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0、第一百零三章

许寒封一怔,缓缓道:“侯爷,你的意思是说,宫九故意想让咱们知道,他还在宫里?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贾珂道:“是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心念一转,道:“难道他就是想要让咱们确定他在宫里?”

许寒封道:“什么意思?”

贾珂道:“除了睿王和光王,其余皇子公主现在都住在宫里,是吗?”

许寒封道:“皇上担心宫九会对他们下手,前天就让已经分府的皇子各自回府了,其余年幼的皇子公主则跟着各自的母妃居住,位分低的妃子暂时搬去位分高的妃子的偏殿中去,每间宫殿都派了二十五侍卫看守,现在还是这么住的。”

贾珂心中好笑,暗道:“这世界的皇帝当的也太憋屈了,一个宫九就把宫里搅得天翻地覆了。这种时候就看出一夫一妻的好处了,纳那么多妃子,生那么多孩子,到时候顾了这个,就不顾上那个,有什么意思。”

略一估算人数,他记得皇帝一共有一百二十七名妃子,即使每五个妃子住在一起,也要二十五间宫殿,加一起便要六百二十五名侍卫,再加上守卫在皇帝身边的侍卫和在宫中四处巡逻的侍卫,至少得需要小一千人,不由好奇问道:“咦,宫里有这么多人手吗?”

许寒封叹道:“哪有这么多人,倒是可以调军队进来,但是我担心调进来的人多了,就让吴明浑水摸鱼,安排人手进来了,到时候和宫九里应外合,倒把事情变得更糟,因此一直没敢调军队进来。只能将休沐的侍卫也一并叫进宫来,绝大多数侍卫都去守卫各宫,余下五十二人和几名暗卫在宫中四处搜查宫九的行踪。”

贾珂略一沉吟,问道:“现在咱们已经确定宫九在宫里了,之后你都做了些什么?”

许寒封道:“我将这件事禀明皇上后,皇上知道人手不足,就下令让让各宫妃嫔暂且每十人或者十二三人住在一起,一下就腾出十多间宫殿来,闲下来的侍卫便在宫中四处搜查宫九的下落。”

贾珂嗯了一声,问道:“每位娘娘起码要带两三个伺候的人吧,宫殿够这么多人一起住吗?”

许寒封道:“这也没办法,有些宫殿比较小,房间不够,只能让两位娘娘住在一起,她们带去的宫女也大多住在一个屋里。”

贾珂想了想,道:“家姐说她昏迷前见到了一个面生的宫女,之后便人事不知,清醒的时候人已经掉进了湖里。咱们既然已经认定宫九是特意让家姐活下来,那么就来分析分析家姐活下来,都告诉了咱们什么。”

许寒封点点头,虽然他没想到宫九是故意放过贾元春,但是他认真分析过贾元春的证词,这时便斟字酌句道:“第一,说明宫九已经偷到了一套宫女的衣服,也许他手里除了宫女的衣服,还有别人的衣服,这点我先前就已经想到,因此已经下令让大家回去检查自己的财物,看看有没有少了什么东西,华穆宫——也就是贾姑娘和陈姑娘所住的宫殿——的一个叫‘晓蕊’的宫女少了一套衣服,想来宫九偷走的应该就是她的衣服;

第二,说明宫九精通易容,并且他已经拿到了易容需要的东西,不然以他的相貌,贾姑娘看见他以后,想到的应该是一个男人假扮成女人,而不是一个面生的宫女。”

贾珂听到这话,赞许点头。

他在双岭镇见过宫九,宫九面容英俊,五官深邃,一看就是一张男人脸,即使是王怜花这样模样和王云梦有五六分相像的美少年,换上女装后如果不做些修饰,也会让人一眼就看出他是个男人,何况宫九了。

贾珂从小到大,只见过一个男人不用化妆,只需要换上一条裙子,就能让人以为他是个姑娘,即使他平时穿着男装,也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女扮男装,那个人就是唐玉,但即使是唐玉,也是因为他自小修炼阴劲,才失去了做男人的能力,容貌也越来越女性化了。

许寒封见贾珂点头,心中也安定下来,继续道:“第三,宫九拿走了两间屋里的所有食物,看来他是打算继续躲在哪里,藏个几天,等我们松懈了,正好出来杀人;第四,昨天半夜就开始下大雨,直到今天早上,大雨才停歇,湖边地面还没有干,从地上的脚印就可以清晰看出,当时只有她们两人走去湖边,相约跳进湖里,并且贾姑娘完全不记得自己投湖这件事了,说明宫九很可能精通慑魂之术。”

他叹了口气,说道:“这第四点也是我最担心的,我将这猜测禀告皇上后,皇上就下令宫中所有人无论要去哪里,都得三人以上一起行动,不能单独一人行动。”

贾珂等了片刻,见许寒封已经说完,便道:“还有一点。”

许寒封道:“哪一点?”

贾珂道:“家姐说她看见了一个面生的宫女,却没有说看到了一个脏兮兮,浑身都是泥土的宫女,亦或是一个头发湿漉漉的宫女。”

许寒封道:“他既然要易容……”

贾珂道:“你们在陈姑娘的床上找到了几根粘着泥土的头发,可见他到陈姑娘房里,占了她的床铺休息的时候,身上应该沾满了梅园土堆的泥土,不是吗?”

许寒封恍然大悟道:“果然是这样,今天上午我派人搜查了梅园的土堆,尽管他将土堆恢复了原状,但我们还是在土里找到了一点他留下的痕迹,看来他果然如侯爷你说的那样,这两天一直躲在土堆里。

他的身上应该粘满了泥土,不然他就在床上留了几根头发,怎么这几根头发上就粘满了泥土呢。这两天宫里人人自危,陈姑娘不可能要到水洗澡,就那么点洗脸的水,可不够他将身上的土清理干净的,奇怪,奇怪,宫九是怎么清理身上的土的。”

他们走到梅园,梅园中没有梅花,树枝上生满叶子,地上犹有积水,水中飘着几片叶子,好似小船浮在水中,许寒封伸手一指园中西北角一处高高隆起的土堆,道:“那晚他从这里出来,也不知是从哪里离开的,最后到了华穆宫中,如果从这一处小门过去,”他指了指东南角的小门,“换做常人,大概要走一炷香的时间,他轻功很好,恐怕一半时间都用不了。”

贾珂凝视那土堆半晌,问道:“许总管,不知道家姐和陈姑娘是在哪里投的湖?”

许寒封道:“是华穆宫东面的含光池,那里侯爷应该没去过。”

贾珂点点头,他一个外臣,当然不能在后宫中乱跑。

许寒封道:“那含光池比梅园这池子要大上一倍,池中种满了荷花,因为池底淤泥和其他池子相比,要多上许多。这也是为什么陈姑娘一头扎进湖底,头就扎进淤泥里,拔不出来了,要是换个池子,她也未必会死。”

贾珂一怔,一个模糊念头在他心头如闪电般一闪而过,速度太快,连他自己都抓不住,微一沉吟,笑道:“许总管,我能否去含光池看一看?”

许寒封点头笑道:“当然,皇上已经给我一道口谕,说贾侯爷这几日可以自由出入后宫,以便早日找到宫九,不然卑职也不会特意过来迎侯爷你了。”

贾珂心道:“这么好,如果宫九找不到,不会也算在我头上吧。”心中略感不快,但找出宫九这件事带给他的愉悦仍然稳稳占据上风,他心中清楚,只要他能抓住宫九,那么他和吴明的这场对决里,他就赢了大半,就算宫九口风很紧,不肯说出一点吴明的事情,说不定他也能用宫九将谢麟交换来。当即跟着许寒封走去含光池。

这含光池并不算大,四周有侍卫把守,以防有人过来,破坏了地上脚印,这时正值九月,池中荷花尽已凋落,池旁停着一条小船,船舱中堆满了藕,水面上铺满了荷叶,清波之中,绿叶翠盖,见之便觉心旷神怡。

贾珂走到池边,见池边杨柳依依,下面尽是青青草地,草丛中留着一汪汪积水,两排脚印自西面而来,一路走进池中,脚印甚小,一看便是女人留下来的,再向西一看,便见一座宫殿巍峨耸立,想来这应该就是华穆殿了。

许寒封见他目光落在这座宫殿上,便介绍道:“这就是华穆殿,平日里公主们就在这里跟着女先生读书,贾姑娘和陈姑娘这样的入学陪侍,也都住在这里。这两日皇上暂停了皇子和公主读书,因此几位公主都没来过这里。”

贾珂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含光池边的柳树上。

许寒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见阳光明媚,秋风拂面,柳树枝叶在风里飘舞,这是宫里常见的景色,他怎么也没看出不妥来,便问道:“侯爷,这柳树有什么古怪吗?”

贾珂道:“不好说,我去看看。”说着已经轻飘飘飞到柳树上,挨个检查了一遍柳树树枝,然后又落回地面。

许寒封道:“怎么,柳树上有什么东西吗?”

贾珂耸耸肩,道:“什么也没有。”

许寒封奇道:“侯爷,你原本想找什么?”

贾珂道:“脚印,或者泥土。”说话间,他蹲下身,两手在湿透的草地上向下一压,站起身时,手心上已经沾满了湿润的泥土,泥土是褐色的,有点发红,愈发显得他的手洁白如玉。

贾珂低头看了看手心上的泥土,解释道:“我刚刚一直在想,宫九究竟是在哪里洗掉的身上的土,因此一看见含光池,就在想他会不会是在含光池里洗掉的身上的泥土。”

许寒封恍然大悟道:“所以你刚刚去柳树上看了一圈,如果他来过池边,又不想在草上留下脚印,那么这些柳树是最好的落脚点。”他看向贾珂的靴子,靴子的面上已经有点湿了,顿了一顿,继续道:“并且早上刚下过雨,柳树上还很湿,如果他曾经上过柳树,柳树上应该会沾着他身上的泥。”

贾珂道:“不错,但是柳树上什么也没有,何况……如果他真的在这含光池里洗过澡,不,应该说,他在其他地方洗澡,只要他把头发打湿了,那么他的头发就不可能在这段时间里变干,我实在想不通他是怎么做到的。”

许寒封猜测道:“也许他练过一门可以迅速蒸干身上的水的武功。”

贾珂没有说话,他走到含光池前,将手伸进池中,用池水洗干净手上泥土。一眼望去,湖中满是荷叶、浮萍、芦苇和茭白,湖面上原先是一个模样,一阵风吹来,忽然就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贾珂心中一动,暗道:“另一个模样?”

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看向那两排脚印,只见那两排脚印虽然都不大,但左边一排却明显要比右边一排深一些,也明显一些,显然走在左边的人要比走在右边的人重一些。

贾珂抬头看向许寒封,问道:“许总管,不知道那位陈姑娘长得什么模样?是胖是瘦,是高是矮?”

许寒封道:“侯爷可要看看她的尸首?”

贾珂颔首道:“也好。”便跟着许寒封走去停放陈姑娘尸首的房间。

贾珂走进房去,就见屋中放着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一个白布。一个侍卫走到床前,将白布揭开,一个妙龄女郎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她约莫十六七岁,大概因为淹死的缘故,身体也胀了起来,但仍能看出她生前很是苗条婀娜,这一点和贾元春颇为相像。一张圆脸,下颏很尖,脸颊上有几粒雀斑,在她生前,这几粒雀斑大概为她平添几分可爱俏皮,但是这会儿她的皮肤是死灰色,脸也好像面团一样发了起来,这几粒雀斑也变得好像灰尘似的。

贾珂看她许久,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他妈的,怎么一个比一个能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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嫣桃敲了敲书房的门,房中“嗑哒嗑哒”之声停了下来,王怜花放下手中刻刀,问道:“怎么?”

嫣桃走进书房,斟字酌句道:“爷,司徒静姑娘过来了,她说咱们爷先前请她到家里一坐,仿佛有什么事想跟她说,你看……”

王怜花见她这般小心翼翼,知道是因为先前自己在御前看见司徒静投入贾珂怀里,一气之下捏碎了茶杯,她便认定自己恨极了司徒静,不由看了手上的钻石指环一眼,微微一笑,道:“也罢,贾珂既然不在,我便替他招待他这位朋友吧。”

说着站起身来,正要走出屋去,忽然停住脚步,道:“你且待在这里,帮我看着桌上这些东西,省得被人弄坏了。”

嫣桃应了一声,站在桌旁,目送王怜花离开,想到王怜花和司徒静见面,自己竟然看不见,不由暗自后悔,若非自己太过好奇王怜花知道司徒静登门拜访后会是什么反应,她就不会将差事抢来,兴冲冲过来报信,当然也不会落到现在这样被王怜花一句话就困死在书房的境地。

她长长叹了口气,心想:“夫人怎么一点也不生气呢?连皮笑肉不笑都没有,难道他突然想开了?早知道我应该告诉夫人另一件事了。”想到这里,心中蓦地生出万千勇气,冲出书房,见王怜花还没走出走廊,连忙道:“夫人!”

话音一落,便见王怜花回过头来,微微笑道:“哦?”

嫣桃见他脸色一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自己,心道:“呀,我怎么一不留神,就这样叫他了。”连忙改口道:“爷,我思来想去,都觉得有件事要告诉您。”

王怜花走起路来还有点痛,便斜倚在墙,说道:“你说。”

嫣桃快步走到王怜花面前,说道:“前几日爷您被几个蒙面人在天牢劫走,这消息一传开,好多人都以为您回不来了,就……就……”

王怜花道:“就什么,莫要吞吞吐吐,直说就是。”

嫣桃本就是想要卖个关子,一听王怜花这话,连忙道:“是这样的,一开始大家都以为咱们爷被毒蛇咬了嘛,那时候谁也不知道爷还能不能救回来,因此大家都只是登门探望爷。后来爷救驾的事情一传开,大家都知道躺在床上装着中毒的人是鱼爷了。

因此虽然爷还没有回家,仍然有好多人登门拜访,留下礼物,这个说这是自己家的姑娘啊侄女啊外甥女啊绣的东西,明里暗里夸赞他们家的姑娘多么蕙质兰心,贤良淑德,那个说这是自己家的儿子啊侄子啊外甥啊特意送的东西,也是明里暗里说他们家的少年郎多么英俊,多么能干,多么孝顺,甚至……”

王怜花“哼”了一声,道:“甚至什么?”见嫣桃满脸忐忑,微微一笑,说道:“这些话又不是你说的,你怕什么?”

嫣桃见他虽然在笑,但目光却很是冰冷,心中暗喜,心想:“太好了,夫人这是生气了。”扁了扁嘴,道:“我不是怕,是……是替您生气,他们想要让自己家的人顶替您的位置,那也罢了,我们跟着爷这么多年,每年不知道帮他挡过多少这样的人。”

王怜花淡淡一笑,道:“是么。”

嫣桃见他看向虚空,也不知道他是喜是怒,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她想他应该是在暗自得意吧,毕竟贾珂再招人喜欢又怎么样,最后不还是拜服在他的裤脚下。

嫣桃继续道:“可是他们怎么也不应该为了夸赞自己儿子的好,就贬低您。”

王怜花笑道:“他们怎么贬低我的?”

嫣桃道:“有的人假惺惺地说等爷回来了,就让戴管家多安慰安慰爷,说什么天涯何处无芳草,他们家的孩子长得比您好看多了,懂得东西也比您多,一定能当好爷的贤内助。”

王怜花大笑道:“贤内助?就算是贾珂,也不敢对我说,要我当他的贤内助。他们也配说我是贾珂的贤内助?”说到最后,声音已然变得冰冷。

嫣桃听出他话中森冷寒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突然意识到,虽然王怜花看上去文文静静,满脸秀气,但他并不像他的外貌一般温和可亲。

她太过害怕,以致于忘了纠正王怜花的话——他们是想要自己当贾珂的贤内助,而不是说王怜花是贾珂的贤内助。现在她满心都是后悔,也许她不应该因为一时好奇,想要看看王怜花知道有无数人盼着他早点死了,他们好接替他的位置,成为贾珂的枕边人,会是什么反应,便将这些事告诉王怜花,但是她没法后悔了,因为王怜花已经问道:“他们还说什么了?”

嫣桃道:“还……还有人说他们家的孩子比您……嗯,比您家世清白,爷跟您在一起,从前‘云梦仙子’做的恶,都会算在爷的头上,到时候爷不知会平白添了多少仇家,现在有人劫走了您,其实才是帮了爷的大忙,当然了,他们不敢说的这样直白,但意思就是这个意思。”

王怜花微笑道:“这话倒没错。”说着又摸了摸手上的指环。

嫣桃道:“当然了,这只是些小门小户的做派,还有些门第高的人家是去拜访荣国府了。我听桃儿姐姐——嗯,她是荣国府的人,爷小时候她就跟着爷了,后来爷给她赎了身,将她许配给了一家绸缎店的东家,但她有些小姐妹还在荣国府,消息就很灵通。桃儿姐姐说那些人很在意面子,倒没直说什么话,就是带着小辈去做客,然后向史老太君暗示,他们有意和爷结亲,但是……但是……嗯……”

王怜花皱眉道:”但是什么?“

嫣桃道:“桃儿姐姐说,她听荣国府的人说,史老太君提到您的事,说爷和您在一起,是小孩子不懂事,不要再提这事了。又说这段时间家里接连发生坏事,她请了几个道士,在家里除了除晦气,赶了赶小鬼,总算发生了一两件好事。”

贾母这话虽然说的含糊,但是她话中的深意,有心人当然能听懂。她这句话显然是说,贾珂铁了心认定王怜花,是一时鬼迷了心窍,或者干脆是王怜花对贾珂做了什么手脚,因此她一请道士在家里赶了赶小鬼,王怜花就被人劫走,自此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了。

王怜花开怀笑道:“原来她这样讨厌我呀,好极了,我倒真想见见她,看看她知道现在我是贾珂名正言顺的相公以后,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嫣桃心想:“那倒不难,圣旨下来以后,爷没有打发人去荣国府,将这件事告诉他们,多半就是想要先和夫人你快活一会儿,等荣国府自己知道这件事,打发人过来问罪了,再去费心思应付荣国府。我看今天晚上荣国府就得叫您和爷过去了。”面上却露出极为乖巧的表情。

王怜花看向她,问道:“还有呢?”

嫣桃忙摇头道:“没有了,我知道的事,都告诉您了。”

王怜花微笑道:“很好,日后你有什么事,就来告诉我,我不会亏待你的。”说着从怀里拿出一锭金子,放进嫣桃手里,缓步走去大厅。

嫣桃低头看着手里的金子,迟疑半晌,终于还是含着泪让人找来戴冠笙,说道:“管家叔叔,这是夫人给我的赏钱。”

戴冠笙奇道:“夫人好端端的,给你赏钱做什么?”

嫣桃道:“我……我把前两天来那些家里做客的人的心思告诉夫人了。”

戴冠笙叹道:“你这丫头,还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嫣桃正义凛然道:“但是咱们也不能将这些事瞒着夫人啊。”

戴冠笙语重心长道:“谁要瞒了,但是咱们说这些事,得挑个爷在的时候说。夫人有多么爱吃醋,你又不是不知道,并且他武功好高,出手也很狠辣,连咱们爷都被他咬的惨叫连连,若是他听了这些事,一时气急,对咱们动手,你能挨得住吗?”

嫣桃想起春笙的尸体,低下头,乖乖认错道:“你说得对,我错了。”

戴冠笙道:“你以后不再犯错了才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本账簿,只见账簿上面记录了七八条内容,分别是时间、收钱的人,给钱的人,事情,还有金额。他走到书桌前面,将账簿放在桌上,嫣桃拿起毛笔,在账簿上写下自己受贿的经过。

原来好几年前,贾珂见不少人来他家里做客,给下人丰厚赏钱,借机向下人打听他的私事,便定下了一条规矩,即下人不得将他的事告诉别人,更不得私下收外人的赏钱,如果这赏钱推脱不掉,便得去找管家,将银钱上交。如果有人将他的事情告诉别人,或者不将这赏钱上报,他便找人伢子发卖他们。

一来贾珂素来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二来贾珂给他们的月钱极为丰厚,三来众人也怕自己偷偷昧下这钱,遭人举报,丢了这饭碗,因此不到半个月,众人便已经养成习惯,戴冠笙更是随时随地的将这本账簿揣在怀里。

嫣桃趴在桌上写信,戴冠笙站在一旁,便见桌上摆着好几块玉料,一块玉料正对着椅子,想来王怜花刚刚雕刻的正是这块玉料。

这块玉料只有半个手掌大小,下面是一块立方体,上面却是一个小圆球,这小圆球立在立方体中间,一面仍是圆的,略有些凹凸不平,另一面却已经雕刻出了细微的轮廓,瞧他容貌约莫十六七岁,眉梢眼角,尽是少年得意,嘴角边微露笑容,明明是死物,却让人心里产生了一种奇异的变化。

嫣桃写完这受贿的经过,将笔放下,也看见了这块玉料,呆了半晌,笑道:“夫人好厉害啊,这张脸真和爷的脸一模一样,并且明明还没有雕刻好,它的笑容就和爷的笑容一样,有一种让人忘记一切的魔力了。”

戴冠笙听了这话,忍不住向门外一看,见门外走廊上空无一人,并没有王怜花的身影,方松了口气,说道:“还好你这话没让夫人听见,不然你可惨了。”

嫣桃吐吐舌头,笑道:“瞧您说的,夫人有那么可怕吗?他又不是大老虎,难道还能吃了我不成?”

戴冠笙正色道:“夫人可不可怕我不知道,但是太夫人有多么可怕,我可是一清二楚的。”

嫣桃一怔,重复道:“太夫人?”随即恍然大悟道:“哦,是夫人的母亲?”

戴冠笙道:“可不是,太夫人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你不知道她当年是何等的狠辣无情。”

嫣桃笑道:“我单知道她好像骗了很多人的武功秘籍和积蓄什么的,所以爷小时候让人知道和夫人的关系了,就被人追杀,一路追到西泥国的兴州城了。”

戴冠笙道:“这种事是爷操心的,和我们太远,倒没什么,真正和咱们有关的,是另一些事。”

嫣桃好奇心起,催促道:“快说,快说。”

戴冠笙道:“太夫人年轻的时候情人众多,她往往看上一个男人,光把他抢到手还不够,如果那人成亲了,她就逼迫那人杀死他的妻子儿女,如果那人没有成亲,她就逼迫那人杀死他的情人全家。我记忆最深的一桩惨案,就是‘七仙女’的事了。”

嫣桃道:“七仙女?”

戴冠笙道:“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当时江湖上有七位女侠,号称‘七仙女’,都是江湖中有名的美人。”

嫣桃笑道:“有太夫人美吗?”

戴冠笙叹道:“她们虽然是美人,但是太夫人确是绝色美人,若论容貌,只怕她们连给太夫人提鞋都不配。”

嫣桃笑道:“这话我倒信,太夫人真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女人了,那天我在院子里遇见她,她轻飘飘地看我一眼,我就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在地上了。”

戴冠笙道:“就是因为太夫人是这样的美人,所以这‘七仙女’中的‘落霞仙子’林落霞的丈夫——‘潇湘剑客’林朝英,一看见太夫人,就迷上了她,为了讨她欢心,无论什么事情,他都愿意为她做。”

嫣桃道:“你刚刚说这是一桩惨案,莫非这位‘落霞仙子’被她的丈夫杀死了?”

戴冠笙道:“不错,当时林朝英将林落霞全家关在了砖窑里,将他们活活烧死了。”

嫣桃听了这话,吓得脸色刷白,身子簌簌发抖,呆了半晌,方道:“怎么……怎么会这样?杀人就杀人了,何必……何必用这样可怕的法子呢?”

戴冠笙道:“据说林家的亲友曾经去找太夫人,问她为什么要对林家下此狠手,太夫人微微一笑,说道:‘我不过是随口提了一句,说我最近很想看看蒸肉是什么模样,谁想到他竟然真就这样做了呢。’”

嫣桃听得戴冠笙复述王云梦的话,顿时想起先前王云梦来这里时,和他们说过的几句话。那时她只觉得王云梦温柔斯文,吐气如兰,她虽然是个女人,也觉神魂飘荡,恨不得拜服在她的石榴裙下,这时她再想起王云梦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面孔,却只觉遍体生寒,仿佛看见了从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

嫣桃道:“那……那后来呢,就没人管这件事了吗?”

戴冠笙叹气道:“想管这件事的人倒不少,但是你猜怎的,那些去找太夫人想要为林家报仇的林家亲友,竟然纷纷拜服在了太夫人的魅力之下,太夫人要他们向东,他们不敢向西,要他们跪下来学狗叫,他们不敢学猫叫,早就把林家抛诸脑后了。听说后来太夫人玩腻了他们,命他们杀死林朝英后,便找了个新情人,让那个新情人将这些人统统杀死了。”

过了半晌,嫣桃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抓住戴冠笙的袖子,问道:“管家叔叔,夫人他不会和太夫人一样吧。”

戴冠笙见她被吓得魂不附体,拍拍她的肩膀,说道:“这可不好说,我和夫人也没打过几次交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夫人既然有这样的母亲,那他绝不会是什么心慈手软的人,

好在咱们爷还能降住他,只要有咱们爷在,他应该就不会拿咱们来取乐。我跟你说这件事,只是希望你记得,以后你可千万别招惹夫人,尤其是别在咱们爷不在家的时候招惹夫人,不然,嘿嘿,即便是我,也没这信心能在夫人面前保下你。”

嫣桃连声道:“是,是,我以后在夫人面前,一定比咱们家的杰克船长还乖。”

这杰克船长是贾珂养的一条黑白相间的拂秣狗,除了这个名字,还有名字是“康国狷子”、“白雪狷儿”或者“花子”。这种狗性格聪慧,极为亲人,但是价格昂贵,在民间很少见到,多饲养于宫廷中,贾珂这只狗便是谢麟养的拂秣狗和三皇子养的拂秣狗生下的孩子,而谢鳞的拂秣狗则是皇帝养的拂秣狗生下的孩子。

戴冠笙笑道:“你若真像船长一样讨夫人喜欢,那倒高枕无忧了。刚刚夫人去大厅,船长围在他脚边,不让他走,他还去摸船长的下巴,哄了他好一会儿,然后带着船长一起去的大厅。”

嫣桃笑道:“那可难了,谁见到船长,不夸它可爱啊。”

她想了想,又道:“我记得太夫人对家里的猫啊狗啊就很冷淡,看也不看它们一眼,夫人却对它们都挺好的,并且爷不在家,他也一如既往对它们挺好的,可见他这份好可不是在做戏。我想,夫人应该和太夫人不是一种人吧,至少不会说‘我最近很想看看蒸肉是什么模样’这种话。

何况春笙公公给爷泼了一盆脏水,爷都气破了肚子,夫人想来只会更气,但是夫人就只是亲手杀死了春笙公公,可没有折磨他,没把他关进砖窑里,烧死他,或者把他扔进开水里,烫死他,再或者把他……”

戴冠笙又好笑,又好气,截住她的话,说道:“停,停,停,我懂你的意思,你是说夫人不喜欢折磨别人嘛,快别说了,那些折磨人的手段,我可没兴趣知道。”

嫣桃吐了吐舌头,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几块玉料上,问道:“管家叔叔,夫人怎么会想到要雕玉像啊?”

戴冠笙嗯了一声,道:“夫人刚刚倒是随口和我提了一句,说是咱们爷送他一枚戒指,当作订婚信物,他也要送咱们爷一件订婚信物,他思来想去,总算想到了一样东西,虽然比珍贵,当然和这一对钻石指环没法比,但是比奇思妙想,却一点也不会输给这对钻石指环。然后就吩咐我打开库房,搬出来库房里的玉料,他挑了好一会儿,最后才挑出了这三块来。

似乎夫人雕的玉像需要的玉料很特别,所以咱们库房里很多玉料都不能用,只有这三块能用,所以夫人还挺紧张的,先在别的玉料上试了试手,看看自己会不会雕刻坏了。”说着伸手一指后面的书架,道:“你看那里。”

嫣桃顺着他的手看过去,就见书架的格子上立着一座玉像,轻风动衣,手持折扇,眉目含笑,虽然只有小半个手掌大小,但是眉目口鼻,神情风采,都和贾珂一模一样。

原来当时在双岭镇的拍卖会上上,王怜花一看见那“武林八美”放入水中,然后宽衣解带,载沉载浮,心中便浮现了一个念头:“我何不想办法学来这雕刻之法,然后雕刻一个贾珂出来,到时我要和贾珂亲热,他不顺从我,我便拿出玉像来挑动他,若是我和贾珂暂时不在一处,我也可以拿出这玉像来聊解相思。”

他想到这里,心痒难耐,当即装作模样地对贾珂道:“这‘武林八美’十有八|九是冲着你来的,咱们将它毁了,看那幕后主使会如何跳脚,如何?”

贾珂一听,深以为然,便假扮成花无缺,将那“武林八美”一一打碎,王怜花则趁机假扮成家丁,混在其中,等那“武林八美”的碎片自高台上撤下来后,他便装着过去收拾碎片,实则借此机会将那些碎片仔仔细细地研究了一番,很快便弄明白了这些玉像是怎么“活”过来的。

他虽然早就心痒难耐,恨不得立刻雕成,但他想给贾珂一个惊喜,因此前几天一直没有机会动手,今天贾珂去宫里,他得了空闲,一等贾珂离开,便命令戴冠笙打开库房,好供他挑选玉料,下手雕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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