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珂听到“有一个姓纪的少年”这八字,不由一怔,心想:“难道月神将之春从她妈妈手中偷走,是因为她想要报复纪家?”
星儿不禁担忧道:“当年江菱还那么小,她的乳母被人砸晕了,那她呢?有没有受伤?”
那中年人道:“当时江菱的右手被乳母牵着,本来也会被那少年砸中,也不知是该说幸运,还是该说不幸,这位乳母被那从天而降的少年砸中的那一瞬间,拼尽全身的力气,将江菱推到一边,她才没被那少年砸中。”
星儿松了口气,又不解地问道:“既是如此,爹爹你为什么说,也不知是该说幸运,还是该说不幸啊?难道被人砸中,还成为一件好事了吗?”
那中年人道:“被人砸中,当然不是一件好事了。但是你不要忘了,当年江菱只有三岁,人又生得玉雪可爱,粉雕玉琢,她那位乳母将她推到一边,自己昏过去后,江菱身边再没有人看护,一个不小心,就被拐子抱走了。”
星儿“啊”的一声惊呼,随即沉吟道:“这倒奇了,当时江菱先是被乳母推到一边,又看见乳母被人砸晕,难道她没有半点反应吗?那姓纪的少年看见有人被他砸晕过去,也不过来看一看吗?要是有人过来,就没发现江菱和那拐子一点儿也不亲吗?”
那中年人笑道:“灯会上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当然会有人过来看热闹了,并且过来的人还不少。也就是因为过来看热闹的人太多了,所以江菱才没有看见自己的乳母去了哪里。”
星儿“咦”了一声,好奇道:“这是为什么呢?”
忽听得一人道:“因为小孩个子矮啊,三岁的小孩,个子尤其的矮,只要有两三个成人站在她面前,就能把她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了。”
那中年人笑道:“夫人贵姓?”
那人道:“妾身夫家姓尹。”
那中年人笑道:“尹夫人说的是,其实除了这个原因以外,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少年落到那位乳母的身上以后,不仅将她砸倒在地,还将她整个人都遮的严严实实的。江菱先前一直在看灯笼,连那少年向乳母飞过来的一幕,她都没有看见,就被乳母推开了。
当时她什么都没看见,又被大伙挡住了视线,就这样怔怔地站在一旁,那拐子也是过来看热闹的,他看见这样一个模样绝佳的小孩子,独自站在人群之中,就从人群中钻了出来,将她抱走了。”
星儿叹了口气,问道:“那江家是什么时候发现江菱被人抱走的?”
那中年人笑道:“那位姓纪的少年,是汉阳金鞭纪家的二公子,为人虽然莽撞,但还算有担当,当时他见那位乳母被他扔的人砸中了,心下十分懊悔,连忙推开人群,抱着乳母去了离着最近的一家医馆。
过得一个多时辰,江夫人见江菱和乳母仍然没有回来,只道江菱贪玩任性,不肯回家,于是打发了几个仆役去灯会寻找,又过了半个时辰,那几个仆役回到江家,说他们既没有看见小姐,也没有看见乳母,江夫人这才知道女儿出事了。
她心下自是十分的着急,又是派人去找江老爷,将这件事告诉他,又是打发了江家几乎所有的下人,在扬州城四处寻找,还拿了江老爷的帖子,去找扬州知府。可惜他们找了一夜,都没找到两人,到得第二天,乳母回到江家,江老爷和江夫人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那拐子早就带着江菱离开扬州了。”
星儿又叹了口气,问道:“那拐子带着江菱离开扬州以后,是直接把她卖去了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吗?”
那中年人道:“那拐子本是想要这么做,毕竟卖给妓院这样的腌臜之地,可比卖给别的地方来钱多。幸好江家发现江菱失踪以后,就发动所有伙计,四处寻找她的下落,还画了无数张画像,贴在自己家的铺子门口。
妓院这种地方,毕竟人多口杂,很容易就让人发现江菱的身份,说不定还能顺藤摸瓜,找出他这个卖主来。因此那拐子离开扬州以后,便一路北上,先找了一个僻静之处,让江菱在这地方住下。那之后过了三年,他见江菱已经记不清从前的事了,才将她卖进京城的一户员外家中。”
星儿奇道:“既然那拐子已经把江菱卖给员外了,那她又怎么会沦落风尘呢?难道没过多久,那拐子就觉得自己拿到的钱太少了,便去员外家,将她又抢了回来,然后把她卖到那腌臜的地方了吗?”
那中年人笑道:“说到这里,我来考一考你,你知不知道扬州城的乱葬岗中,最出名的一个故事是什么?”
星儿略一沉吟,说道:“是不是无头鬼向人借头发的故事?”
那中年人摇头笑道:“这个故事虽然非常出名,但却不是最出名的。”
星儿想了一想,又道:“是不是红鞋子、黄鞋子和绿鞋子的故事?”
那中年人摇头笑道:“也不是这一个。”
忽听得一人道:“老兄,你说的莫非是那位挖心鬼的故事?”
贾珂心想:“挖心鬼?这不是王云梦杀马家太太时化用的故事吗?”
那中年人笑道;“正是这挖心鬼的故事!这挖心鬼也就是那位郭小姐的经历,和江菱前半生的经历,可谓是大同小异,两人同样在员外家中做事,同样生得花容月貌,员外同样的荒淫好色,员外夫人也同样的好妒残酷。只不过江菱不仅遇见了一个荒淫好色的员外,还遇见了一个荒淫好色的员外公子。
那时江菱年纪还小,不过十二三岁年纪,虽未长开,却已出落得明艳不可方物,她什么事情都不必做,便已将员外和员外的公子迷得神魂颠倒。他二人既已被江菱迷得神魂颠倒,又哪里肯放过她?这便是:落花虽无情,流水却有意,水流动落花,惜别泥土去。
之后员外夫人发现了这件丑事,险些便要气出病来,但是她既不恨丈夫,也不怨儿子,只和江菱算账。她先是指着江菱骂道:‘好个下作的娼妇!好好的爷们,都叫你教坏了!’然后命人捆住江菱,扒光衣服,拿细藤条蘸上辣椒水,狠狠地抽了她一顿。
待江菱只剩最后一口气时,那员外夫人才收了手,冷笑道:“既然你自甘下贱,不把自己当个好人看,那我也不必把你当个好人看,这就送去你天下间最下贱的地方,叫你称心如意去!’就把她卖进了勾栏之中。”
忽然有人啜泣一声,道:“她的命好苦啊!”
那姓许的喃喃地道:“月神,唉,月神,她……平日里总是一副目下无尘的模样,虽然出身勾栏,却没有半点勾栏中的女子,常见的庸俗之气,不想……她从前的生活,居然这般坎坷!”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也有人冷冷地道:“到头来,她还不是当了人家的外室,偷偷摸摸地生下了一双儿女,却一直得不到人家的承认,非得等她在人家家门前自尽了,她那一双儿女,才得以认祖归宗吗?可见这员外夫人的话,倒也没有说错!她可不就是一个专门教坏爷们的下贱娼妇么!”
贾珂听了此言,不禁心中有气,冷冷地“嘿”了一声,朗声道:“一个男人,不靠读书来明事理,不靠自省来辩是非,区区一个姑娘,就能把他教坏了,这样无能的男人,活在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依我看啊,还是尽快割下自己那几两肉,跪在大明宫前,求宫里收他当太监吧!”
众人听到这话,都不禁大笑起来,只有一人涨红了脸,四处张望,想要找到说话的人是谁。但是每个雅座之间,都有竹帘相隔,贾珂和王怜花适才吃饭之时,不愿被人打扰,便将竹帘放了下来,因此那人找了半天,都也没有找到说话之人究竟是谁。
星儿一直微笑不语,待听到贾珂开口,她眼波一转,便向贾珂和王怜花所在的雅座看去,只见绿幽幽的细竹帘垂了下来,竹帘缝中隐约透出天光,还有两个影影绰绰,交叠在一起的人影。
等到大家哄笑完了,星儿笑道:“那勾栏的日子虽不好过,但是照我看啊,这员外家的日子更不好过,如此说来,这员外夫人也算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地做了一件好事吧!”
那中年人道:“倘若员外夫人把江菱卖到了揽月阁,也许还算是一件好事,毕竟揽月阁是京城最有名,最气派的妓院,这种妓院的老鸨,对手下的姑娘很有分寸,不会虐待她们。但是那员外夫人既已将教坏爷们,有辱家风的罪名,都扣在了江菱的头上,心中自然恨极了她,如何肯将她送去揽月阁这样的地方?即使是比揽月阁次一等的妓院,她也觉得太便宜了江菱,最后她挑挑拣拣,将江菱送去了一家日子最为艰苦的妓院。”
那姓许的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老兄,那月神是怎么去的揽月阁呢?”
那中年人笑道:“也许是因为老天心存愧疚,想要对她稍加补偿,也许是因为她虽然命运坎坷,仍不愿放弃一丝希望。她被卖进那家妓院以后,那家妓院的老鸨见她浑身是伤,不好立刻逼她接客,过得十几天,见她身上的伤好了,便逼她开始接客。
没过几天,她就遇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贵人。这位贵人姓袁,家中微有薄产,虽然对江菱情根深种,但是拿不出赎身的银子来。江菱也没指望这位袁公子能给自己赎身,只求他帮自己想一个主意,她不求离开这烟花之地,只求换一家妓院。
那位袁公子隔日便去了揽月阁,找来揽月阁的老鸨,向她大吹特吹了一番江菱的美貌。当时揽月阁的花魁年纪已大,老鸨正发愁该找谁这位花魁,听了袁公子这一番话后,不由生出好奇,便带人去了那家妓院,将江菱叫了出来,当天就给她赎了身,带她回了揽月阁。”
那姓许的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之中满是惆怅,忍不住问道:“老兄,不知这位袁公子,现在身在何处?”
那中年人道:“他已经过世二十多年了。”
忽然一人“啊”了一声,惊讶道:“这位袁公子死了?他怎么死的?”
那中年人道:“这得从江菱进入揽月阁说起。要知道揽月阁中的妓|女,皆以‘月’来取名,而那老鸨给江菱取名为月神,便是要她艳冠揽月阁。因此那老鸨将江菱买入揽月阁以后,并没有急着逼她接客,而是请来最好的老师,培养她的仪态谈吐,音乐妓艺。在她十六岁那年的中秋节,老鸨终于让她当众露面,那天晚上,她以一曲瑶台月下舞,惊艳了所有人,不过几天便名动京城。
无论哪个城市,妓院、赌坊、酒馆这类地方,本就是鱼龙混杂之所,有些云彩可能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其实稍微一动,就会下起刀子雨来。江菱本就因为‘月神’这个名字,得罪了不少揽月阁的红妓。
这些红妓大多都有长期的恩客,她们纷纷向恩客们大吹枕头风,有些恩客看在她们的面子上,便出手小小的惩戒了江菱一番。江菱空有美貌,却没有自保之力,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遵照老鸨的提点,也寻了一个长期的恩客。这位恩客,便是江菱人生中的第二个贵人,咱们暂且叫他霞公子好了。
那揽月阁的老鸨给江菱开了五万两的赎金,这五万两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一来江菱艳动京城,连皇上都听说了她的美名,二来她和这位霞公子来往以后,就再没有人敢出手为难她,更别提抢她的生意,扣她的钱了。因此不到两年,江菱便攒够了赎身钱。
那时江菱已经在揽月阁待了将近五年,但她一直没和那位袁公子断掉来往,这时攒够了钱,江菱便叫来那位袁公子,将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他,请他用这些钱给自己赎身。”
王怜花听到这里,目光一闪,低声道:“要么这人说的是假话,要么月神生财有道,除了接客以外,还有其他发财的门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老鸨,会允许手下的头牌姑娘在两年之内给自己赎身的。纵使月神天赋异禀,赚钱的能力,远远胜过其他妓|女,揽月阁的老鸨也会根据她的价格,抬高她的赎金才是。”
贾珂点了点头,忽听得一人叫道:“她怎的这般糊涂?五万两啊!便是柳下惠,看见这五万两,也没法坐怀不乱了啊!”
众人听到这话,都不禁大笑起来,还有些人笑过以后,在心中寻思:“倘若月神把这五万两银子给我,我究竟是拿着这五万两逃跑呢,还是用这五万两给她赎身,然后把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娶回家?”
那中年人微笑道:“这大概是因为江菱遇见的人中,为她的美色倾倒的人数不胜数,但是愿以真心待她的人却少之又少,而这位袁公子正是其中一人,甚至可能是唯一一人,所以江菱愿意相信他。何况江菱宁可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也要离开揽月阁,不只因为她对自己这娼妓之身厌恶极深,她这么做,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星儿奇道:“呀,那是为什么呢?”
那中年人道:“便是因为那位霞公子了!”
星儿奇道:“霞公子?他对江菱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吗?为什么江菱宁可冒着倾家荡产的危险,也要逃离他的身边啊?”
那中年人道:“我先前说过,自从月神和这位霞公子来往以后,就再没有人敢对她下手。换句话说,既然这位霞公子如此的神通广大,那么在月神出来接客之前,为什么揽月阁的其他红妓,都没有像月神一样,和他来往,以求他的庇护呢?”
星儿道:“是啊,为什么呢?”
那中年人却不再说话。
贾珂和王怜花对视一眼,只听得星儿急道:“您老人家怎么不说了呀!”
只听一人道:“是啊!老哥,快别抽你的烟杆了,继续往下说啊,可急死人了!”
贾珂和王怜花对视一眼,均想起人骨花中的眼球。贾珂寻思:“倘若这人说的都是真话,并且这位霞公子还没有过世,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霞公子的秘密,就不怕霞公子听说以后,派人来扬州杀人灭口吗?他停在这里,不继续说下去,究竟是不敢说呢,还是要我叫他过来?”
只听星儿拍手笑道:“我明白了,你老人家原来是想喝酒啦!”
忽听得一人高声道:“这望春馆中有什么好酒?先生若是感兴趣,不如去我家里,与我痛饮三百杯,如何?”话音刚落,就见两个少年自竹帘后面走了出来,却是贾珂和王怜花,只不过他们脸上戴了面具,除了几个刚刚瞧见他们走进雅座的人以外,再没有人知道他们是谁。
星儿笑道:“这位公子,你好大方啊!”
贾珂循声看去,就见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坐在椅子上,笑吟吟地看着他,这少女穿着一件葱绿薄衫,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眼睛又黑又亮,仿佛会说话似的。在她的对面,坐着一个中年人,约莫四五十岁,穿着件蓝布长衫,头发花白,嘴里叼着一支旱烟袋,白色的烟雾袅袅升了起来。这中年人也向他们看了过来,他的脸庞虽然很老,眼睛却十分的年轻。
便在此时,人群之中,有一个人涨红了脸,尖声道:“是你!”却是刚刚说教坏了爷们,被贾珂讽刺的那人。
王怜花瞥了她一眼,脸上似笑非笑,贾珂却睬也不睬她,只是看着那大辫子姑娘和她的父亲,笑道:“这故事这样好听,别说三百杯佳酿,便是六百杯佳酿,也是值得的!”
星儿格格笑道:“六百杯美酒啊,虽然听起来很好,但是我爹爹的肚子,可未必能盛得下这么多酒啊!”
忽听得一人道:“这位公子,天下间哪有你这么做事的!咱们这么多人,都坐在这里听故事呢,正听到要紧的地方,你却把讲故事的人带走了,这叫什么事啊!不就是一点酒么,咱们这么多人,谁会请不起啊!老哥,你别走了,我这就派人去买酒!”话一说完,便有十几人在一旁附和。
那中年人笑了笑,说道:“公子若是有心,不妨在这里等上片刻,待我给大家讲完此节,再跟公子喝酒去。”
贾珂和王怜花对视一眼,点了点头,笑道:“请便。”
星儿笑道:“只要你老人家等得了,那就好了,可不要像刚刚一样,又停下来不讲了!”
众人一听这话,哪还不明白星儿的意思,纷纷笑着掏荷包,摸银子,跑堂的早就端着个盘子侯在一旁,这时见大家的动作,连忙过来收赏钱。
那中年人打了个呵欠,笑道:“只因这位霞公子,有一种很古怪的癖好,就是喜欢用各种残忍的手段来折磨别人。揽月阁中的妓|女,个个都是美女,谁愿意为了一点钱,去受人毒打?最初一年,月神为了他的庇护,勉强忍了下来,但是两年下来,她终究忍无可忍,一心只想离开霞公子了。
可是这位霞公子的本事,实在太大了,除非她离开揽月阁,不然终此一生,她都未必能甩开霞公子。便是如此,她才甘愿冒这倾家荡产的危险,去赌一把,毕竟赌赢了,她就可以离开揽月阁了。”
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心中都对月神十分同情,寻思:“换成是我,我也不愿意在这霞公子身边多待!”
星儿瞥了贾珂一眼,脸上摆出一副焦急的模样,问道:“那这位袁公子有没有辜负江菱的期待啊?他有没有用江菱的积蓄,将她赎出揽月阁了呀?”
那姓许的听了此言,脸色惨淡地道:“没有!月神在遇见荣国府的贾侍郎之前,一直待在揽月阁里,她离开揽月阁的时候,都已经二十七岁了!这姓袁的一定骗了她!”
星儿眨了眨眼睛,说道:“可是这位袁公子早在二十多年前,就过世了啊!”
那姓许的恨恨地道:“说不定这姓袁的用花言巧语欺骗了她,拿了她的钱以后,就想逃出京城,再也不回来,谁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除了月神和这姓袁的以外,还有一个人知道了这件事,于是他趁着这姓袁的收拾行李的时候,将他杀了,然后把月神的积蓄抢了过来!”
星儿点了点头,说道:“这样一说,好像也不无道理。爹爹,真相究竟是什么啊?”
那中年人笑道:“这件事的真相是什么,只怕没有一个人知道。那日江菱将自己所有的积蓄,约莫七八万两银子交给那位袁公子,和他说好,隔日就来给自己赎身。到得第二天晚上,这位袁公子果然来了揽月阁,向老鸨提出给江菱赎身一事。”
那姓许的怔了一怔,说道:“没想到他居然是一个痴情人!”
那中年人继续道:“只不过这位袁公子固然有情,那揽月阁的老鸨却更为有情,毕竟她在江菱身上花了这么多的心血,如何愿意放江菱离开?所以袁公子虽然拿出了五万两的银票,要给江菱赎身,但是老鸨却推三阻四,没有立刻答应,让他改天再来。
袁公子无奈之下,只得离开揽月阁。第二天江菱从房间出来,就有人告诉她,昨天晚上,小柳枝巷里发生了一起命案,一位年轻公子经过小柳枝巷时,被人捅了一刀,身上的财物也被那人洗劫一空。可惜那时天色已晚,一时半会儿,竟然没有第三个人去小柳枝巷,待更夫经过之时,那位年轻公子早已咽气多时,尸首都已冰凉。”
忽听得一人“啊”的一声惊呼,颤声道:“难道这人就是那位……那位袁公子?”
那中年人叹了口气,说道:“不错,这位死在小柳枝巷里的年轻公子,就是那位袁公子。”
星儿道:“那是谁杀死他的啊?”
那中年人摇了摇头,笑道:“究竟凶手是谁,除了袁公子和杀他的那人以外,只怕再没几个人能够说清了。也许杀他的人是揽月阁的老鸨派去的,因为她不希望江菱离开揽月阁。
也许杀他的人是揽月阁的其他客人,他们听说袁公子拿了五万两银子,要给江菱赎身以后,就动了邪念,一路尾随袁公子,直到到了小柳枝巷,才对他下手。甚至杀他的人,还有可能是袁公子的熟人,他们杀他的原因并不是为了那五万两银子,那五万两银子不过是意外之喜。”
他说完这话,便拿起旱烟袋,抽了一口,然后看向贾珂和王怜花,笑道:“我今天的故事已经讲完了,不知两位公子,可还有兴致,请我这个老头子喝酒?”
贾珂听到“喝酒”二字,忍不住向王怜花瞥了一眼,眼中满是笑意。
王怜花心下羞恼,面上却不动声色,笑道:“人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以先生的博闻强识,谈吐风趣,我看我们俩,起码要请先生喝两千杯酒才不算少!”
星儿眼波一转,站起身来,笑道:“本来这位公子说要请我爹爹喝三百杯,六百杯酒,我就已经开始担心我爹爹的肚子不够大,盛不下这么多酒了,公子你却要请我爹爹喝两千杯酒,我真担心我爹爹喝完这两千杯以后,立马就醉倒在酒桌上了!”
王怜花笑道:“那也无妨,我们家里,既有客房,又有仆婢,若是醉倒了,只管往桌上一倒,我们又岂会置之不理?”
说话之间,四人已经走出望春馆,来到瘦西湖湖畔。
便在此时,只听得击水声响,湖面绿波上漂来一叶画舫,一个年轻的驼子手执双桨,划水而来,速度极快,在水面上留下一道白色长痕。
星儿伸手一指那驼子,笑道:“这是我二哥,两位家住何处?不如让我二哥送两位一程?”
贾珂本在寻思这对说书的父女的身份,见到这个驼子,不由心中一动,想起了《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孙驼子。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倒霉蛋,曾被王怜花救了一命,便遵守诺言,守在李园旁边的一家破旧的小酒馆里,当了十五年的酒馆老板,就为了帮王怜花看守《怜花宝鉴》,叫它不被其他人偷走。
这孙驼子是兵器榜中排行第一的“天机老人”孙白发的二儿子,这位孙白发也喜欢四处带着孙女说书,难道面前这对父女,就是孙白发和他的女儿?
王怜花自然不知道这三人的身份,他看了那驼子一眼,颔首笑道:“如此有劳了。”携着贾珂的手,轻轻跃上画舫,那画舫不仅没有半寸下沉,也没有半分摇晃。
那中年人抽了口旱烟袋,神色之间,颇为赞许,那驼子面露惊讶之色,向他二人上下打量,星儿拍手笑道:“这是好本事!”跟着也和那中年人轻轻一纵,上了船头。
四人走入船舱,各自坐下,贾珂摘下面具,又帮王怜花摘下面具,微笑道:“在下贾珂,这是王怜花,想来即使我不说我们的名字,两位也早就猜到我们的身份了,却不知两位尊姓大名?”
星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说道:“我本来还想装出一副惊讶的模样,就好像才知道贾公子和王公子也在茶馆吃饭呢,可惜还没来得及做出这副模样,就被贾公子你拆穿了。”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是我不好,倒妨碍姑娘的雅兴了!”
星儿摇了摇头,面露微笑,两条大辫子在身前晃来晃去。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鄙姓孙,有个诨名,叫作白发,这是小女孙小星,外面那人,是小儿孙小重。”
孙小星在旁边解释道:“我爹爹生来就是少白头,一大丛头发都是白的,所以大家都叫他孙白发。”
王怜花点了点头,微笑道:“孙先生刚刚在望春馆中讲的故事,确实让我和贾珂大开眼界,只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只怕有点不尽不实吧。”
孙小星眨了眨眼睛,笑道:“哪里不尽不实了?”
王怜花微微一笑,说道:“比如那位袁公子究竟死在了谁的手上。刚刚孙先生你说,除了袁公子和杀他的那人以外,只怕再没几个人说得清了,可是孙先生你,只怕就是那几个能说得清的人中的一个吧。”
孙先生笑道:“王公子,你为什么这么说?”
王怜花笑道:“因为孙先生今天过来,十有八|九就是为了告诉我们,这位霞公子的存在。月神不到两年之内,就赚够了赎身的钱,但是揽月阁的老鸨却不知道这件事,可见她赚的钱的大头,并不是从客人那里赚来的,毕竟客人花的钱,妓院都要占大头的。那她这钱是从哪里来的呢?
依我看来,她想要从那位霞公子身边逃走,绝不是因为孙先生你刚刚说的霞公子有折磨人的古怪癖好,她受不了这种癖好,才想要逃走,多半是因为霞公子和她来往,给她庇护,并不是想要和她颠鸾倒凤,而是想要利用她这个京城第一名妓的身份,帮自己做点见不得人的事吧,说不定月神之所以能在短短几日内就名动京城,也是因为这位霞公子在暗处推波助澜呢。”
孙小星眨了眨眼睛,笑道:“但是月神刚刚成名的时候,还不认识这位霞公子啊,不然她也不会被揽月阁的红妓欺负了。”
贾珂目光在孙小星脸上一转,知道她是在装傻,微笑道:“其实仔细想想,月神这个名字,就透着几分古怪,毕竟揽月阁又不止月神一个花魁,但是历年来的花魁取的名字,都是诸如梦月、香月、凉月这样的名字,和揽月阁其他妓|女的名字没什么区别。
只有月神这个名字,一来是‘月’这个字在前面,而其他人的名字都是‘月’这个字在后面,二来揽月阁本就是将群月揽入怀中的意思,月神这个名字,放在揽月阁中,便是群月之神的意思,天然带着一种贬低其他红|妓,来抬高自己的感觉。
这可不像是一个妓院的老鸨取的名字,毕竟月神|的|名声再大,也只是一个人,她自己赚的钱,当然比不上这么多红妓加在一起赚的钱了。倘若怜花的猜测是对的,也许月神这个名字,就不是老鸨取的,而是霞公子取的。孙先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孙白发看了贾珂一会儿,终于放下烟袋,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江菱本就是这位霞公子的一个棋子,准确的说,在他遇见江菱以前,就一直想要打造出一个名动天下的红妓,她的名声越响,对她感兴趣的人就越多,她自然就越能派上用场。
只不过他找了好几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那日老鸨受了袁公子的鼓动,去了那家妓院,她看见江菱的第一眼,就知道江菱便是霞公子一直在找的那个人。只不过——”他说到这里,目光突然变得极为锐利,继续道:“贾公子,我听你的语气,似乎半点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母亲,这是为什么呢?”
贾珂心下尴尬,暗道:“不好,平日里和怜花说习惯了,竟忘了在外人面前装一装了!”随即转念,便生出个主意,当下耸了耸肩,苦笑道:“既然孙先生对我这般了解,那你应该知道,陆小凤和司空摘星是我的多年好友。”
孙白发点了点头,说道:“我自然知道。”
贾珂继续道:“在我小的时候,邀月和怜星曾经来过一趟京城,当时江菱为了让邀月死心,就让她身边的一个孩子假扮成花无缺,先给他喂了毒药,然后委托陆小凤和司空摘星将那孩子送出城去。
她为了说动陆小凤,就将自己的身世大概告诉了陆小凤,还跟陆小凤说,数年以前,江枫独自一人在江湖上闯荡,不料受了重伤,在他性命垂危之际,正巧邀月和怜星在他身边经过,将他带回移花宫去,治好了他身上的伤。
邀月见江枫生得俊美无匹,觉得天下间唯有他一人配得上自己,便决定和怜星一起嫁给江枫。她们姐妹俩都对江枫爱得痴狂,江枫却对移花宫的一个婢女情根深种,不能自拔,没过多久,江枫就和那婢女逃出移花宫去。
江枫知道邀月不会放过自己,因此回到家后,他就变卖家产,打算离开扬州,和妻子寻个僻静地方隐居,可惜邀月技高一筹,在他逃亡的路上堵住了他,最后他和妻子都惨死在邀月手下。
他的妻子临死之前,生下了一对双胞胎,邀月和怜星为了向江枫报仇,便抱走了其中一个孩子,给他取名为花无缺,将另一个孩子留在原地,被燕南天带去了恶人谷。在我小的时候,我就听陆小凤跟我提过这个故事,只不过在遇见小鱼儿之前,我一直没有想过,我这个荣国府的私生子,居然会是那个被邀月抱走的孩子。”
孙白发怔了一怔,笑道:“原来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贾珂也笑了笑,说道:“但是我想不通,月神为什么要诈死,那位花无缺究竟是谁,这十多年来,她究竟在做什么。”
孙白发叹了口气,说道:“她做的很多事情,都是逼不得已。”
王怜花目光一闪,笑道:“逼不得已?看来那位袁公子,果真是死在那位霞公子的手上了。”
孙白发点了点头,说道:“我刚刚在望春馆中,说第二天江菱从房间出来,就有人告诉她,袁公子的死讯。这件事倒不是假的,只不过我略过了一件事没有提。
便是江菱之所以走出房间,是因为有人在外面敲门,她打开房门,走出房去,那个人就拿着袁公子怀里的那五万两银票,向江菱笑道:‘认不认得这个?’当时江菱看见银票上留着一片干涸的血迹,登时心里雪亮,知道袁公子已是凶多吉少了。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霞公子。”
孙小星忍不住叹了口气,幽幽道:“如果我是江菱,那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那位因我而死的袁公子了。”
孙白发道:“自那以后,江菱再不敢对霞公子生出半点反抗之心,无论霞公子要她做什么事情,她都会乖乖去做。谁能想到,那个闻名天下的名妓,居然只是一个人手中的提线木偶?”
贾珂听到这里,忍不住问道:“这位霞公子好不容易,才捧出了月神这样一个京城第一名妓,他怎么会让月神诈死?”
孙白发道:“因为那时候,霞公子也自顾不暇了。”
作者有话要说:香菱也是十二三岁就卖给薛蟠了。。。。想想真的可怕
话说香菱遇见的人真的太迷了。
薛蟠是从冯家公子手里抢走的香菱,这冯家公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长到十□□岁上,酷爱男风,最厌女子。这也是前生冤孽,可巧遇见这拐子卖丫头,他便一眼看上了这丫头,立意买来作妾,立誓再不交结接男子,也不再娶第二个了】
一个纯粹的基佬看上了一个小萝莉,这是什么诡异的剧情。
话说我一直以为孙驼子是孙老先生的二弟,直到算了算辈分,不对,是儿子才对。
再话说月神开启的就是比较阴暗的权力斗争线了,想想那些当年利用过月神的人,可能还和珂珂这个名义上的月神的儿子言笑晏晏,就觉得不寒而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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