这人鬼鬼祟祟,每说十句话,便有六七句话是假的,因此赵敏虽竭力劝他们留在苏州,与自己联手对付慕容复,但是萧峰三人却不为所动,第二日便离开了苏州。
赵敏心下失望,却也无可奈何。她知道如今慕容复下落不明,几个线人陆续自杀,唯一和这件事相关的人,就只有一个,便是周知府的侄女周芷若。于是派手下分别潜伏在衙门和周府附近,监视他们的一举一动。她打算暂时按兵不动,收集情报,等到时机成熟,便领人攻进周府,将周芷若生擒,向她问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周五输和孙三毁正是她今天派去监视衙门的人。
周五输笑道:“属下这时候回来,自然是有件要事,要禀告主人。”
赵敏心下好奇,轻摇折扇,微笑道:“你说。”
周五输道:“刚刚属下守在衙门外面,就见一个官差满脸是血,和另外三个官差一起,押着七个人向衙门走去。这七个人中,其中六个人,属下都不认得,但是最后一个人,属下却看的清清楚楚。主人一定想不到这人是谁,他便是越王李湛。”
周五输认得李湛,自然是因为在两年以前,李湛对赵敏心怀爱慕,经常去汝阳王府找赵敏聊天,周五输又常常跟在赵敏身边做事,因此李湛虽然不认得他这样的小人物,但他时隔两年,仍然一眼就认出了李湛。
赵敏呆了一呆,手中折扇也忘了摇动,问道:“你说是谁?”声音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周五输重复一遍,说道:“是越王李湛。”
赵敏见周五输神态笃定,语气坚定,这才确信他这句话不是哄自己玩的。她收拢折扇,紧紧攥在手中,回身望向窗外,但见大雨如注,狂风掀树,山楂大小的冰雹打在窗外的屋顶上,发出哒哒哒哒的清脆之声,很快冰雹又顺着屋檐的坡度,落到了地上,她喃喃道:“他怎么会来苏州……”
突然之间,赵敏又是一笑,笑容中满是志在必得,说道:“周五输,你去把郑七灭找来,让他过来之前,先去买一块木头,和几种颜料,我要他给我雕一柄倚天剑,不用多像真剑,手掌大小即可。”
周五输应了一声,转身走出客房。赵敏听到关门之声,仍然没有回头,她凝视着滂沱的大雨,脸上没有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到得里间,周知府请各人就座,李湛和李淳各自坐下,那五名侍卫则站在他们身后,周知府见这五人对李湛和李淳这般恭敬,不由一颗心怦怦乱跳,寻思:“他们都是宫里出来的人,这五个看着可不像是太监,应该是宫里的侍卫,什么人才能得宫里的侍卫称一句‘我家主人’?难道……难道这两位竟然是皇子!”想到这里,紧张得五脏六腑都要缩在一起,险些便要晕倒过去。
男仆奉上清茶细点,周知府强作镇定,微笑道:“几位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
李湛笑道:“周大人可知道我们是谁?”
周知府恭恭敬敬地道:“下官一见你们二位,便觉两位眼中有光,脸上有气,神采飞扬,不似寻常人物。只可惜下官的地位,实在太过低微,从未见过两位,又不敢擅自猜测两位的身份,还请两位有大量,宽恕下官太过愚笨之罪。”
李淳“嘿”的一声笑,说道:“周大人,我看你很会说话啊!只不过么,你有一点很不好,知不知道?”
周知府只觉他语气不善,心下惶恐不安,愈发恭敬地道:“下官自知有很多缺点,却不知公子指的是哪一处缺点。”
李淳笑道:“还能是哪一处,当然是你太过谦虚啦!”说着笑了起来。
周知府也跟着笑了笑,说道:“这却是下官从娘胎里带来的习惯,只怕这辈子都改不了了,还望公子恕罪。”
李湛微笑道:“周大人,十一弟这是跟你说笑呢,你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周知府心中一动,暗道:“十一弟?难道这是十一皇子?嗯,算算年纪,十一皇子是冬天的生日,现在还不到十五岁呢,他的年纪,倒和十一皇子的年纪对上了。”当下恭声应是。
李淳眉毛一扬,说道:“我可没有说笑,我是真心诚意这么说的。不过么——”说着微微一笑,露出一对小虎牙来,看上去天真烂漫,继续道:“——既然七哥你认为我在说笑,那我就说点正经的事好了。”
周知府心想:“七哥?莫非这位就是越王?难怪他的走路姿势,虽然和常人无异,速度却有点慢。”
只听李淳继续道:“周大人,你看见这块令牌,应该明白我们俩是从宫里来的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前些日子,父皇派我和七哥来江南办差,过了几天,父皇交代下来的差事,我们已经办完了。
嘿,正所谓‘无事一身轻’,我们本该今天就回京城去的,但是七哥和贾珂素来交情不错,他听说贾珂在苏州遇刺这件事后,心里放心不下,所以他刚在扬州办完差事,就赶来苏州,想要向你问清楚,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有那慕容复啊,敏敏特穆尓啊,吴明啊……这些人你抓到了没有。”
周知府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惊得站起身来,行礼道:“原来是越王殿下和十一殿下,下官见过两位殿下。”
李湛点了点头,微笑道:“起身吧。”
周知府应了一身,站直身子,脸上露出惭愧之意,说道:“回殿下的话,下官暂时还没有查清楚慕容复和敏敏特穆尔的下落,至于吴明……嗯,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吴明也参与了此次行刺。”
李淳“哦”了一声,微笑道:“也就是说,这么多天过去了,你半点进展也没有,是吗?”
周知府陪笑道:“进展自然还是有的。比如贾大人遇刺那日,大理国的段王子也在曼陀山庄,但是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甚至连他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几日以前,段王子在苏州露面,下官听说以后,便将他请了过来,请他述说了一遍他在曼陀山庄的经历。
下官还将这份经历一字不动地默写下来,交给段王子过目以后,一份寄给了皇上,一份寄给了贾大人。不过贾大人这两日不在杭州,他多半还不知道这件事呢。下官以为,贾大人一向足智多谋,他听过段王子的经历以后,说不定就能推断出慕容复现在身在何处。”
李湛问道:“周大人,你将库库特穆尔的尸身放在哪里了?敏敏特穆尔与库库特穆尔素来兄妹情深,她知道库库特穆尔过世以后,以她的性子,一来定会想法设法地为库库特穆尔报仇,二来定会想方设法地去库库特穆尔墓前拜祭他一番。”
周知府道:“回殿下的话,下官将库库特穆尔停放在衙门的冷室中了,一个月内,他应当不会腐烂发臭。殿下放心,贾侯爷早就叮嘱过下官这件事,早在多日以前,下官就专门聘请了武功高手,埋伏在冷室四周,只要敏敏特穆尔赶过来,那等待她的,便是插翅也难逃的天罗地网。”
李淳笑道:“可惜,可惜!”
周知府一怔,问道:“可是下官哪里做的不好?还请殿下明示。”
李淳微笑道:“你在冷室附近布下的陷阱,一定很厉害,是不是?”
周知府道:“下官不敢妄断这陷阱有多么厉害,不过以下官这个外行人的眼光来看,这陷阱是挺厉害的。”
李淳叹了口气,说道:“倘若敏敏特穆尔真的如你所愿,迈进你设下的陷阱,一个如花似玉的大美人,就这样变成了一个浑身是洞的血人,难道不可惜吗?”
周知府听了此言,不由一怔,心想:“她一个朝廷要犯,我管她长得好不好看干吗?这有什么可惜的?”
李湛伸出右手食指,在李淳的额头轻轻一戳,似嗔似恼地道:“十一弟,你说什么胡话呢?周大人设下天罗地网,就等着敏敏特穆尔自投罗网,那是他的职责所在,倘若他听说敏敏特穆尔长得很美,便去琢磨应该怎么怜香惜玉,那才是失职呢!”
李淳笑道:“七哥,你这可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无论敏敏特穆尔是何等的花容月貌,我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我这么说,只是替你可惜罢了!”
李湛叹了口气,说道:“你放心,我早就放下她了,没什么可惜不可惜的。”
周知府登时恍然大悟,心想:“啊,是了!在贾侯爷套出汝阳王和吴明互为盟友之前,越王一直和绍敏郡主走得很近啊!难怪呢,我适才听到十一殿下说,越王是为了贾侯爷遇刺一事,急冲冲地赶到苏州以后,心下就觉得十分别扭。毕竟越王和贾侯爷交情再深,也没必要这么做啊。原来他是为了绍敏郡主来的苏州。嘿,绍敏郡主一家都想要造他家的反,他居然还在惦念着绍敏郡主,可真是一个多情种子!”
他随即转念,只觉这分明是老天送给他的一个直上青云的机会,登时乐得心花怒放,笑道:“其实下官也喜欢美人,只是这世上的美人何止千万,哪有什么稀奇?单说下官的侄女芷若,就是万里挑一的美人。何况她的性情温柔和顺,对咱们卫国更是一片赤诚,下官何必去想敏敏特穆尔这样的朝廷要犯,究竟生得多么美丽呢。”
李湛和李淳这般一唱一和,自然是为了误导周知府,让他认定他们是为了敏敏特穆尔来的苏州。
这时李淳听到周知府的话,知道周知府对他们的来意,已经深信不疑了,不由大为得意。他一向喜欢美人,不由好奇心起,笑道:“周小姐这个名字取得倒好!周大人,我和七哥是为了贾珂这件事来的,自然想要将这件事调查清楚,周小姐是最后一个与库库特穆尔接触的人,不知道我和七哥,方不方便与周小姐见上一面?”
周知府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恭恭敬敬地道:“两位殿下要见侄女,是侄女的福气。若是两位殿下不嫌弃,今晚便在寒舍住下,如何?”
李湛和李淳本就想着,既然他们找不到皇帝,那就让皇帝来找他们,在周府住下,自然要比在某个富商豪绅的豪宅中住下,更能吸引皇帝的注意,这时听了周知府的话,自是欣然应允。
周知府立刻吩咐男仆回家,让他将此事告诉周夫人。周夫人知道以后,一面指挥仆婢将后园收拾出来,一面叫来周芷若,握着她的手,说道:“芷若,你叔叔跟我说,有两个大人物要来咱们家小住,他们还想见你一面。
我前几天给你买的那几件衣裳,你快拿出来,还有啊,我这里有一套绿宝石赤金头面,就是这两年最流行的款式,一会儿我让小茗给你送过去,你先拿去戴,看看哪件衣裳,和这套头面最为相配。今天晚上,你可千万不能掉链子,知道吗?”
周芷若一怔,问道:“婶婶,今天来家里的,究竟是什么人物?干吗这般隆重?”
周夫人脸上也有几分困惑之色,说道:“你叔叔也没说清楚,我只知道,他们是从京城来的。”又拍了拍周芷若的手背,笑道:“不过啊,看你叔叔这般看重他们,可见在他心里,他们一定是你的良配。芷若啊,只要你能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我和你叔叔也就能放心了!”
周芷若目光闪动,随即低下头去,轻轻地应了一声。
她缓步走回房间,坐在妆镜前面,小茗捧着周夫人那一套绿宝石赤金头面,走进房间,将这一套头面交给她那几个丫鬟。
其中一个丫鬟将这一套头面放到梳妆台上,她看着镜子,绿宝石在灯光下反射着绿色的幽光,幽光映在她的眼睛上。在这一瞬间,她乌黑的瞳仁在镜子里面,也仿佛变为了绿色,狼一样的绿色,闪动着饥饿的光芒。
她的父亲虽然只是汉水中一个操舟的船夫,但母亲薛氏,祖上却是世家。在她母亲出生不久,薛家得罪了朝中重臣,皇帝判了薛家流放,一家人在流放的路上,便病死大半。她母亲沦落无依,后来被一个姓令狐的酿酒师傅收养,不久那酿酒师遭匪徒杀害,她母亲几经辗转,最后嫁给了她的父亲。
她的名字是母亲起的。
她小时候最深刻的记忆,就是父亲站在船头划桨,母亲将她抱在怀里,指着天上的星星,跟她讲薛家的事情。
在她小的时候,她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姓薛,而不是姓周。仿佛她的身体里,流淌着的只是薛家的血,她和周家没有半点关系。
在她六岁那年,她的母亲生了一场病,这场病虽然算不得多么严重,但是他们家里没钱请大夫,更没有钱抓药,这场病拖了几个月,最后变为不治之症,带走了她的母亲。过得不久,她的父亲就被强盗杀死了。
在几个月内,她就变成了孤儿。
也许是上天不忍她这般命苦,安排她在汉水之中,遇见了楚留香。楚留香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收留在船上。
楚留香比她的母亲,还要见多识广,学识渊博。
楚留香比她的父亲,还要身强力壮,武功高强。
她原以为楚留香的那条船,便是这世上最安全的地方,只要她待在这条船上,无论是谁,都伤害不了她。
直到牛肉汤就在这条船上,带走了宋甜儿和李红袖,她才明白,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真正安全的地方。
她想要活下来,想要活得好好的,比任何人都要好,就只能依靠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