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静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似是甘草香、粽叶香和花香混在一起,她将茶碗拿在手里,小小的茶碗,是细腻的白瓷,茶水是黄色的,略有些橙色,她低着头,不住把玩茶碗,茶水也在杯中打起旋来。
忽听得“汪”的一声轻吠,司徒静站起身来,就见王怜花缓步走进来,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狗在他面前开道。
司徒静不比王怜花这几日要么被软禁,要么被囚禁,一直没得空去街上走走,自那日以后,她一直住在客栈,大街小巷是怎么传的他们的故事,她知道的清清楚楚,这时见来人只有王怜花,却不见贾珂,不由面露尴尬神色。
王怜花坐在对面,笑道:“司徒姑娘请坐,为何这般拘谨?往近了说,先前你出面作证,帮我洗清冤屈,我和贾珂都对你好生感激,往远了说,咱们两个小时候一起偷溜进过神水宫的禁地,偷看过神水宫的情报,可算是老朋友了。”
司徒静见他笑容温柔,听他语气诚恳,提起的又是童年旧事,心中稍感安定,随即想起无花来,暗道:“当初无花何尝不是这样哄骗我的?”又想起当日王怜花那只鲜血淋漓的手,还有满地的碎瓷片,情不自禁地向王怜花的手看了一眼。见他伸手去摸狗,白玉似的手,在黑白相间的毛中若隐若现,再不是先前那鲜血淋漓的模样,这才松了口气,复又坐回椅上,微微一笑,道:“怎么不见贾珂?他先前说有事要和我说,我才过来的。”
王怜花微笑道:“真是不巧,他去宫里了。”
司徒静一怔,道:“那我改日再来。”
王怜花微笑道:“怎么这样着急。”说话间,他将杰克船长放在地上,让它出去玩去,然后向司徒静一笑,道:“他要说什么,我大概也清楚,不妨就由我代他说好了。”
司徒静心想:“无论他说什么,我都不信就是了。”点头道:“你说。”
王怜花拿出手帕,擦干净手,将手帕扔到一边,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笑道:“不知道姑娘打算怎么处置肚子里的孩子?”
司徒静手中茶杯一颤,茶水便溅了出来,落在她的手背上,一颗颗黄橙橙、圆滚滚的水珠,就像一个个小娃娃的脸,微笑的脸,哭泣的脸,司徒静看着手背,半晌方道:“我……我还没想好。”她看向王怜花,问道:“王怜花,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王怜花面上一冷,说道:“姑娘说笑了,王某虽然和贾珂在一起,但并不是女子,哪用得着去担心肚子里有没有孩子。”
司徒静见他神色不豫,忙解释道:“我不是说你真有了娃娃,我是说……如果你是我……”
王怜花听了这话,面色稍缓,微一沉吟,笑道:“归尾、红花、丹皮、附子、大黄、桃仁、官桂、莪术各五钱,白醋糊为丸。每服三钱,黄昏一付,半夜一付,五更一付。我包你三付服下,药到胎除。”言下之意是说,如果他是司徒静,他会毫不犹豫地打胎。
司徒静诧异看他一眼,心想:“怎么打胎的方子,他都能张口即来。难道……难道他从前祸害了很多姑娘,用这方子害死了很多亲骨肉吗?”想到这里,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腹也一阵抽痛,再看王怜花,见他穿着一件粉色绸衫,尽管她知道人血是红的,却仍然觉得这粉色是王怜花那些数不清的儿女的血染红的。
王怜花见她吓得花容失色,魂不附体,好笑道:“怎么?难道你没杀过人吗?”
司徒静道:“当然杀过。”说着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道:“但是这是我自己的孩子,怎……”
王怜花截住她的话,淡淡一笑,道:“这也是无花的孩子。”
司徒静没有说话,但是捂着肚子的手的手心上已经生出冷汗。
王怜花向司徒静的腹部凝神半晌,道:“现在他还没有出生,你看不见他属于无花的那一半,一厢情愿地以为他是你的,只属于你,可是他生下来以后,眉眼口鼻,总会有一两处像无花,而不像你。你每天看着他,都会觉得他是在提醒你你和无花的过往,提醒你你为什么要和无花好,为什么会怀上这个孩子,你绝不可能像这世上其他母亲一样,毫无保留地去爱这个孩子,说不定你越看他,心里就越恨他,有时候恨不得他从没存在过世上。而他呢,你以为他就愿意当你的孩子么?”
司徒静初闻王怜花说这孩子说不定长得像无花,心想:“其实我虽然讨厌无花,却不讨厌他的模样,若是这孩子能长得像父亲,倒是他的福气了。”
然后听见王怜花这孩子的存在会不断提醒她,他是怎么来的,不由得想起先前她待在神水宫中,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无花却早已经弃她而去时的绝望心情,寻思:“他说的不错,如果不是柳无眉来找我,告诉我贾珂可以帮我报仇,帮我脱离神水宫,我说不定就要自杀了。”
听到最后,只觉王怜花虽然声音平静,面露微笑,但语气中隐隐含着一股伤心,亦或是愤慨,似乎他已不是在劝司徒静打胎,而是在感慨自身了。
司徒静不了解王怜花的身世,自然想不到这么多,她只觉眼睛一酸,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来,那个可怜的女人,生下她以后,就因为违反神水宫的宫规被水母阴姬杀死了。她死的时候,会不会后悔生下她来?不由去想:“妈妈,我情愿你当年打下我来,这样你能好好活着,我也不会成为一个没有妈妈的孤儿,从小就跟着仇人长大。”
过了一会,司徒静道:“昨天我收到了一封信,是楚留香寄来的,他……他也在信里问我要不要生下这个孩子,还说他和无花到底朋友一场,他说如果我要生下这个孩子,需要的话,他可以出钱供我和孩子生活,如果我不想要这个孩子了,他可以帮我抚养这个孩子。”
王怜花轻笑道:“李红袖和宋甜儿还没找到,没想到楚留香居然有闲心管这件事。”
司徒静长长叹了口气,望向王怜花,道:“其实我原本不打算过来了,无论我多么厌恶神水宫,却也不得不承认,神水宫其实是我的家,我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我不喜欢江湖,也不习惯江湖的生活。
我原本打算,等我爹爹来京城接我了,我就和他离开京城,也离开江湖,无论去哪个地方都好,反正我总算能和爹爹一起生活了,这样无论贾珂要和我说什么,那都不重要了。但是……但是我收到了楚留香这封信,我读完他的信后,心里忽然就生出一个念头,怎么也压不下去,因此今天一听说贾珂回来了,就过来了,我有一件事想问他。”
王怜花听她这么说,也生出好奇来,笑道:“你问我也是一样的,贾珂什么事都不会瞒我。”
司徒静拿起茶杯,将杯中茶水一口饮尽,问道:“楚留香和无花是不是一对?就像你和贾珂一样?”
王怜花笑道:“不是。”
司徒静松了口气,就见王怜花叫了个丫鬟过来,吩咐道:“叫戴管家把圣旨拿过来。”
紫棋心中好笑,暗道:“夫人这是要向朋友炫耀吗?咦……等,等一下,这不是司徒静吗?那个扑进爷怀里气的夫人捏碎茶杯扎破了手的司徒静。我懂了,原来是向情敌炫耀。”想到这里,向王怜花投以了然目光,应了一声,走进里屋。
过了一会,戴冠笙双手捧着圣旨走进厅中,王怜花颔首笑道:“给司徒姑娘读读圣旨上是怎么写的。”
戴冠笙应了一声,展开圣旨,将皇帝赐婚的旨意读了一遍,然后收起圣旨,站在一旁。
司徒静呆呆看向王怜花,目光中满是震惊和不敢置信。
王怜花笑得更是得意,道:“贾珂为了嫁给我——”
戴冠笙听到这里,身子一颤,却是憋笑憋的,心想:“夫人这是趁着爷不在的时候吹牛啊,虽然皇上不可能在赐婚的时候说‘夫夫’,但是怎么看那圣旨上的夫妇的‘妇’字指的都不会是爷。”
就听王怜花继续道:“——特意向皇上求了道赐婚的圣旨,我现在是贾珂名正言顺的相公,楚留香和无花如何能够和我们相比?”
司徒静真没想到贾珂能为王怜花做到这步,别说司徒静了,其实王怜花也不曾想到。
在一年多前,他离家出走,偷偷跟在贾珂身后,不是没想过现在他抛弃一切去找贾珂,日后贾珂却会抛弃他,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姑娘成亲。
但他终究舍不得贾珂,宁可日后被贾珂伤透了心,也要贪图这几年快乐,多和贾珂有一些稀奇古怪的经历,日后两人分开了,他能多有点事情回想,起码他曾经拥有过贾珂,不止一刻。
司徒静心头一片羡慕,她不爱无花,无花也不爱她,他们二人只是互相利用,但是无花在神水宫对她说的甜言蜜语,发下的海誓山盟,她听进耳里,心不是没动过。但假话终究是假话,无论说的再温柔,再漂亮,也终究变不成真的。
司徒静笑道:“恭喜,恭喜,你们什么时候办酒?”
王怜花心想:“我倒恨不得今天办酒,今天洞房,可是贾珂……”想到这里,真恨不得贾珂立刻就出现在他面前,给他咬上一口,面上却笑道:“贾珂的哥哥不久前刚刚过世,最早也要等到明年了。”
司徒静笑道:“那时候我怕是不好过来了,到时候一定送上一份贺礼。”
王怜花笑道:“客气,客气。”
司徒静沉吟片刻,又道:“你刚刚说楚留香和无花不像你和贾珂一样,请皇上赐婚了,言下之意是不是说,楚留香和无花确实是一对了?”
王怜花哪知道这个,他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问道:“你怎么会问这事?”
司徒静微微一笑,笑容很是嘲讽,淡淡道:“我收到楚留香的信以后,就觉得他对我的孩子实在太关心了,要说从前,我倒不会往这方面联想,可是刚刚知道了你和贾珂的事,我就忍不住怀疑,楚留香和无花早已两情相悦,但是他们两个都是男人,生不出娃娃来,因此他们就想到了一个办法。”
王怜花似乎被司徒静的推测震撼到了,干咳一声,问道:“你的意思是说,楚留香所以那么风流,就是为了找女人生一个自己的孩子,来弥补无花不能给他生孩子的遗憾?”
司徒静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的小腹,忿忿道:“但是楚留香大概身体有什么问题,所以他和那么多女人亲热过,却始终没有一个女人怀上了他的孩子。他二人一合计,就改由无花去找人生孩子,我虽然是个意外,但也是个意外之喜,楚留香知道我怀了无花的孩子以后,立马喜出望外,写了封信给我。他虽然没有逼我生下这个孩子,但一直在信中好言相劝,还保证给我解决一切后顾之忧,他……”
司徒静抬起头来,双目喷出愤怒的火焰,大声道:“他就是想着这辈子他再也见不到无花了,但还有这个身体里流着无花的血的孩子来供他思念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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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元春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脸,半睡半醒间,忽听得“登登登”敲门之声,她猛地坐起来,说道:“是谁?”嘴一张开,就觉得脸上皮肤紧巴巴的,眼睛也肿的厉害,想来是哭得太多的缘故。
门外那人道:“元春姑娘,许总管请你出去说话。”却是个男人声音。
贾元春心想:“这是又来审问我了?”说道:“是,我这就来。”说话间,已经从床上下来,走到铜镜前面,拿起梳子,将头发梳理一番,又洗了一把脸,然后走出屋去。
门外站着两个太监,一看见她,便笑面迎人,向她问好。贾元春跟着这二人走出华穆殿,低着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发现他们带她去的是含光池方向,才慌了神,道:“我……我害怕……能不能不要去那里?”
其中一个太监笑道:“元春姑娘且放宽了心,贾侯爷也在那里等着你呢,难道还有人敢当着侯爷的面害你不成?”
贾元春一怔,问道:“侯爷?”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齐声笑道:“原来元春姑娘还不知道,今天上午,皇上刚刚给令弟封了个一等侯爵。”
贾元春面上一僵,心道:“珠儿让他害死了,他却这般逍遥,很好,很好。”随即笑道:“今天上午发生的事太多,我竟然不知道。”
其中一个太监微一迟疑,道:“那元春姑娘怕是也不知道另一件事了?”
贾元春道:“什么事?”
另一个太监道:“皇上还给侯爷赐婚了。”
贾元春心中一酸,寻思:“珠儿,你刚刚死了,皇上就给你弟弟赐婚,难道除了我们,再没人记得你吗?”当下声色不动,问道:“当真?不知道是哪家的淑女?”
第一个太监笑道:“这……这可不是淑女,应该是哪家的公子才是。”
贾元春心头一片茫然,就听得另一个太监补充道:“就是那位差点进了宫的王姑娘……不对,是王夫人的儿子,王怜花。”
贾元春大吃一惊,道:“皇上怎么会纵容他这般胡闹?自从有史官以来,哪发生过男人娶男人为妻这事?”
这两个太监正嘻皮笑脸,听到贾元春的话,齐齐收敛笑容,正色道:“姑娘慎言!”
贾元春见他二人神色严肃,心头一震,忙低下头道:“是,是我失言了,多谢两位公公提醒。”
这两个太监也不敢得罪她,笑道:“姑娘疼爱弟弟的心,我们当然是明白的,但是既然皇上已经下旨了,这事就不容他人置疑了。”
贾元春强笑道:“是,是,皇上百忙之中,还能给他赐婚,我这做姐姐的,满心只有感激。”
第二个太监道:“听说是侯爷亲自求的皇上,皇上一向对侯爷恩宠有加,虽然不高兴他这请求,但见他态度坚决,也就顺了他的意,答应了这事。”
贾元春知道贾珂很受皇帝宠爱,但她没想过这样荒唐的求情,皇帝都能答应贾珂。她低下头,两只手交叠在身前,这双手现在还很年轻,但是再过几年,只怕就要老了,连同她的人一起。
其实她一点也不想进宫。论年纪,她今年已经二十,论容貌,她虽然容貌姣好,但宫中最不缺的就是美女,论性格,进宫以来,她一直陪伴金瑶公主读书,公主年方十五,活泼好动,最厌烦她掉书袋,若非她能说出不少贾珂的事,只怕公主早要找个借口把她换掉。
她进宫之前,也彷徨了很久,但是祖母和母亲却坚决要打通关系,将她送进宫中。
只因为她们二人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她成为贵妃,得皇帝恩准,回家省亲,但见她乘着一顶金顶金黄绣凤版舆,缓缓行来,家中庭燎烧空,香屑布地,火树银花,金窗玉槛,说不尽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
这对婆媳梦醒以后,知道对方也做了这一模一样的梦,便认定这是一个预知梦,她贾元春日后真有这大造化,能成为后宫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
她进宫已有大半年,却一天胜过一天的迷茫,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造化在哪里,这时才想明白,原来她的造化,竟然落在贾珂身上。
忽听得一个太监道:“元春姑娘,贾侯爷就在亭子等着你呢,我们就不过去了。”
贾元春回过神来,顺着他二人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原来他们去的并不是含光池,而是太液池。这太液池池中央设着一个亭子,亭盖金碧辉煌,都是琉璃瓦,亭中站着一个少年,全身湖绿衣衫衬着四周绿水,朦朦胧胧地瞧不清楚。
贾元春走进亭中,贾珂回过身来,对贾元春一点头,微微笑道:“姐姐,好久不见。”
贾珂离开京城的时候才十五岁,这个年纪的少年正是变化最大的时候,贾元春看他一会儿,眼圈微红,道:“你好吗?”
贾珂微笑道:“还不错。”其实哪里是还不错,现在简直是他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候,哪怕贾元春闯出这样的大祸来,也丝毫不能影响他的心情。他早已经想好,如果今次这事影响太大,大不了他就辞官不做,和王怜花归隐江湖。但他得顾念贾元春的心情,又想着贾珠新丧,因此只说了句“还不错”。
贾元春道:“我听说皇上给你赐婚了?”
贾珂示意贾元春坐下,他自己先坐在桌旁,笑道:“是啊,给我和王怜花赐的婚。”然后向贾元春看了一眼,贾元春只觉他目如闪电,冷冷射来,真叫她心里发慌,那些藏在她心里的秘密也好像开水的气泡一样,争先恐后的咕嘟咕嘟地冒出头来,怎么拦也拦不住。然后就听得贾珂道:“今天上午我和王怜花进宫了一趟,要是我想着求皇上恩准我去见姐姐一面就好了,这样你我也不会落得今天这个境地。”
贾元春登时脸色一白,随即安定,困惑道:“什么叫落得今天这个境地?”
贾珂没有说话,而是从桌上拿起一枝毛笔,贾元春这才发现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贾珂先在纸上画了一个男人,然后又画了一间房屋,男人站在屋外,屋中站着一个女人。
贾元春笑道:“你叫我过来,就是要我看你画画吗?”
贾珂淡淡道:“别急,我还没有画完。”说着又将屋外的男人涂掉,然后在屋里面重新画了一个男人。
贾元春道:“哦,我明白了,莫非你画的这个男人是差点杀死我的宫九,那这个女人……想来是兰……我是说陈家姑娘了?”
贾珂不理她,在屋外画上了一些波浪,意指大雨过后,地上的积水,又在屋外画了一些人,这些人腰间挎刀,显然指的是在宫中四处巡逻的侍卫。
贾元春神色不变,衣袖下面的手却紧攥成拳。
贾珂很快在这间屋子旁边又画了一间屋子,屋子里也有一个女人,为了和第一个女人区分,他将第二个女人的脸画成了三角形。
接着他换了一张纸,先在纸上画了两间屋子,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然后他在屋外画了一片池塘,在池塘中央画上了第二个脸是三角形的女人,女人飘在池中,显然已经死了。池塘和两间屋子之间有一片空白,他又在这片空白上画上了两个人,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他二人向池塘走去,身后留下了两排脚印。
贾珂将笔一搁,看向贾元春,问道:“还要我继续画吗?”
贾元春惨白一张脸,茫然看着他,双手紧抓着裙子,浑身都在发抖,头上的白玉簪子也在上下颤动。
贾珂见她吓得魂不守舍,放缓声音,问道:“姐姐,你究竟怎么想的?”
贾元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入贾珂怀里,瑟瑟发抖,道:“我……我也不想的,可是他突然闯进来,我害怕他杀了我。”
贾珂和贾元春很少来往,骤然这般亲密,他一时还真不适应,轻拍她肩膀,道:“你害怕没什么,谁都会害怕,我也会害怕,但是你不该撒谎。如果你没有撒谎,我还可以想办法帮你将事情圆回来,你又不会武功,被宫九威胁做了什么事,皇上也会体谅的。但是你撒了谎,就成了宫九的帮凶,你自己把刀子递给了宫九,只要宫九没死,那他随时都可以用这柄刀子捅你,知道吗?”
贾元春伏在贾珂怀中,抽抽噎噎哭个不住,本来只是想要示弱博取他的同情,好让他包庇自己,不要将这件事告诉别人,这时听到他软言安慰,闻到他身上淡淡草木清香,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贾元春涨红了脸,离开贾珂怀里,凝视着贾珂那张酷似江枫的脸庞,霎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他是我弟弟啊,珠儿还是因为他死的,我在想什么。”转念又想:“东府男人们更乱的事情都做过,为什么他们男人能做,我就不能做?”又想:“我……我在想什么!我不过是……是杀了个人,那人还不是我亲手杀的,我怎么就冒出这些疯念头了?难不成我疯了?”想到这里,心中更是惊慌,但是目光却舍不得离开贾珂的脸,一刻也舍不得。
贾珂见贾元春盯着自己不放,无端生出一股寒意,耐心道:“姐姐,刚刚我说的话,你听懂没?”
贾元春听了这话,如梦初醒,点了点头,她沉默半晌,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我撒了谎的?”
贾珂道:“因为你说你昏迷之前,看见一个宫女走进屋来,你既没有说那个宫女浑身都是泥土,也没有说那个宫女头发湿透,但是我思来想去,都想不出宫九是怎么在很短的时间内清理掉身上的泥土,并且不会弄湿头发。”
贾元春怔了半晌,道:“你知道他身上有很多土?”
贾珂目光闪动,问道:“难道你认为我们不知道?”
贾元春道:“我……我不知道你们会知道。”
贾珂微一沉吟,哈哈一笑,道:“宫九,你还真是一个妙人。”
贾元春道:“什么意思?”
贾珂道:“宫九在陈姑娘的床上留下了几根沾满了泥土的头发。”
贾元春道:“我知道,他说他得留下一点证据,好让别人相信,他是在陈家姑娘房里过夜的。”
贾珂叹了口气,似乎是在感慨他的话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贾元春怎么还听不懂,解释道:“既然你不知道我们是否查到宫九先前躲在土堆里,那么宫九当然也没法确定我们是否查到这件事了,所以他专门留下了几根沾满了泥土的头发,好确保即使我们先前不知道他藏在土堆里,之后看见这几根头发,也会猜到他先前藏在哪里。那么,就回到刚刚那个问题了,他浑身沾满了土,是怎么清理掉身上的土的,这和你的证词是互相矛盾的。”
他凝视着贾元春,冷冷道:“他这几根沾满了泥土的头发,就是他留下的指认你是他的同伙的证据。”
贾元春惊惧交加,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颤声道:“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问道:“珂儿,除了你,还有人想到这件事吗?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声音中满是恳求。
贾珂摇头叹道:“唉,就算我不说,就算再没有人想到,难道宫九没有嘴巴,不会出来指认你吗?”
贾元春忙道:“那……那怎么办?”
贾珂道:“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咱们必须赶在许总管之前,抓住宫九。这世上只有一种人能够保守秘密,就是死人。”
贾元春道:“但是……但是怎么找他?”
贾珂道:“他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你什么事?”
贾元春想了想,道:“他只问过我一件事,他问我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是谁。”
贾珂嗯了一声,道:“那你是怎么说的?”
贾元春道:“我跟他说皇上最宠爱金瑶公主……”说到这里,脸色微变,道:“他问我这件事,难道是要刺杀公主去?”
贾珂心想:“就他那路痴属性,真想要刺杀金瑶公主,能摸到银瑶公主的寝宫都算是他本事……嗯,本朝有银瑶公主吗?”
想到这里,心中一凛,寻思:“如果宫九真的孤身一人,那他确实很难找到金瑶公主,毕竟他找人问路,即使事后杀人灭口,也会暴露他自己的行踪。但是……但是皇宫这么大,他不去别人房里,偏偏去了贾元春的房里,真的只是巧合吗?这世上确实有巧合,就像宫九带走贾珠,虽然我不愿相信,但那次确实是巧合,难道这次也是巧合?他们姐弟和宫九就这样有缘吗?还是……宫九在宫里其实还有内应呢?”
贾元春见他沉默不语,双目凝视虚空,忙问道:“珂儿,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过了一会儿,贾珂才回过神来,问道:“宫九离开的时候,带走了多少食物?”
贾元春道:“不多,我和陈家姑娘房里的点心加一起也才十二块,这十二块点心都给他带走了。”
贾珂道:“看来他八成又要去哪里躲着了。”沉吟片刻,又问道:“宫九是不是从没在你面前用过慑魂之术?”
贾元春一怔,道:“我没见过别人用慑魂之术,也不好说他有没有用过。”
贾珂微微一笑,道:“这慑魂之术说来可怕,其实局限很多。施术人要想让别人听命于他,就得先让那人看他的眼睛,并且中了慑魂之术的人虽然迷失了心智,事事听从施术人的吩咐,但他的人看起来就像僵尸一样,面无表情,目无光彩,无论旁人对他做什么事,他自己都是无知无觉的。外人通常一眼就能看出区别来。”
贾元春想了想,道:“至少他没对陈家姑娘这样做,他制住了陈家姑娘后,直接将她远远扔进含光池里了。”说到这里,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贾珂微一沉吟,叹道:“如果我所料不错,他根本不会这门武功,也是因为他不会这门武功,所以你就没法找这个理由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帮他作伪证。”
贾元春听到这里,心中也是后悔非常。
她所以答应宫九这么做,是因为她害怕让人知道宫九和她整晚都待在一起,虽然是宫九胁迫她这么做的,但是这事一传出去,她清白尽毁,名声全无,要么绞了头发去做姑子,要么找条白绫上吊自尽,绝无第三条路可走。
但是现在看来,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她若是不答应宫九的提议,那她不过是不清白了,但现在,她却要变成刺杀皇帝的刺客的同伙了,这罪名一旦坐实,宁、荣二府,只怕一个都逃不过。
想到这里,贾元春不由得目光热切地望向贾珂,一想到罪名坐实,贾珂也会受她牵连,性命难保,她前所未有地感到贾珂是这样可靠。
贾珂沉吟半晌,方道:“现在看来,咱们只有一个办法了。”
贾元春忙道:“什么办法?”
贾珂缓缓道:“无中生有。”
贾元春问道:“无中生有?”
贾珂解释道:“那个宫女是你凭空捏造的,是不是?”
贾元春点点头。
贾珂道:“这就是无中生有。宫九用这一招无中生有,坐实了你的罪名,那么咱们就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将这个宫女变成真的。”
贾元春重复道:“将这个宫女变成真的?你是说,我随便指认一个宫女,说她是我当时看见的那个宫女?”
贾珂叹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这句话望你牢牢记住。”说话间,他已经用内力将这几张纸震成碎片,然后将碎片放进口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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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寒封大吃一惊,道:“宫九在宫中还有一个同伙?”
贾珂点头道:“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人就是家姐见到的宫女,也是杀死陈家姑娘的凶手。她所以这么做,就是为了让咱们以为宫九昨天晚上待在了这里。”
许寒封沉吟道:“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珂道:“大概是为了让许总管你调集人手,着重搜查华穆殿四周,这里的侍卫多了,其他地方的侍卫就少了,宫九正好躲进去。”
许寒封忍不住骂了一声,宫九既然能躲在土堆里,也就能躲在别的地方,他可以长时间不用呼吸,要找他实在很难。许寒封沉吟许久,看向贾珂,问道:“依侯爷之见,现在咱们应该怎么办?”
贾珂摸了摸下颏,道:“我听说宫九有一个很古怪的癖好。”
许寒封见他神色古怪,心道:“有你表情古怪吗?”面上却是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问道:“什么癖好?”
贾珂道:“他很喜欢别人用鞭子抽他。”
许寒封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寻思:“他怎么会知道宫九这种癖好的?难道他抽过宫九?难道宫九有被抽的癖好,他却有抽人的癖好?”忽然想起王怜花今天路都走不了,只能任由贾珂抱来抱去的可怜模样,心想:“难道王怜花不是被吴明打伤的,他也喜欢被人抽鞭子,他伤成这样,都是他自己找人用鞭子抽他抽的太过火的缘故?”
贾珂见许寒封满脸惊讶,哪想到他已经想到了王怜花身上,很理解地向他一笑,继续道:“如果他看见有人在用鞭子抽人,也许他会忍受不了,这龟息之功最忌心绪不宁,一旦破功,起码要十天半个月才能再用。”
许寒封小心翼翼道:“侯爷,你的意思是,咱们要找宫九,得在宫中每个角落都安排两个人,一个拿鞭子抽人,一个挨鞭子抽。”
贾珂笑道:“不错。”
许寒封看着贾珂,心想:“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怎么能想出一个这样厉害……不,匪夷所思……也不是,惊世骇俗的办法来?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后宫数百人拿起鞭子去抽别人,就为了找一个刺客出来,怕是要笑破肚皮吧。”想到这里,忍不住问道:“侯爷,不知你鞭法如何?”
贾珂道:“一般。”他这话绝不是谦虚,他只照着《九阴真经》下卷练过几个月的白蟒鞭,之后就放下这门武功,一心一意地修习手上的武功。
贾珂心念一转,怀疑许寒封这样问他,是想要他也用鞭子抽人去,笑道:“许总管,这主意虽然是我出的,但是我可不做,不然我老婆知道我用鞭子抽人,一定会很生气的。”
许寒封心道:“你抽人王怜花为什么要生气?看来我猜的没错,你在家里就经常用鞭子抽王怜花,他喜欢被你用鞭子抽,醋性又这样大,当然会介意你去抽别人了。”当即点头笑道:“这个办法能不能用,还得先问过皇上,侯爷放心,即使皇上真批准了这个办法,我也不会逼你拿鞭子的。”
贾珂眼珠一转,笑道:“咱们没有宫九那么强大的恢复,真要抽人,也得用那种特质的鞭子,并且我建议你一定要请陆小凤来抽人,宫九小时候就被陆小凤抽过一次,说不定到现在还对陆小凤的鞭子念念不忘呢。”
许寒封目瞪口呆地看着贾珂,心想:“你怎么对这些事这么了解?你到底抽过多少人?你们这圈子也太乱了!”
作者有话要说:司徒静老妈其实是水母阴姬,可怜的孩子,希望她一辈子不知道这件事。
楚留香其实是深柜不自知,单纯关心一下司徒静而已。
珂珂画画水平挺差的哈哈哈哈,给贾元春画的都是简笔画。
其实我本来想的办法是珂珂用神照经复活陈姑娘,栽赃她假死,是宫九的同伙,但是感觉那样太开挂了,反而没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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