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向西而行,不久来到一个市镇,叫飞云镇。
黄蓉先前在路上还看到过不少赶路的姑娘,一进这飞云镇,却再没看见一个年轻姑娘,心下不由暗暗生奇,投了客店,黄蓉让店小二把小鱼儿抬到客房去,又向他问明去哪里买菜蔬,正要出门,躺在床上的小鱼儿叫住她道:“你就这么出去,不管我了?”
黄蓉回身奇道:“你要我怎么管你?”
小鱼儿道:“刚刚那店小二离开这间客房的时候,对你欲言又止,看起来就很想开口劝你些什么。这客栈地段很好,门口也很热闹,但是店小二把我扶出马车的时候,我扫了一眼,发现街上几乎全是男人,除了两个年纪很大的老婆婆以外,再没有其他女人了。我看这镇子八成闹采花贼了,所以才吓得镇子上的女人都不敢出来。”
黄蓉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街上出行的都是男人,不是女人,可见那采花贼好的是女色,而不是男色,就算再来十个采花贼,你也安全的很,又何必担心呢。”
小鱼儿叹气道:“他虽然不采我的色,却会采我的命,如果你是我,你担不担心?”
黄蓉听到这话,知道小鱼儿的意思是说如果那采花贼看中她美色,很可能会趁着她离开的功夫进屋里埋伏她,到时候小鱼儿一动也不能动,就如刀俎的鱼肉一样,只能任那采花贼宰割了。
黄蓉心道:“他说的也不错,如果我不解开他的穴道,他毫无自保之力,说不定就死了,虽然我还没搞清楚他的目的,但是他这一路上对我总是不错的。可是我解开他穴道,他没准儿就跑了,我身上东西都被人搜走,连给他喂毒药这招都没法用的。”想到这里,不由觉得自己好笑起来,暗道:“他跑就跑呗,这世上打爹爹主意的人还少么,他真跑了,我就回去找爹爹,把这事告诉他去。”
她想到这里,便走到床前,伸手正要给他解开穴道,谁知忽然眼前一花,脚下一软,竟然直直的砸在小鱼儿身上,两人的脸砸在一起,顿时鼻血横流。
小鱼儿痛呼一声,道:“你这是做什么?”
黄蓉刚刚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此刻因为这剧痛豁然清醒了一下,她倒吸口冷气,虽感到小鱼儿温热的鼻息就喷到自己脸上,却也没什么害羞之感,只觉得鼻子好痛好痛,她低声道:“有人点了迷药。”
说完,强撑着半伏起身,伸手解开小鱼儿身上的穴道,然后又重重的落回了小鱼儿身上,鼻子又是一痛,滚烫的血液自鼻腔中汨汨流出,流进嘴里,一时嘴里满是淡淡的腥味。
黄蓉几次试着站起身来,但手脚酸软,根本无法挪动身子,她不由想起先前被人擒住,每日昏昏沉沉,被人抬来抬去,根本无法挣脱桎梏的那段日子,心中也害怕起来,道:“现在怎么办?”
小鱼儿道:“你去我怀里找一个墨绿的瓶子出来。”
他声音很轻,但是他的嘴就在黄蓉耳边,一个字一个字都仿佛微风吹进黄蓉的耳中,她心里虽然又愁又急,却也忍不住不自在了一下,低声道:“你怎么不自己拿?”
小鱼儿笑道:“你点了我穴道这么久,我刚解开穴道,气血不活,又中了迷药,哪有力气抬起手来。”
黄蓉觉得他说的有理,便不再说什么,手伸入他怀里去找瓶子。他怀里东西好多,十几个瓶瓶罐罐,还有五六个不知用途的小盒子,黄蓉虽然手脚无力,也咬牙强撑,勉力将东西一样样拿出来,最后终于找到了那个墨绿色的小瓶子。
黄蓉拿起瓶子,贴到小鱼儿脸上,道:“是这个?”
小鱼儿悠然笑道:“就是这个,现在你把瓶塞打开,用力的闻一下。”
黄蓉便依言打开瓶塞,凑到瓶口,用力一闻,一种极为腥臭刺鼻的气味迎面而来,被她吸入肺内,她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一股恶寒如冰水一般浇在头上,从头到脚,一处不漏,她从小鱼儿身上踉踉跄跄的站起来,跪在地上干呕了几口,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拿出手帕擦擦嘴角,秀美紧蹙,道:“这是什么东西?”
小鱼儿笑道:“你真是不识货,你知不知道,这一小瓶东西,比一千两黄金还要贵重。若非它臭不可闻,臭的让人精神大振,又怎么能解开你中的迷药呢。”
黄蓉初时仍在干呕,听到后面,才发现自己果然能动弹了,不由精神一振,笑道:“是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让我拿这东西,是要戏弄我呢。”说完,又将瓶子递到小鱼儿鼻下,让他闻了一闻。
小鱼儿自小就和各种药材打交道,这瓶中的气味虽然难闻,但是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面不改色的用力吸了一口气,刚恢复力气,便伸手一拽黄蓉,说道:“算算时间,你我也该因为中迷药晕倒了,你快过来装睡,等一会儿那人进来了,咱们也好吓他一跳。”一面说着,一面把先前掏出来的东西都塞进了怀里,省的一会儿那采花贼进来露出马脚。
黄蓉本来已经拿出手帕,准备把脸上的鼻血擦掉,听他这么说,只觉得他这主意实在合自己心意。他二人鼻子都破了,床上也沾上了血,一眼就能看出来刚刚发生了什么,要想不露出马脚,不仅不能擦掉鼻血,最好还要照着刚才那姿势再“撞”一次。
刚刚事态紧急,两人不小心撞到一起,满心想的都是如何在那采花贼进来之前解开迷药,倒没什么好胡思乱想的,此刻再“撞”在一起,虽然两人的脑袋呈十字形叠在一起,虽然他们也不是没亲密接触过,前几天黄蓉中的迷药的药效还在,都是小鱼儿亲手给她喂饭喂药的。
可是此刻,他们两人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黄蓉感到小鱼儿的呼吸吹在自己脸上,小鱼儿感到她根根柔丝落在自己脸上,一时屋里静悄悄的,又都不敢说话,怕外面人察觉,两个人只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砰砰,砰砰的急促跳动着,这感觉实在让人心里发慌。
过了一会儿,那采花贼竟然还没进来,黄蓉移开目光,压低声音道:“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迷药,也是可以点着将人迷晕的?”
小鱼儿想了想,道:“我只有吃进肚子里的迷药,你要不要?”
黄蓉道:“那有什么用,我总不能逼他吃下去。”心念一转,嫣然一笑,轻声道:“有了,我把迷药涂在指甲上,到时候他进来,我一抓他,迷药就进他身体里了。”
小鱼儿笑道:“你还真是个天才儿童。”
黄蓉笑道:“过奖,过奖。快把迷药给我。”
小鱼儿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递给她,笑道:“可是你练过能轻易用手指划破别人皮肤的武功吗?我这迷药质量虽属上佳,但是可不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你轻轻划破别人的皮肤,迷药不会立刻生效的。看这镇子上的人被那采花贼吓得人心惶惶的架势,这采花贼的武功应该不错的。”
黄蓉沉吟道:“我手上的武功虽然不怎么厉害,但是我身上倒有东西去划破他的皮肤。”说罢,将头发上戴着的两个发卡取下来,然后将发卡上的明珠摘下来,便露出一截闪闪发亮的针尖来,她将两个发卡藏在两手手心,再打开盒子,将迷药的药粉涂抹在针尖上。然后将盒子放进小鱼儿怀里,两粒珍珠放进自己怀中,又得意洋洋的枕回小鱼儿脸上。
不过一会儿,两人就听见门被轻轻推开的声音,黄蓉和小鱼儿连忙闭上眼睛,放缓呼吸。小鱼儿仗着黄蓉的头发挡着自己的脸,就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细缝,顺着门口看过去,就见一个少女走了进来。
她看起来不仅很年轻,并且也很美丽,虽然远不及黄蓉明艳无俦,但眉梢眼角之际,却有种天然的楚楚动人的媚态,她穿着一件雪白的长袍,一头乌黑的长发用簪子随意挽着,一路走来,一头秀发如水波般不住颤动。
小鱼儿心道:“奇怪,奇怪,怎么采花贼竟然是个女人?”
正想着,见这人走了过来,连忙闭上眼睛。
白衣少女走到床前,伸出手来,抓住黄蓉的肩膀,稍一用力,将她翻过身来。黄蓉虽双眼紧闭,仍能感到来人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心中琢磨着一会儿如何把这人杀死,面上却半点不露,仍是缓缓呼吸着,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甜美笑容,似乎正在做什么好梦。
哪想到白衣少女不过看了黄蓉一眼,就把她扔到了地上,然后去抓先前被黄蓉压住的小鱼儿的肩膀,稍一用力,将他抓了起来。
小鱼儿心中暗暗叫苦,暗道:“难道这竟然是一个好男色的采花贼?”
黄蓉被那白衣少女随手扔到地上,身上一痛,却强忍着没呼出声来,她微微睁眼,见那少女正背对着自己,黄蓉哪会错过这个机会,手如闪电般自她“宗鼻”、“梁邱”、“伏兔”、“髀灵”等穴道一路点了上去,几乎将她足阳明经上所有的穴道全都点了个遍。
这白衣少女登时就跌倒在了地上。
她一跌倒,抓着小鱼儿的手也松开,小鱼儿稳稳落在床上,见这白衣少女十分面生,自己从前绝没和她见过,不由笑道:“你专程过来,是来劫我这良家少男的色的吗?”
白衣少女听到这话,苍白的脸上顿时涌现淡淡的红晕,她淡声道:“不是。”
黄蓉笑道:“现在我们为刀俎,你为鱼肉,怎么你还摆这么大派头啊。”白衣少女看她一眼,并不说话,黄蓉右手撕下这少女衣服,塞进她口中,左手在她刚刚拎起自己衣领、把自己扔到地上的那只手的手腕上抓落,一拉一扭,喀喇一声,登时将她手臂臂骨扭断了。
那少女痛极大叫,但是嘴被衣料堵住,这声凄厉惨叫便被衣料闷在嘴里,没有传出去,黄蓉喝道:“要不要将左臂也扭断了?还不老实交代你究竟是为什么来的?”
白衣少女看她一眼,忽然口鼻中纷纷流下鲜血来,只是这血竟然是惨碧色的,这颜色本就吓人,流淌在白衣少女雪白的面颊上,愈发显得诡异起来。
黄蓉吓了一跳,连忙向后退了几步,就在她后退的时候,这白衣少女竟然已经倒在了地上。
她竟然已经死了。
黄蓉喃喃道:“我还没有说要杀她啊。”
她看向小鱼儿,小鱼儿也不禁怔住了,道:“难道这人被你扭断了胳膊,就气得自杀了么?”
黄蓉道:“她如果气性这么大,这么容易就死了,怎么还能活到今天呢。何况,她被点了穴道,她怎么死的这么快的。”
小鱼儿道:“是呀,难道她嘴里早含着毒药,随时准备自杀吗?”
黄蓉沉吟道:“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培养出这样的死士来,不知道这样的死士,怎么会这么大费周章的对你下手。”
她走到那白衣少女的尸体前面,将她全身搜了一遍,只找出了一些银两,还有一截没有用完的迷香。
黄蓉道:“她身上竟然连一块手帕都不带,真是奇怪,你有没有听过这样的人?”
小鱼儿笑道:“我何止没听说过这样的人,江湖上很多人我都没听说过。”眼珠一转,道:“你解开她衣服看一看。”
黄蓉道:“做什么?你觉得她尸体上可能留下什么线索?”
小鱼儿道:“我只知道这世上只有一种人不会撒谎,就是死人。”
黄蓉便解开这白衣少女的衣服,衣襟刚敞开,她就不由倒吸一口气,道:“小鱼儿,你看这里!”
说完了,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来,便道:“你别看了,我给你念出来,她胸膛上刻着十个惨碧色的大字,像是用碧磷烧出来的,深得已经可以看见骨头了,这十个字写的是:‘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这话好威风啊,只是不知道这‘无牙’究竟是谁,想来不会是什么厉害人物,不然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小鱼儿道:“无牙门下士,可杀不可辱……这是什么见鬼的话,难道她是怕回去受主子的酷刑,所以宁可现在自杀?”
黄蓉沉吟道:“可是这房间里就咱们三个人,她何必急着自杀呢,难道她认为咱们会去给这个叫无牙的人告密么。”
小鱼儿喃喃道:“她也许是这么想的,又或许不是。”
黄蓉道:“或许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原因?”
小鱼儿心里也有点紧张,他不动声色的看看四周,笑道:“也许她还有一个同伙,或者好几个同伙就躲在屋外看着咱们,她怕他们回去告密,与其到时候受尽酷刑,还不如现在自杀来的痛快。”
黄蓉心下一惊,道:“你……你是说这屋外还有人?”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吱吱吱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无论是墙壁、天花板还是地板,哪里都有这声音。
黄蓉惊呼一声,心里恐惧非常,道:“是、是老鼠!”
小鱼儿虽然不怕老鼠,但是听到这声势浩大的声音,脸色也有点白,可是他虽然害怕,却忽然大笑起来,大声道:“老鼠好啊,烤起来可好吃了,是哪帮孝子贤孙这么懂事,知道我饿了,特意给我送来这么多老鼠吃?”
屋外忽然有一个人狞笑道:“嘿嘿,你既然喜欢吃,就叫你吃个够吧。”
说话间,就见灰扑扑的影子铺天盖地的涌进了这间客房里。
***
天色仍然黑沉沉的时候,贾珂就醒了过来,亦或是他其实一夜都没有睡着,他刚知道李秋水可能和王怜花有血缘关系的时候,其实心里头震惊更多一点,总觉得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怎么忽然就扯上关系了。
后来等王怜花睡着了,他胸前那被泪水打湿的衣服也干了,硬邦邦的,皱巴巴的,很不舒服,就像今天的事一样,硌着他的心脏,很不舒服。
他简直无法想象王怜花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看着他指挥灵鹫宫的弟子杀死李秋水的,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决定将这件事隐瞒在心里,怎么也不肯松口告诉他。
他心里非常感动,可是感动之余,又觉得压的喘不过气来,并不是觉得王怜花对他的爱有多么沉重,而是他这时候才发现王怜花到底给了他一份怎样的爱,他是真的把他整个人交给了他,一想到这里,贾珂的心就有些惘惘的,甚至有点自惭形秽起来,总觉得一对比,自己好像十分的卑劣和自私。
难道这些天来他真的没有察觉到他的不对劲吗?
其实冥冥中他一直都有些隐约的预感不是吗?
其实他害怕王怜花告诉他,他确实和李秋水有关系,害怕他逼迫他做选择,所以故意放任自己不去探究他的隐瞒不是吗?
可是他没想到他们可能是这种关系。
但他早已经猜到他们的关系不一般了,不然王怜花第一反应绝不会是劝他不要管灵鹫宫的死活了,带上原随云和原东园一起逃跑。
他睁着眼,看着天花板,王怜花就蜷缩着身体,靠在他怀里,可是他却不敢去碰他了。他总觉得这份太过深重的感情仿佛是他偷来的似的。
好不容易,等王怜花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他便轻手轻脚的从床上跳下来,然后穿上鞋,披上衣服,离开了屋子。
他并没有去别的地方,只是坐在石阶上,听着习习夜风吹打着上方的屋檐,月亮渐渐落下去了,天边已经出现了一抹亮色。几个巡逻的灵鹫宫弟子看见他,走过去跟他打招呼,问他在这里做什么,他只是笑着说睡不着,坐在这里想事情,她们倒很识趣,没有打扰他,又问他要不要喝点酒,吃点小菜,但是贾珂又拒绝了。
江湖上的人在刀尖上过日子,奉行的是及时行乐,爱喝酒的人比爱美女的人还要多很多,贾珂其实也挺喜欢喝酒的,但是现在他不想喝酒,因为喝酒会麻痹理智,让他充满感性,但是他觉得他现在需要的不是感性,而是冷静思考。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思考什么,只是觉得自己需要思考一些东西。
而思考是需要独处的。
可偏偏有人很不愿意让他在这时候思考,一双胳膊从身后紧紧揽住他的脖子,语气不善的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贾珂被他吓了一跳,连看也不用看,就知道身后的人一定是王怜花,微笑道:“你吓死我了。”
王怜花冷哼一声,道:“我醒来找不到你,才被吓死了。”
贾珂笑道:“咱们两个人一人被吓一次,倒很公平啊。”
王怜花笑了一笑,亲亲他的耳后,道:“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贾珂道:“我……我也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他真的不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坐在这里这么久,竟然什么也没想。
王怜花怔了怔,心头一软,道:“我说过,你不必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
贾珂笑道:“我知道,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对你更好一点。”
王怜花挑了挑眉,低声笑道:“我都没有抱怨过,怎么你会觉得你对我不够好?”
贾珂听了这话,真的很认真想了想,然后道:“大概是因为你对我太好了。别人对我,都比不上你的十分之一。所以我总觉得我对你不够好。”
王怜花笑道:“你现在失忆了,一共记得几个人,你认识的人多了,就不会这么说了。不过我当然是对你最好的人,你都是我的人了,我怎么能不疼你爱你呢。”
贾珂索性转身,将他抱在怀里,晨曦的微光中,他的眼睛也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贾珂看着他,心里有好多话想说,可是又觉得实在没有必要,王怜花是懂他的,懂他所有的彷徨和恐惧。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笑道:“你准备的怎么样了,明天可不可以开始手术?我想早点儿离开灵鹫宫。”
王怜花在他唇边一啄,笑道:“好。”
屋门推开,原随云抬头,眼睛无神的“看”着门推开的方向。
贾珂见他仍然淡定自若的坐在床上,心下对他倒有点佩服起来。
贾珂道:“好久不见。”
原随云没想到贾珂会这么说,怔了一怔,冷淡道:“这些天我一直落在你的手上,你怎么好久不见我?”
贾珂笑道:“这些天来你一直昏迷不醒,我虽然每天都能看见你,可是看见的却又不是你,跟意识清醒的你确实好久都没见过了。”
原随云道:“你今天怎么会这么好心让我醒过来?是因为我现在武功尽废,在你眼里已经变成一个废人了么?”他说到这里,脸上终于露出几分不甘来,又强自镇定,继续淡淡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贾珂道:“灵鹫宫。”
原随云脸色不变的哦了一声,但是拿杯子的手却用了一下力,这点自然瞒不过贾珂的,贾珂对他实在太熟悉了。为了杀死他,贾珂曾经花了很长的时间去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揣摩他所有的喜恶和习惯。
贾珂看他这样,忍不住无声的笑了笑,然后声音沉痛的道:“听说李秋水要来灵鹫宫了。”
原随云反问道:“那和我有什么关系?”
贾珂道:“当然和你没关系,不过我带你来灵鹫宫来是为了治好你的眼睛的,我希望你能履行约定,等你的眼睛复明以后,就给我解开追月符。”
原随云忽然一笑,笑得很奇怪,也很得意。
他看着贾珂,说道:“好啊。”
贾珂去找王怜花的时候,王怜花正在和殷离说自己需要什么东西:“……上好细麻纱布四尺,全新铜盆两只,要特大号的,全新剪刀两把,小刀两柄,要最锋利的,还请以干净的白麻布,为我和贾珂剪裁两件长袍,手工不必精细,但是必须干净。”
殷离将这些东西默默记下,笑道:“你做手术的时候,能不能让我在旁边看一看?”
王怜花微微笑道:“可以是可以,只是我须得点住你的穴道,毕竟这手术极为精细,我施术之时必须澄心静志,不能被人打扰,毕竟稍有不慎,纵使是神仙,也回天无术了。”
殷离一口答应道:“好,还有啊,我看过医术的,原随云的眼珠坏了,要想治好他的眼睛,就需要换一对新眼珠,是不是现在下山抓个人上来?”
贾珂走过来时,正好听到殷离这话,不禁看她一眼,眼中神色颇为惊讶,然后道:“不必了,我已经找了一个死囚带上山来了。其实刚刚我还去和原东园聊了聊,他居然跟我说,他非常乐意把自己的眼睛挖出来给原随云。”去握住王怜花的手,又笑道:“我真不懂原随云有这么疼爱他的父亲,怎么还会这么仇恨别人。”
他说这话时感慨颇深,但毕竟事不关己,说出来也是轻描淡写的。可是在场三人,除了他以外,都在父亲身上吃足了苦头,听到这话,心中各有各的惆怅。
这手术做了大半天,等原随云身上药效过去,却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原随云醒过来的时候,头上还蒙着绷带,他心里着急,却并不显现出来,只是默默坐起身来,并不说话,但是他能感觉到房间里有很多人,过了一会儿,忽然感到一只手在拆解他头上绷带。
原随云心中一动,道:“小鱼儿……不,贾珂,是你吗?”
“嗯。”贾珂懒洋洋的应了一声,他将原随云头上蒙着的绷带拆下来,扔到一边,然后似笑非笑的打量他,见他双眼紧闭,搭在被子上的手指却紧紧的绷着,心里显然很是紧张,不由笑道:“你怎么不睁开眼看看?”
原随云心中紧张异常,过了一会儿,才尝试着将眼睁开,他眼睛先睁开一小条缝,黑暗中忽然看见一丝光亮,这光亮简直让他不敢置信,他猛的睁大眼睛,就看见很多人都站在自己面前,好奇的打量自己,还看见暖融融、金灿灿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满了一地。
可是其他人也好,阳光也好,在站在他面前的这个蓝衣少年的身旁,全都黯然失色了。
没有人能形容这少年的英俊,就像没有人能形容第一缕春风吹过湖面时,那令人心神摇曳的涟漪一般。
他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原随云想着,他发现虽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但是他最喜欢的还是贾珂。
贾珂见他这么肆无忌惮的看着自己,并不太在意,他早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看自己的目光,他等殷离等人离开后,微微一笑,说道:“可以给我解开追月符了吧?”
原随云发现他一笑起来,竟然比刚刚还要好看很多,他近乎贪婪的看着贾珂,将他的音容笑貌一点点刻在心上,然后也笑了,淡淡说道:“我虽然很想守诺,可是我却做不到了。”
贾珂道:“为什么?”
原随云笑道:“因为我已经失去武功了。”
他的笑容十分的残酷。
他希望能看到贾珂痛苦的表情,他相信贾珂即使做出这种扭曲的表情,模样也一定十分的动人。
但是贾珂却笑了,就好像听到了什么再有意思不过的事情,他回头,看向身后的人,笑嘻嘻的说道:“怜花,这叫不叫自作孽,不可活?”
王怜花噗嗤一笑,道:“这话应该对原随云说才对,若非他出手灭了恶人谷,将你带走,又怎会落到今天的境地。”
然后走到原随云的面前,伸手抬起了原随云的下巴,直着眼,瞧着他。
原随云只觉得他的眼睛有魔力似的,就仿佛他的眼睛是一片深潭,几十双手自潭中伸出来,将他拽了下去,他无力反抗,他已经深深坠入潭底,在溺水之前,他听到王怜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现在你感到眼皮沉重,头脑发晕,全身疲乏无力,这里又安全又舒适,你就在这里酣睡一觉吧。”
声音又温柔又和缓,如同在梦中一般。
原随云痴痴地看着王怜花的眼睛,低声道:“我睡了。”
声音低沉而迟钝,也如同在梦中一般。
贾珂走过去,从身后抱住王怜花,听他审问原随云。
王怜花道:“追月符是什么?”
原随云失神道:“追月符其实就是一片圆圆的薄冰。”
王怜花道:“薄冰?这薄冰是你自己制炼的?”
原随云道:“不错。”
王怜花道:“你是怎么炼制追月符的?”
原随云有问必答,乖巧的不行,说道:“只要一个人体内有北冥真气,那么炼制追月符,对他来说就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要炼制追月符,先在手掌中放一些水,然后倒运内力,等掌心中发出来的真气冷于寒冰数倍,掌心内的清水自然就凝结成冰,将这薄冰附着阴阳二气打入别人体内就成了。”
王怜花不由称赞道:“好妙的办法,我怎么没想到!”
贾珂不以为意的道:“他也未必是自己想到的,童姥用生死符的时候,他才多大。”
王怜花颔首笑道:“也是。”
又细细问原随云发射这追月符的手劲,如何附着阳刚内力,又如何附着阴柔内力。虽只阴阳二气,但因多少不同,先后不同,都会有影响,因此算下来,竟有几千几万种变化。这般学了许久,等王怜花将这些熟记于心后,又问原随云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追月符要怎么解开了。”
原随云道:“这要用天山六阳掌来拔除,具体怎么做,我也不知道。”
贾珂和王怜花在听他说天山六阳掌时,就不由对视一眼,在心中暗道:“这天山六阳掌是逍遥派的武功,看来这追月符和童姥的生死符果然很有关系。只是这生死符是童姥的独家秘技,从没听说别人用过,原随云怎么知道生死符的用法的?”
贾珂低低一笑,趴在王怜花肩上,道:“我每次觉得自己是个坏蛋的时候,都有人告诉我,我绝不是最坏的。”
王怜花心念一转,也明白了贾珂的意思。
这天山六阳掌需要极为高深的内力为基础方可修习,王怜花这般万里挑一的资质,也是在吸尽了四大恶人的内力后,加上他自己本身的内力,才敢开始修习。原随云虽然无论是天资还是武功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但是他毕竟仍然年轻,若论内力,尚且远远达不到足够修习天山六阳掌的水平。
可见他是只管给别人中下追月符,却从没想过怎么拔除的。
王怜花想到这里,不由暗自庆幸起来。若非当年贾珂运气好,从西泥国的皇宫中盗走了李秋水写给银川公主的诸多逍遥派武功秘籍,若非他对自己情深意重,不仅将这些武学秘籍毫无保留的教给自己,两人重逢后,更是想尽办法把那些手下败将的内力让自己吸走,只怕此刻,他们面对贾珂身上这追月符,虽明知道该怎么破解,也只能仰仗童姥想办法拔除了。
他抚摸着贾珂的手,忍不住低头一笑,只觉得满心的后怕之中,又夹杂着丝丝的甜意。
贾珂说自己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其实他何尝不是对自己最好的人,只是他忘了。
王怜花心情很好的道:“这追月符你是从哪里学来的?”
原随云道:“是李秋水教我的。”
贾珂心中一动,道:“难道灵鹫宫有李秋水的奸细?”
王怜花不赞同的道:“如果这里有奸细,她怎么会这么容易被你杀了。”
毕竟贾珂的计划虽然杀伤力极大,但是要想实现,也有一个前提条件,就是李秋水必须不知情,如果灵鹫宫中有李秋水的奸细,她大可以想办法混入在接天桥伏击李秋水的队伍中。
只要她在李秋水纵身跃过来之前,先露出一点破绽,以李秋水的谨慎性格,一看到这破绽,就会猜出有人躲在枯枝堆和干草堆后面伏击她,她又不傻,怎么会明知道有陷阱,还非要跃过去踩陷阱去。
贾珂道:“也许那个奸细现在不在灵鹫宫里,而是跟着童姥去了太原。因此李秋水才能笃定童姥现在究竟在哪里。并且能有机会猜出生死符是什么东西的人,一定是一个待在童姥身边很多年,很得她信任的人。毕竟连阿离都不知道这生死符究竟是怎么用的。”
王怜花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不由感叹道:“不知道李秋水费了多少功夫,才在童姥的眼皮子底下挖到了人,她有这精力,做什么不好,非要和一个老太太死磕。”
贾珂笑嘻嘻道:“王公子说的有理。”
他非常善良的没有提醒王怜花,他母亲也是把自己所有的精力花在和一个半老的老头死磕上面。
王怜花看向原随云,继续问道:“你和李秋水什么关系?”
原随云懵懵道:“情人,师徒,盟友。”
王怜花听到这话,脸上顿时一僵,此刻再看向原随云,只觉得他比刚刚还可恨了几百倍。
他本来以为原随云和李秋水最多就是师徒关系,没想到原随云不仅调戏了他的男人,居然还是疑似他外祖母的人的情人?
王怜花道:“我……我实在问不下去了。”
贾珂忍不住幸灾乐祸的道:“还好他现在人没有清醒着,不然岂不是要你叫他外公?”
王怜花涨红了脸,道:“我要叫他外公,那你呢?”
贾珂笑道:“当然也是这么叫了。”
王怜花气哼哼道:“那你还笑!”
贾珂道:“可是真的很好笑啊。”
王怜花瞪着他,然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笑了许久,然后贾珂道:“你再问问他,他们是什么盟友。”
王怜花捂着脸道:“我实在不想看见他了。”
贾珂笑道:“你看他或者不看,他就是李秋水的情人,这点是不会因为你看不看他就改变的。”
王怜花叹了口气,看向原随云,压抑住想立刻送他给李秋水陪葬的念头,说道:“你们是什么盟友?”
原随云道:“她想要向她的仇人报仇,无论是童姥,贾珂,卫国皇帝,……当年参与西泥国那件事的人,她谁都不会放过。童姥她要用各种酷刑将她活活折磨死,而贾珂和卫国皇帝,她觉得直接把他们杀死实在太便宜他们了,她要让他们在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候身败名裂,失去所有,受万人唾骂的死。
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她发现我想要统治江湖后,她决定帮我,等江湖归我以后,多的是办法来对付贾珂和卫国皇帝。她觉得现在还不是出手的时候,可是我知道她错了,现在已经是最好的时候了。”
他说到这里时,眼神已经渐渐清明起来。
这迷魂摄心催梦大法固然神奇,可是这世上也有很多对付这种迷魂术的办法,不然当年王云梦早以此称霸江湖了。
原家恰巧就有一门对付迷魂术的心法。
原随云不仅练过这门心法,还很清楚这世上的迷魂术虽然威力不同,但大多有两个致命的弊端。
第一个弊端是对内力高过自己的人使用,很容易被反噬。
第二个弊端是施术时如果对方突然醒过来,只要当时盯着对方的眼睛看,那么一定会被反噬。
若非原随云自小双目失明,从没被人用此法迷惑过,完全没有经验,他刚刚都不会中招,好在他现在终于清醒过来了。
贾珂此刻正站在王怜花的身后紧紧抱着他,并没有看见王怜花的表情在一瞬间僵硬起来,眼神也灰蒙蒙的,看不见一星光亮。
原随云却看得清清楚楚,他仰头,凝视着王怜花的眼睛,柔声道:“你自杀吧。”
贾珂听到这话,心里正有几分愕然,就看见王怜花举起手来,朝自己的天灵盖拍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修了一下文啊,感觉昨天后半部分写的有些粗糙
原随云:乖,叫外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