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4、第七十七章

许寒封一声不响地听他说完,脸上神色严峻,说道:“爵爷,你可知道为什么皇上吩咐我这两天就全心全意去搜查王怜花,再不管金波旬花的事?为什么皇上就认定王怜花是被同伙带走的,而不是被人劫持的吗?”

不等贾珂回答,便道:“那晚皇上命我将王怜花带走,是担心王怜花是吴明的手下,留他在你身边,会害了你的性命,送他去别处,他可能会向吴明通风报信,还是天牢里最安全。我们从客栈离开后,我便送他去了大理寺,大理寺暂时将他关在天牢里,因为那时候谁也不敢说这位王公子是真的还是假的,我等也不敢怠慢他,他虽然被关在天牢,但牢房是现收拾好的单间,床铺也是从外面新买来的。

皇上本想等爵爷你醒过来后,让你亲自去审问王怜花,看看他是真是假,哪想到第二天上午巳时三刻(九点四十五分)前后,便有几个蒙面人闯进天牢里,杀死百多名看守,留下一名活口,让他带路,领着他们直奔王怜花所在的牢房,之后那名看守也被他们杀死了。

好在那间牢房的左右对面一共关押了三十七名犯人,虽然他们也遭了那几个蒙面人的毒手,但是有六人原来也是武功高强之辈,勉强护住了要害,虽然身受重伤,居然没死。

据他们说,当时那几个蒙面人走进王怜花住着的牢房里,王怜花看见他们,笑吟吟问道:‘阁下这般兴师动众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为首那人便摘下自己脸上的黑布,走到王怜花面前,低声和他说了几句话。他们谁也没听见那个蒙面人说的是什么,就听到王怜花道:‘我现在走,岂不要前功尽弃?’”

春笙这几天一直待在客栈,只知道王怜花被人救走了,却不知道事情经过,听到许寒封最后一句话,不由得喜不自胜,暗道:“贾珂绝不可能和他在一起了!”随即哈哈一笑,说道:“我就知道,他果然是吴明的手下!”

说完斜睨贾珂一眼,本以为贾珂会惊怒交加,伤心欲绝,哪想到贾珂抬头望着许寒封,脸上既不惊讶,也不恼怒,更不见半点伤心,不禁大感诧异,不知道贾珂究竟在想什么。

就听许寒封继续道:“那个蒙面人说:‘贾珂从前没怀疑过你是假的,现在皇上对你起了疑心,等他醒来,你能保证他听了皇上的怀疑后,不会怀疑你吗?你能保证你一定能骗过他?反正王怜花还在咱们手里,你现在走了,等下一次再见到他,他也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王怜花就道:‘你说的是。’便跟着那个蒙面人离开了牢房,剩下那几个蒙面人就对牢房附近的犯人下了杀手,唯恐他们刚刚的谈话泄露出去。”

贾珂不置可否,许寒封继续道:“贾爵爷,这六人是我亲自带人审问的,除我以外,其余七人皆是审讯的行家,大家伙几经询问,才敢相信这六人说的是真话。照你前几天在御前所说,自你在少林发现吴明的阴谋那天起,王怜花都和你朝夕相处,形影不离,直到你们二位在楚留香的船上中了迷药,双双落入吴明的手中,你们才被迫分开。而这个蒙面人说的也是王怜花在他们手里,可见这个意图栽赃皇上的王怜花,只是吴明的手下,绝不是真正的王怜花。”

春笙心中一凛,喜悦顿时消失了大半,暗道:“就算那个王怜花是假的,可是……可是这世上总还有一个真的。春梳啊春梳,你怎么死的这么早?你既然是吴明的人,怎么不先帮我杀死那个真的王怜花,再自行了断呢?”

陈大富知道的比春笙还少,他一声不响地听许寒封说完,心下起疑:“许总管说的自然不会是假话,可是春梳公公生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明明说,吴明带走王怜花,一来是为了让皇上相信王怜花是他的同伙,这样一来,皇上会全力以赴调查王怜花的下落,其他的事无暇顾及;二来是要以王怜花牵制贾爵爷,让贾爵爷分|身乏术,无力和他对抗。这两人说的话怎么对不上?此中定有蹊跷。”心中一动,凝目望向贾珂。

只见贾珂微笑道:“青瓷小瓶,金波旬花还有僧袍,这三样东西,许总管你本来不知道它们和那西域头陀有关系,是王怜花告诉你它们是西域头陀留下来的东西,你才将它们交给皇上。既然皇上已经认定王怜花是吴明的手下,那么这三样可能指认吴明同伙的身份的证物,皇上当然也认定是假的了。许总管,我说的是不是?”

许寒封点了点头,说道:“吴明本不应该知道皇上找那西域头陀是为了什么,可是王怜花既然是吴明的人,”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春梳也是吴明的人,那么咱们这计划未必就能瞒过他,说不定那个叫‘沙曼’的妓|女就是他安排的。

他先买通了‘非人间’的人,将这三样东西放在‘非人间’,然后将这件事告诉王怜花,他知道爵爷你不舍得和王怜花分开,去‘非人间’的时候一定会带上他。”

那天晚上,咱们到了‘非人间’以后,他就和爵爷你还有李大人按照计划去取这三件东西,他放任你们四人二死一伤,也许就是为了证明自己对放在木盒中的东西是金波旬花这件事毫不知情。可是他接下来还需要爵爷你帮忙,因此他不能让你死了,不愁和那个绿衫女的死活他却全然不放在心上,所以那天晚上,除了他以为,就只有爵爷你活了下来。

这件事关系甚大,皇上可以信赖的人手并不多,皇上见王怜花想要让他以为这朵金波旬花就是西域头陀留下的东西,便想自己如果真在这朵金波旬花上费力气,多半要中了吴明的陷阱,因此才没有派人调查金波旬花的事。”

贾珂伸手摸了摸袖中金牌,淡淡一笑,问道:“如果怜花不是吴明的人?”

许寒封一怔,目光中满是怜悯神色,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肯相信吗?”

贾珂笑道:“陈公公,烦请你将春梳公公生前说的那些话,讲给许总管听。”

陈大富没料到贾珂会忽然叫他,微微一怔,走上前来,向许寒封行了一礼,然后将先前他在走廊里听到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

许寒封哪料到这种偷听来的话也能有假,沉吟良久,说道:“听他的意思,王怜花似乎和他们没有关系,是吴明希望咱们认为王怜花和他有关系。可是狱中发生的事也不是假的,那王怜花确实和吴明是一伙的。如果他们没有一时粗心,留下活口,咱们也不能确定那王怜花和吴明的关系,也许他就是想要让你认为王怜花是清白的。

可是……可是当时狱中有人侥幸没死这件事,没有几个人知道,春梳怎么就能认定皇上知道王怜花被带走以后,会坚信他是被同伙带走的,而不会认为王怜花是被人劫走,那人是要用他来威胁爵爷你呢?这点我可想不通。”

贾珂心想:“你当然想不通了,这些话是我自己编的,我那时候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好说些对怜花有利的话。还好我这么做了,不然现在可就麻烦了。真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人和我这般心有灵犀,我这里刚刚演了一场戏,好给怜花洗清罪名,他那里居然先演了一场戏,把脏水全泼在了怜花身上。

春梳公公,你活着的时候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死了却帮了我和怜花好大的忙。等我找回怜花,一定给你多烧些纸钱,好让你在阴世做个逍遥快活的大富翁,多娶几个鬼老婆,生几个鬼孩子。”正色道:“有什么说不通的?王怜花是清白的,这一切不就都能说得通了吗?”

许寒封心下暗暗叹息,心想:“看贾爵爷平日里多聪明一个人,怎么一遇上情爱就变成了傻子?”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他是清白的,那他怎么会在狱中和那几个蒙面人那样说话?”

贾珂笑着站起身来,说道:“其实这很好解释,许总管先跟我去见一个人,然后再带我去见见那几个犯人,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许寒封听他语音中信心十足,心下倒先信了三分,暗道:“他和吴明多次过招,对吴明自然很有了解,他既然这么说了,心中一定很有把握,不然岂不堕了一世威名?”当下不再多言,只是问道:“那人是谁?”

贾珂微微一笑,说道:“丐帮帮主洪七公。”

洪七公先前给了贾珂一只青铜葫芦,跟他说如果他有什么事,要动用京城这帮叫化子,只管把这只葫芦拿给他们看,他们就会听他发号施令。贾珂拿到葫芦,想着王怜花现在没有武功,如果哪天他们失散了,王怜花未必能保护自己,就把这只葫芦交给他保管。

前天晚上,王怜花离开之前,不知是不是预料到自己此行凶多吉少,又把这只葫芦留给了贾珂,就和金牌一起放在枕边。贾珂先前用金牌吓唬春梳的时候,一眼便瞧见了这只葫芦,不禁又感动,又难过,想到王怜花现在不知身在何处,当真心如刀割。

现在贾珂拿着这只青铜葫芦,很容易就问到了洪七公的行踪。

在消息灵通这件事上,丐帮若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洪七公早听说了前一阵子贾珂被皇帝以保护之名软禁家中这事,也听说了王怜花前天不知什么原因被关入天牢,昨天一伙蒙面人闯入天牢,就为了把他带走这事。

洪七公正躺在椅子上晒太阳,忽然眼前一暗,他早已听到了来人的脚步之声,毫不惊讶,只当是哪一个小乞丐有事找他,懒洋洋地睁开眼睛,就见面前站着两个人,而不是他以为的一个人。一人三十出头,身穿棕色长衫,看着面生,一人十六七岁,身穿宝蓝绸衫,正是贾珂。

洪七公惊讶道:“你从家里出来了?”心念一转,笑道:“你来找我,是不是要我帮忙找你媳妇儿?”

贾珂听洪七公这么说,心道:“看来他只知道怜花在大牢中被人带走的事,却不知道皇上还怀疑怜花和吴明是一伙的。这也难怪,许寒封押送怜花去大理寺,可没给怜花易容。”

贾珂笑道:“那虽然是要紧事,却不是头等要事。七兄,这位是大内侍卫总管许寒封许总管,许总管,这位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丐帮帮主洪七公,他曾经帮官府破获过上百起案子,皇上从前还跟我提过,如果武林中人人都像他一样,不仗着自己武功高强就欺凌弱小,而是想着自己武功高强,要为国为民多做些事,那他这皇帝还有什么好烦心的。”

洪七公这辈子虽然没读过书,但是他肚子里全是些忠君爱国的道理,这时听贾珂为他大吹法螺,说的还是皇帝对他的赞许,不禁又惊讶,又欢喜,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心道:“没想到皇上竟然听过老叫化的名字,还这么称赞我老叫化!”脸上微露得意之色。

许寒封心道:“原来皇上这么关心江湖的事?”恭维道:“洪帮主的大名,许某早就听过不知多少遍了,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托了贾爵爷的福,终于见到洪帮主,真是件幸事,可惜许某公务繁忙,无暇脱身,不然非要和洪帮主浮一大白。”

洪七公笑道:“许总管这么说,可真是羞煞我老叫化了。我老叫化别的本事没有,就爱吃吃喝喝,许总管你若要喝酒,什么时候来找我,我都乐意奉陪。”然后看向贾珂,问道:“你不是找我帮你找媳妇儿的,是不是为了孙老爷的事来的?那名单还差两天的,你若急着要,我先把查好的给你。”

贾珂笑道:“那感情好,先给我吧。”洪七公转身走入屋中,不过一会儿,就从屋中出来,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账簿。贾珂接过账簿,向他道谢后,又道:“我今天和许总管来找七兄,其实是有件要事想要请七兄帮忙。”

洪七公道:“你说。”

贾珂道:“三年前我曾经去过一趟金陵,在那里遇上了一桩麻烦,多亏贵帮的彭长老好心帮忙,那件麻烦才顺利解决了。不知道这位彭长老现在在哪里?”

许总管好生奇怪,心道:“贾爵爷不是来查案吗?怎的忽然叙起旧了?”

洪七公笑道:“前一阵子江湖上各大门派的人都往京城赶,有些人是想向皇上讨个说法,有些人却是想要趁乱生事。我怕会出什么乱子,就把净衣派污衣派那几个长老都叫到京城来了。他是净衣派的三大长老之一,现在就在京城。你有事找他吗?要不要我现在就把人叫来?”

这还真是意外之喜,贾珂正欲点头,转念一想,又笑道:“这件事关系甚大,我怕一来二去,会出什么岔子,别叫他过来了,咱们去找他吧。”

洪七公听他说得郑重,又想如今王怜花失踪了,他绝不会浪费时间来和自己开什么无聊玩笑,心中又惊讶,又好奇,暗道:“老彭这是做什么事了?”

他找来一个小叫化,问道:“彭长老你见没见到?”

许寒封见这小叫化衣裳穿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若非衣裳上补缀很多,只怕会让人以为这是哪位富家公子,不由暗暗称奇,心道:“现在叫化子的生活都这般宽裕了吗?”

他倒不知道自上任丐帮帮主任慈惨死衡山后,丐帮群龙无首,四分五裂,无数七袋、八袋、九袋的弟子纷纷争着想当帮主,丐帮渐渐就分化为净衣和污衣两派。

净衣派除了衣服上打满补丁之外,平时起居与常人无异。这些人本来就是江湖上的豪杰,或是看中丐帮的势力,或是欣赏丐帮的侠义,或是和丐帮弟子交好,投入丐帮,并不以乞讨为生。污衣派则是以行乞为生,并且严格遵守丐帮戒律:不得与外人同桌饮食,不得以银钱购置货物,不得与不会武功的人动手。

这两派水火不容,争斗不休,后来洪七公力压群雄,当上帮主,虽然耗费了大量精神力气,试图将两派合二为一,却始终不见半点成效。最后他为求公正,便一年穿干净衣服,一年穿脏污衣服,只是要他乞讨人家的残羹冷饭,实在难以办到。

不止他难以办到,练功本就是逆天而行之事,便是一点三脚猫功夫,也要花上不少苦功,才能练出来,这般肯下苦功的人,又怎会没有半点心气。因此丐帮诸多弟子,会武功的人大多在净衣派,洪七公之下,有四大长老,净衣派就占了三人。

中下层弟子好吃懒做惯了,他们虽然身体强健,有手有脚,却宁愿乞讨为生,日日吃别人的残羹剩饭,也不愿出卖力气,自力更生,这些人人数众多,又多在污衣派,才使污衣派这些年来都和净衣派打了个平手。

这小叫化就是净衣派弟子,名叫曲平,从前家里也是当地大户,后来家道中落,父母早亡,便投入丐帮。他为人机敏,反应极快,做事从不令人失望,并且特别擅长交朋友,一入丐帮,就混得风生水起,不过十五六岁,就已经是丐帮的六袋弟子了。

曲平道:“彭长老昨晚一宿没睡,一直在办您交代下来的事,今天早上,他去太白居吃的早饭,他一向吃饭很慢,也许现在还在那里。”

彭长老果然还在太白居。

他约莫七十多岁,眼睛极小,生得白白胖胖,留着一大丛胡子,就好像一只吐出了一团纠缠在一起的丝的蚕似的。听到贾珂等人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站起身来,未语先笑,春风满面地道:“帮主怎么过来了?”瞧向贾珂,笑吟吟地道:“贾公子,自从金陵一别,真是好久不见。”又看向许寒封:“不知这位兄台尊姓大名?”

洪七公压低声音,说道:“这位是大内侍卫总管许寒封,他和贾珂有事要问你,我就带他们过来了。”

彭长老心中一惊,暗道:“我最近做的事,教他们发现了不成?”强笑道:“不知二位有何贵干?”

贾珂笑道:“咱们坐下说话,站着太惹眼了。”长袖轻拂,坐在椅上,待余下三人也坐下后,方道:“彭长老,是这样的,我跟许总管说,江湖上有一门慑心之术,能使人忽然睡去,只不过中术的人虽然自觉睡着,但在外人看来,其实他们只是呆在原地,这时候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让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任人摆布,毫无反抗之力。

许总管却说我胡说八道,大吹法螺,这世上哪有这么神奇的功夫,我心中不服,忽然想起三年前曾经见过你用这门功夫,就带他过来找你了。可否请你给我这位朋友展示一二?”

许寒封初闻贾珂说他跟自己说江湖上有一门慑心之术,不由怔了一怔,在心中反驳:“你什么时候跟我说这话了?这慑心之术是什么?”但想到贾珂此举,必有深意,因此并没反驳,只是一言不发,默默听着。

这时听到贾珂说中了慑心之术的人,别人要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要他们说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想了一想,终于恍然大悟,暗道:“原来他带我来找这人,是想要告诉我,王怜花之所以会在天牢里那么说,是因为他中了慑心之术。”

这种武功他从前只听说过,却从没有见过,听贾珂说这位看起来不像乞丐,倒像是乡绅富豪的老人竟然会这种武功,不由好奇心起,凝视着彭长老,眼睛一眨也不曾眨。

洪七公怔了一怔,心道:“老彭竟然会这种武功?我怎的从没见他使过。”眼睛也紧紧盯着彭长老不放,目光中满是好奇。

彭长老被贾珂三人齐齐盯着,不禁压力倍增,尤其他自觉其中两人望向他的目光,就好像两头饥肠辘辘的恶狼望向一只又娇又嫩的小羊羔,愈发心惊胆战,恨不得夺门而逃。

这慑魂之术是他压箱底的功夫,几乎没在外人面前用过,他本想着自己什么时候遇到危险,对方不知道他会这门武功,说不定就可以反败为胜,逃出生天,因此一直不曾将他这门武功告诉别人。

哪料三年前他用这门武功的时候被贾珂撞见,当时他不得不把这秘密告知与贾珂,已是如鲠在喉,很不痛快。现在这秘密又被贾珂当着洪七公的面揭破,不禁又气恼,又愤恨,无奈道:“贾公子都这么说了,我怎好拒绝,不知贾公子想看我对谁用这慑魂之术?”

这彭长老年纪虽大,却藏不住什么心事,他满腹牢骚,满心气愤,面上也显露出来,贾珂看得清楚,他心中一动,看向许寒封,淡淡一笑,问道:“徐总管,可否让彭长老见见那几个证人?”

许寒封略一沉吟,点了点头,说道:“当然。”

彭长老奇道:“证人?什么证人?”

贾珂道:“一桩涉及了一百多条人命的大案的证人。”

彭长老心中惊奇,还没反应过来,洪七公倒是一点就透,想起他先前听得的消息,昨天闯入天牢带走王怜花的那几个蒙面人,据说杀死了上百个看守。

贾珂展颜一笑,继续道:“彭长老,其实刚刚在下和你开了个玩笑,我和许总管来找你,可不是因为什么赌约,只不过是因为昨天闯入天牢的那几个蒙面人,其中有一个人,很可能会这慑魂之术——”

彭长老忙道:“这事可和我无关!”

许寒封道:“长老放心,贾爵爷带我来找你,不是认为你可能参与了这件事,只是想要证明一件事,就是那个为首的蒙面人也会这种武功。你帮了朝廷这么大忙,朝廷绝不会忘了你的好的。”

彭长老心中稍安,一面在心中喜滋滋地盘算着自己能捞到多少好处,洪七公是不是也要记他一功,把降龙十八掌传授给他一招半式,一面笑道:“记不记得我的好倒无所谓,只要能早日找到凶手,不让那么多人白死,我出点力气,那也出得高兴。今天我这把老骨头就交给两位驱使了,有什么事你们只管吩咐。”说完这话,他忍不住偷偷瞧了洪七公一眼,见他脸色和悦,知道他对自己这回答很是满意,心中不由得意起来。

贾珂点了点头,说道:“这会儿事势紧急,也没空耽搁了,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皇帝担心吴明反应过来后杀人灭口,不敢再将人留在天牢,那六名犯人当天就被送去一处民宅的地下密室中,由专人看守,御医治疗,民宅里面则住着人,看上去和前后左右的民宅没有任何差别。

离着民宅有两条街远的时候,贾珂三人从马车下来,许寒封领着贾珂和彭长老走进一家饭馆。

这家饭馆叫“满堂香”,他们一进饭馆,店小二便迎了上来,笑道:“几位客官,里面请。”便要领他们去大堂。

许寒封道:“我们不去大堂,给我们开一间包厢。”

店小二道:“要什么包厢?”

许寒封道:“东南西北,各点着一盏灯的包厢。”

店小二目光闪动,笑道:“客官楼上请。”

彭长老听见他二人对话,心道:“他们说的这几句话没头没脑的,是他们的切口吗?原来官府的人也用这一套。”

贾珂却知道许寒封是在故弄玄虚,其实哪有什么切口暗号,只不过这店小二认得他许寒封许大总管这张脸罢了。

他们走上二楼,走进东边第三间包厢里,店小二快步离屋,将屋门关上。贾珂四下打量,只见这间屋子颇为宽敞,墙壁上悬挂着梅兰竹菊四幅画,正中央摆着一张八仙桌,一个木头柜子紧贴着墙,柜上摆着几个摆件。

就见许寒封走到柜子前面,伸出手去,握住一只铜碗。这只铜碗上面生了一层铜锈,碗中钉着几枚铜钱,一动也不动,这只铜碗也钉在了木柜上,许寒封将碗向右旋转,忽听得喀拉拉一声响,木柜向右边移开,墙后面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来。

许寒封点燃火折子,当先爬了进去。

贾珂瞧了一眼洞中火光,微笑道:“彭长老,你先进去,我殿后。”

彭长老知道他这是不放心自己,心道:“你不放心我,难道我就放心你了?”转念一想,又道:“他的信誉确实还不错,从没听人说过他说话不算数。”当下点了点头,跟在许寒封身后爬进密道。

贾珂爬进密道,不急着往前爬,他在密道中摸索一会儿,找到一个圆柱,往右一转,将机关闭合。木柜复位,密道内漆黑一团,许寒封离贾珂太远,他手中的火折子照不到这里,贾珂也点燃了一只火折子,循着许寒封手中的火光向前爬去。

地道一路向下,没过一会儿,就已经爬到尽头。密道前面没路,又开了一处竖井,直通上面,贾珂抬头一看,就见许寒封站在旁边,正低头往下看,见他来了,说道:“爵爷,就是这里了。”

贾珂双足轻点,跃上地面,就见这里是一间大理石砌成的屋子,墙壁上嵌着许多盏灯,虽然这屋子里面一扇窗户也没有,但这辉煌的灯火仍将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一般明亮。

许寒封见他上来,便和旁边一人耳语几句,那人点了点头,走进屋去,一会儿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走了过来。许寒封伸手一指那年轻人,招呼彭长老道:“彭长老,请你对他用一用这慑魂之术。”

彭长老走到那年轻人面前,微笑道:“小哥且瞧我眼光之中,有何异样。”

那年轻人望向他的眼睛,见他眼睛极小,偏偏脸圆鼓鼓的满是肥肉,愈发显得一双眼睛便如两条细缝一般挤在肉山之间。说也奇怪,这年轻人明知道面前这个又白又胖的老头是要对他用什么慑魂之术,正兀自提防,可是一瞧见他的眼睛,便觉心头微微一震,看了一眼,就再也挪不开目光,只想再看一眼。

就听得彭长老道:“你累啦,歇歇吧。”他说话极是悦耳动听,声音中还透着一股醺醺醉意,那年轻人顿觉身体疲乏,全身无力,他心中警铃大作,想要挪开目光,摆脱彭长老的控制,眼睛却不由自主的盯着他不放,不知不觉闭眼睡去。

许寒封只见这年轻人忽然变得神情麻木,目光呆滞,不禁又惊奇,又恐惧,就听得贾珂道:“彭长老,请你让他跟着许总管去见那六位证人。”

彭长老便柔声道:“现在你跟我走。”一面说话,一面示意许寒封在前面带路。许寒封点了点头,一面走,一面扭头向后看去,就见彭长老跟在他身后,而那个年轻人竟然真的迈开步伐,随彭长老向前走来。若非他的脸僵硬呆滞,便好像刚从坟墓里爬出来一样,谁能想到他现在竟然已经睡了过去。

他们四人很快走到那六名犯人待的房间,贾珂一进房便觉得闷热异常,但见房中摆着六张床,床上各躺着一人,虽然年龄各异,长相各异,但这六人脸上都不见半点血色,满房都是药气,苦涩辛辣,十分呛鼻。

早有人侯在床边,约莫二十出头,一张娃娃脸,一见他们走进屋来,便将那六人叫醒,许寒封道:“你们仔细看一看,当时王怜花是不是这个神情?”

那六人睁大眼睛,看了半晌,有的摇头,有的迟疑,竟然没有人说话,还是那个叫醒他们的“娃娃脸”解释说:“许总管,他们这六个人的牢房和王怜花的牢房离得都不算近,无论当时王怜花是有说有笑,还是像小宋这样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他们这六个人,应该没有一个人能看见。”

话音刚落,就听一人道:“不……不是……我看见了,他是有说有笑和那个蒙面人走……走的……他还亲了那个蒙面人……咳咳……一口。”声音有气无力,十分虚弱,似乎再说几个字,就要喘不过气来。

许寒封听到这话,先瞧了贾珂一眼,却见贾珂微微一怔,随即安宁,淡淡一笑,看向那人,许寒封心中茫然一片,暗道:“他听见自己夫人亲了别人一口,怎的不生气?”他推己及人,虽然他和夫人没多么深厚的感情,但若是有人告诉他,他夫人背着他亲了别的男人一口,他非暴跳如雷,杀死那对奸夫|淫|妇不可。

贾珂微微一笑,看向守在床边的“娃娃脸”,问道:“这人是谁?声音听着竟有几分耳熟。”

那“娃娃脸”鉴貌辨色,见贾珂竟没着恼,不由也暗暗称奇,说道:“这人叫丁春秋。”忽的一笑,继续道:“还真是爵爷您的熟人。”

贾珂吃了一惊,凝目看向丁春秋,就见他白发白须,脸上布满皱纹,依稀能看出一两分年轻时候的容貌,不由惋惜道:“我送他进来的时候,他虽然须发皆白,但只看容貌,确实称得上是一个潇洒俊逸的美少年,没想到不过短短十年,他就从美少年变成一个糟老头子啦。”

丁春秋听到这话,心中又惊又怒,暗道:“我……我真的变成糟老头子了吗?”说着伸手去摸自己的脸。这些年来,他满心满意沉浸在对天山童姥和贾珂的憎恨之中,也不敢细想自己的容貌,这时伸手一摸,只觉皮肤松弛,满是皱纹。他天性|爱美,想象自己鸡皮鹤发,模样可怖,不由得急火攻心,“哇”的吐出一口血来,竟然就这样晕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