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种愉快的心情,江燕离并没有保持多久。
眼看着已经其他队伍已经纷纷出发了,贾珂却看不见踪影了,江燕离终于笑不出来了。
他拦住谢麟:“谢公子,你可看见贾珂了?”
谢麟道:“咦,我刚才没跟你说吗?他已经走了。”
江燕离怔了怔,道:“他走了?”
谢麟道:“他说他一个小孩子,自己走,那些堵截的人根本不会注意他,只会当他是附近的小孩子。而江先生你武功高强,扮演一个正巧路过的江湖人,也是信手拈来的,所以你们两个不如分开走。刚才他本来想要找你说,但是见你在和狄大人说话,所以就让我转达你了,看我,竟忘了这件事了。”
江燕离刚才还觉得自己是一只看傻老鼠自己送上门的猫,现在,他却变成了一只为这只傻老鼠高兴半天,把这老鼠拽过来,咬了一口,才发现这老鼠是石头做的的傻猫。
他现在居然还笑得出来,连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了。
江燕离重复道:“他是自己走的?”
他满面担忧,继续道:“他一个孩子,又是第一次来这里,自己走,就算遇不到那些人,也很容易遇到别的事情,这实在太危险了。”声音里是满满的不赞同。
谢麟道:“可惜他已经走了。”
江燕离道:“不知道他是顺着哪个方向走的?”
谢麟抬手一指,道:“好像是那里吧。”
江燕离点点头,站在原地,脸上露出迟疑之色,似乎是在犹豫该不该去追贾珂。
谢麟横他一眼,道:“江先生不放心他,想追就去追吧。”
江燕离迟疑片刻,还是道:“算了,既然他选择自己一个人走,我又何必非和他作对。”说完这话,拱了拱手,向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站在谢麟旁边武功高强的仆人谢不说压低声音道:“少爷,贾二爷走的不是那个方向。”
谢麟道:“我知道。”
谢不说道:“那您怎么指那个方向?”
谢麟道:“因为我乐意。”
说完,便大步离开了这里。
谢不说跟在他身后,耐心道:“少爷,您刚刚说了好几句谎话。”
谢麟道:“但是那些话都是贾珂让我说的,帮朋友不算说慌,何况还是救了我性命的朋友。”
他说完这话,忍不住笑了笑,半晌,道:“贾珂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
谢不说道:“哦?因为他教您说谎话?”
“当然不是!”谢麟恼火的横他一眼,然后说,“你知道他怎么跟我说他为什么不愿意和江燕离一起走的么?”
谢不说道:“怎么说的?”
谢麟道:“他说他不喜欢跟一个不知根知底的人一起走。”
谢不说道:“可是我记得他们是亲戚。”
谢麟道:“所以我才说他很有意思。他宁愿自己和他那个几十天前买来的丫鬟一起走,也不愿意和一个可能有一点小秘密,但是武功很高的亲戚一起走,难道你不觉得他很有趣吗?”
谢不说道:“不,属下不觉得有趣,属下只觉得他很天真,他实在低估了夜晚的山林的危险程度。
谢麟却道:“你没看见他刚才躲那帮人的反应,如果你看见了,你绝不会这么说,他不仅是个聪明人,还是个天生的猎手,他这样的人,绝不可能低估任何危险的。”
现在夜已深,山中雾正浓。
江燕离从黑暗的丛林中走出来,他已经遇见过好几次其他队伍的人,但是他一次都没有遇见过贾珂。
贾珂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丛林中有隐隐的狼嚎的声音,树叶之中也有碧莹莹的生物的眼睛。
也许,贾珂已经被野兽吃了。
江燕离在心里想着。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树林,树林后面血流成河,迎亲队伍的尸体也没来得及收拾好,装着卫国皇帝准备的聘礼的马车也被扔在道路两旁。
如果这时候有一个强盗从这里走过,他这辈子都不用再当强盗了,因为这些钱够他子子孙孙用好几辈子的。
可是那似乎和江燕离没什么关系了,他回过头来,大步离开树林。
其实贾珂根本没有离开这里。
夜晚的树林是会吃人的,吃单独行动,又没有自保能力的人,所以他找了一棵树,用自己那柄削铁如泥的匕首,将树皮削下来,树干掏空,然后和殷离躲了进去。
树洞里漆黑一片,草木的清新和泥土的潮湿交织在一起,在空气中弥漫着,殷离蜷缩着身体,紧张道:“为什么咱们不和他们一起走?”
贾珂闭着眼道:“天亮了才好赶路。我们没必要那么急。”
过了一会儿,殷离又道:“你为什么不跟江燕离一起走?”
贾珂没有睁开眼,他需要休息,只有休息充足了,才能更好的应对接下来的事。虽然这样潮湿而寒冷的树洞,绝不是一个好的休息场所,他只能运着内功来抵御那一波波自身下泥土侵蚀全身的寒冷。
他回答道:“因为我觉得他有点古怪。”
殷离道:“古怪?”
贾珂道:“不好说。”
当然不好说,贾珂觉得江燕离古怪,无法信任对方,只是因为他不记得书里有这样一个人。
迄今为止,他遇见的人,当然不是所有人他都在书里读到过。
即使从前看过的书,那些主要人物,他记得清清楚楚,但是那些出场一两次的龙套们,他恐怕一个也想不起来。
可是江燕离的风采实在太迷人了,他的谈吐也太妥帖了,最重要的是,他的武功也真的很不错。这样一个人,却不是原著人物,实在让他无法信任。
树洞里渐渐安静下来,到了后半夜,殷离朦朦胧胧的听见了悉悉嗦嗦的声音,就好像是老鼠搬家似的,她睁开眼,就感觉自己被人捂住了嘴,刚一挣扎,贾珂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
“别动,外面有人。”
声音很轻,很轻,生怕被外面的人发现。
殷离不再挣扎,贾珂也放开了她,她学着贾珂的样子,凑到树干上面的孔隙向外看去。
就见树林中不知何时已经起了灰色的迷雾,有几个人从迷雾中走出来,脸上用黑巾蒙脸,身上穿着碧绿色的锦缎斗篷,虽然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们胸口上是否绣着一只黑鹫,但应该就是先前那一批劫杀了迎亲队的人或者他们的同伙无疑。
殷离忍不住去抓贾珂的手,贾珂只觉得她手软软的,湿湿的,手心全是冷汗,可见害怕极了,但是她紧紧咬着嘴唇,一声都没有吭。
贾珂轻轻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然后继续打量树外那几人。
只见他们这一行一共十二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他们走到迎亲队那些扔在道路两旁的马车旁,几个人翻查马车里面的东西,打开箱子,翻出昂贵的珍珠翡翠,金银珠宝,都不由欢呼起来。
另外几个人倒对这些东西看也不看一眼,只是站在一边,其中一人看见他们这喜笑颜开的模样,不由道:“你们高兴什么呢?这些东西咱们又不留在自己手里,再值钱也和咱们没关系。”
那翻查马车中的人手里拿着一对白玉马,道:“其实咱们把大半都送上缥缈峰,剩下的留一点儿在自己手里也没什么。”
先前那人道:“放你娘的屁!你家娶媳妇没礼物单子啊!到时候他们照着礼物单子一对照,发现这中间缺了几串项链,少了几个翡翠镯,不就发现不对了么!东西不在缥缈峰上面,说明这些东西是经过别人的手送上去的,那咱们的计划不都暴露了么!”
贾珂听到“缥缈峰”这三字,才想起来,灵鹫宫的标志就是一只黑鹫,段誉和木婉清在无量山扮演灵鹫宫的来使时,穿的也是斗篷,这些人这幅打扮,应该是灵鹫宫的弟子的打扮,但是听他们的话,却不像是灵鹫宫的人。这人口中的计划,难道是一个劫杀卫国的迎亲队,嫁祸给天山童姥的计划?
那拿着白玉马的人把白玉马扔回箱子,恼道:“妈巴羔子的,你小子要跟老子说就好好跟老子说,老子又不是你孙子。”
旁边一人道:“好啦,你们两位且听我一句,大家都各退一步,以大局为重,先将这些东西搬走吧,不然等天亮了,那些人领来人了,咱们也不好脱身了。剑神老兄说他会来,却一直没到,让我心里好生不安,咱们还是尽快离开的好。”
拿着白玉马的人听了这话,瞪了先前那人一眼,对第二个说话的点了点头,又看向先前骂他那人,道:“我是给不平道兄面子,可不是给你面子!”
先前那人也不与他计较,冷哼一声,也过来帮着收拾东西,不过盏茶功夫,这十几人便将东西收拾好,舍弃了马车,拿着这些聘礼,消失于树林之中。
等这些人走了,殷离才颤声道:“这些人杀人越货,是要嫁祸给缥缈峰上什么人,是不是?”
贾珂道:“多半是这样。”
殷离道:“这些人可真够坏的,竟然想出这种办法来。还好咱们躲在这里,把他们说的话都偷听见了。”说到这里,面露喜色,“等天亮了,咱们把偷听到的去告诉其他人去,这些人的奸计就没法得逞了。”
贾珂道:“最好不要。”
殷离一怔,道:“为什么?”
贾珂脸色微妙道:“你知道缥缈峰上住着什么人吗?”
殷离道:“不知道,我头一回听说这地方。”
贾珂道:“那我偷偷告诉你,你别告诉别人。”
殷离见他说得郑重,答应道:“好,我不告诉别人。”
贾珂道:“缥缈峰上有一个门派叫灵鹫宫,灵鹫宫的掌门应该是叫天山童姥。”
殷离道:“天山童姥?这名字好有趣。”她面上露出笑意,“是因为她是一个很喜欢小孩子的老婆婆,又住在天山上,所以叫她天山童姥吗?”
贾珂噗嗤一笑,觉得她实在天真可爱,然后道:“不是,是因为她好像修了一门很厉害的功夫,因此年纪很大了,但是看起来还和小孩子一样。”
殷离道:“好厉害的功夫。”又皱了皱眉,“那这个天山童姥究竟得罪谁了,竟然被人这么陷害?”
贾珂道:“她得罪的人着实不少,她最大的对头是她的师妹,她的师妹曾经害她一辈子都长不大,变成了侏儒,她也在她师妹的脸上划了好几刀,让她师妹变成了一个丑八怪。”
殷离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气,抬手捂住脸,好似被人用刀子在脸上划了好几刀的人是她似的。
贾珂继续道:“你知道她那位师妹现在是什么身份吗?”
殷离摇摇头,催促道:“快说!快说!别卖关子!”
贾珂道:“她现在是西泥国的太妃,西泥国的皇帝正是她的亲生儿子,而咱们要去迎接的那位银川公主,正是她的亲孙女。”
殷离“啊”了一声,怔怔半晌,道:“难道她……那位太妃娘娘,不想让自己的孙女嫁给你们那个皇子,又不好自己下手,就想到这个和自己有深仇大恨,但是武功胜过自己,所以一直没法去报仇的师姐身上,就使出这一招,逼得卫国出手帮她对付她这师姐去?反正她们两个有仇,她大可以说,是师姐不想看自己的孙女和卫国的皇子成亲,所以才派人这么做的。”
贾珂道:“我也不知道,但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在,咱们绝不能轻易把今晚看见的事说出去,不然不光你我,就是其他人也未必能活着离开西泥国。”
殷离低低应了一声,半晌,道:“那咱们就装不知道?”
贾珂道:“先睡吧,明天再想。”
贾珂虽这样说,他自己却睡不着了。
李秋水虽然是天山童姥的死对头,但是天山童姥的死对头并不只她一个。
实际上,书里天山童姥第一次出场,就是她手下的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发现她生病后,冒险进入灵鹫宫,撞见武功尽失的她,却误以为她只是个小小的丫鬟,将她带到他们共谋除掉天山童姥的大会上,若非莫名其妙现身的虚竹出手相救,童姥早已成为这商讨如何除掉童姥的大会上的第一个祭品了。
这些人畏惧童姥的武功和生死符,只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忍气吞声地受她欺压荼毒,在书里他们这么多人都能自发的组织起反童姥的联盟来,现在他们知道只凭自己无法对抗童姥,必须借助外力,于是借着这个机会,自发的组织起这一场栽赃嫁祸来,想趁着卫国和西泥国讨伐童姥的时候,在后面捡便宜,想法摆脱童姥控制,解开生死符,似乎也是一件很说得通的事情。
那么有没有可能是李秋水和这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岛主联手做的这件事呢?
当然有可能。
李秋水真要做这件事,只怕也不好调动西泥国一品堂中的人做这件事,万一走漏风声,她和西泥国都是必须得给卫国一个交代的。既然如此,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找这些同样恨童姥入骨的邪魔歪道当然是她最好的选择。
这些人本来就不怎么和名门正派打交道,平日行踪隐蔽,也没几个认识他们,听过他们的大名。他们悄悄离开自己的地盘,提前几日来到这里设下埋伏,也没几个人会注意。之后再悄悄将财物运到缥缈峰,想个办法不惊动灵鹫宫的人,把财物藏在山上其他地方,或者买通灵鹫宫的人,将财物偷偷运进去,然后等着卫国和西泥国发兵讨伐童姥,来个人赃并获就是。
贾珂渐渐的睡了过去。
夜寒如水,树林里极为安静,但是很快,这安静又被打破了。
“啊哟!这里好多死人,吓死爷爷了!”
树外,一个男人忽然大叫起来。
树洞里,贾珂和殷离都被这声音从梦中惊醒。
“不对,这衣服不是朝廷的官服吗?这是咱们要找的人吧?”
另一人听到声音,从身后急急跑来,道:“快看看,那小子死了没有!”
贾珂和殷离对视一眼,挪了挪位置,又透过树干上的孔隙向外张望。
就见黑暗中又多了二十七、八人,都是农家人打扮,手里还拿着农具,只是好多人手里的农具已经被扔到地上,有个挑着扁担的人太着急,直接把扁担扔到地上,一把闪着银光的剑还从扁担里面掉落了下来。
殷离面上露出惊恐之色,抬手戳了戳贾珂,无声无息的张嘴说:“不会是来找我的吧?”
贾珂摇摇头,示意她继续看。
就看见这些人在尸堆里翻找了半天,直起腰来。
一个人道:“我这儿没有那小子!”
一个站在另一边的人道:“我这儿也没有小孩!”
站在中间的人道:“我这儿也没有!”
大伙七嘴八舌的说自己没找到人,脸上纷纷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来。
贾珂见他们看也没看那些穿着仆人的衣服的尸体,只在那些生前衣着光鲜的迎亲队成员的尸体中翻找,正在想着什么,忽然听到“小孩”两字,一颗心就扑通扑通猛烈的跳了两声,这个队伍里除了他以外,就只有谢麟能称得上是小孩了吧。
是来找他的?
还是来找谢麟的?
一个人慢吞吞、结结巴巴的道:“他……会不会……穿着……仆……人……的……衣服、服?当时……想……混水……摸……鱼的……逃……走?谁……都知、知……道他……鬼……心……眼……最……多……了。”
“说的有理!”旁边一人听到这话,赞同的点头,正要去仆人的尸堆里翻找,就听到一个人骂道:“有屁道理!这堆尸体里就这么点儿人,一个五六岁的小娃娃在不在里面,不一眼就看出来了!”
刚才称赞那结巴说的有理的人立马停下脚步,毫无原则的赞同道:“你说的更有理!”
好几人不由鄙夷看他一眼,偏他一点儿都没感觉到,自顾自道:“那咱们该怎么办?”
一人道:“咱们虽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直接对他们下手,但是看地上痕迹,来的应该都是些江湖好手。他们这些朝廷官员,平日里哪遇到过这种事,现在肯定吓破了胆子,没命的往有人的地方跑了。卫国的城镇离得远,西泥的城镇就在前面,不过几十里路程,肯定是下山去西泥国了,咱们继续追,不能让别的人抢在咱们前头,把那孩子先抓住了。”
众人听了这话,齐声应是,这二十七八人很快拾起地上的农具,向山下奔去。
又过了半晌,殷离确定四下安静无人了,才伸手戳了戳贾珂,道:“他们是来找你的?”
贾珂点点头。
殷离道:“并且听他们的话,恐怕不止他们这一伙人来找你。”
贾珂又点点头。
殷离见他神色平静如常,半点儿不像一个被这么多人不怀好意的追赶的人该有的模样,不由道:“你不怕吗?”
贾珂道:“还好,我早想到可能会有人来找我了。”
殷离道:“怎么?”
贾珂反问道:“殷侍卫在家里没提过云梦仙子的事吗?”
殷离道:“不知道,我好几个月没和他说过话了,后来……就是我把二娘杀了,逃出家来,就……”
贾珂笑道:“怪不得你不知道。”顿了顿,解释道:“我有个朋友,先前在我家住过一个多月,后来他走了,江湖上传开了他的身世,他妈妈是江湖上很有名的一个女魔头云梦仙子,从前和别人合伙骗过很多人的武功秘籍和金银财宝,我早就想到,有些人找不到他们母子,一定会来打我的主意的。”
殷离担忧道:“那怎么办?”
贾珂道:“先前我一直待在京城,我在京城里有好几个武功很高的朋友,再加上天子脚下,料想没人敢因为这件事对我出手。迎亲队出发的前一天,我才接到圣旨,临时加入这迎亲队来西泥国接公主。本来我想只要自己一直待在这迎亲队里不乱跑,应该也没人敢直接对我出手,完全没想到会有人胆大包天,直接对迎亲队伍下手了,所以你问我怎么办,老实说,我也没想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殷离凝视他半晌,幽幽叹气道:“你也很苦啊,唉,你别怕,你自己一个人想不出来,我帮你一起想。”
贾珂笑道:“多谢,多谢,那你现在有没有想出什么办法来?”
殷离道:“我……我……”
正说着,两人忽然听到树林中树枝微微颤动,随即响起几声极轻、极清脆的的“哒”“哒”“哒”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不远处用什么东西敲击着树枝。
贾珂和殷离对视一眼,非常默契的不再说话,屏息凝神,静静等着今天晚上的第三波人。
第三波人却只有一个人。
这是个很英俊,很高傲的少年,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年纪。
他穿着身雪白的长袍,脸也很白,如同美玉一般,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里看起来就像是天边的两颗寒星。
现在已经很晚了,他却精神抖擞,疲惫而满足,就好像他刚做完一件令他期待已久的事情似的。
他的手里拿着一柄长剑,但是等他站定的时候,贾珂才发现这柄剑的剑尖竟然已经断了。再看他的身上,才发现他那身雪白的长袍上有好几处破损的地方,还有几处已经见红。他似乎已经受了伤,并且伤得不轻,因此他现在的脸色才会这么苍白。
这少年在那尸堆前面站定,似乎是在沉思这里怎么会死这么多官府的人,然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夜色苍茫,他的人忽然已经消失在夜色里。
殷离道:“这个人好古怪。”
贾珂沉思着,忽然摇摇头,道:“他恐怕是今天晚上唯一一个真正和这件事无关的人。”
殷离道:“怎么说?”
贾珂道:“你看他的模样,他应该是刚和人交过手,并且和他交手的人应该同样也是一个用剑的高手,所以他的身上那件外袍被剑尖划破了好几处,身上的血色也是细细长长、一条条的。”
殷离道:“是这样,但他也不一定就和这件事无关,没准他和先前那帮人一样,是来找你的呢。”
贾珂道:“不会,他根本没去翻那些尸体,可见他根本不关心具体都有谁死在了这里,只关心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朝廷的人死在了这里。他刚刚突然离开,恐怕也是想到这么多朝廷的人死在这里,旁边的马车也是被人洗劫过的模样,他偏偏又在附近和别人交了手,如果有人把这件事栽赃到他身上就麻烦了,因此才这么快就离开的。”
殷离听了这话,想起刚刚那白衣少年不过比自己大了十岁左右,他一个人在这危险四伏的漆黑山林中赶路,便如闲庭漫步一般,不见丝毫惧意,看见这吓人的尸山血海,脸上也没什么波动,就好像这世上绝无任何事能让他皱眉头似的。
想到这里,不由幽幽叹了口气。
贾珂道:“怎么了?”
殷离脸上一红,道:“刚才那小子好神气,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练好武功,像他一般神气,再不受别人欺负了。”
贾珂噗嗤一笑,道:“谁跟你说武功高就不用被人欺负的,石观音的武功难道不高吗?”
殷离怔了怔,笑道:“当然高。”
贾珂甜甜一笑,道:“是啊,但她还不是死在了我手上。一个人想不被人欺负,要靠的是这里,”他抬手轻轻的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武功再高,头脑却跟不上武功的话,只会成为一把被人随便利用的锋利刀子。”
殷离道:“咦,刚才那个人,你怎么知道他不聪明?他那么快就想到这些人的死可能会牵连到在附近和别人交过手的自己,于是立马就离开了,我倒觉得,他一定很聪明。”
贾珂微微一笑,道:“我不知道他聪不聪明,我只知道他确实很英俊,很迷人,看见他,我都想要爬一回冰山了,也难怪你忽然这么想尽办法夸赞他了。”
殷离虽然没听懂他说的“爬冰山”是什么意思,仍是冷哼道:“我为他说话,可不是因为他英俊不英俊,迷人不迷人什么的。我只是……我只是……想要成为那样一看就很厉害的人。”她眨眨眼,泪珠忽然滴滴答答的落了下来,“如果我像他那样,看着就很厉害,我两个哥哥和二娘必然不敢欺负我妈妈,我妈妈也不用因为救不了我,只好割脖子自尽了。”
贾珂见她流眼泪,忙拿出手帕,递给她擦眼泪,等她擦完眼泪,才道:“想要练武功练的很厉害有什么难的,你那千蛛万毒手别练了,等我给你找几本厉害的武功去。”
殷离笑道:“吹牛!厉害的武功哪能说找就找到啊!”
贾珂道:“别人说这话可能是吹牛,但我说的绝对不是的,我有好几个武功很厉害的朋友,我可以找他们问问收不收你当徒弟嘛,你若能学会他们的武功,以后一只手就能把你爹爹打败了。”
殷离虽然不信,只当他是安慰自己,但心中温暖,不由一笑,也开玩笑的应了。
贾珂见她又睡过去,脸上的笑容才消失的干干净净。
他在自己精神紧张的时候,心情压抑的时候,总是喜欢笑。
笑容是一种很好用的武器,不仅可以用来对付别人,也可以用来对付自己,怯弱的自己。
但是现在树洞里只有他一个人还醒着了,他也终于笑累了。
江湖上有多少人知道他现在在西泥国?
会有多少人冲着他来西泥国?
最重要的是,那个两个月前就把众人甩开、下落不明的柴玉关,他知不知道自己现在在西泥国?他会不会也认为用自己可以把王怜花钓出来?
西泥国和西域诸国距离这么近,从前柴玉关还不叫柴玉关的时候,他就在西域待了好多年,这里本就是他的大本营,如果他真的对自己有利用之心,现在迎亲队已经死了这么多人,多自己一个也无所谓,自己光明正大的进西泥国,不就相当于羊入虎口吗?
清晨。
轻烟般的晨雾从山石间升起,第一缕阳光落在灰色的石块上,一只栗灰色的野兔耸动着耳朵,贴在地上,寻找着草根和松果,忽然,一阵阴风自它脑袋上方袭来,野兔还没来得及躲开,就感觉后背剧痛,跳了两下,便倒在地上。
贾珂把手从兔子背上抽出来,五根手指,此刻鲜血淋漓,血珠也一滴滴自指尖落下来。
殷离半点没矫情,一面递过去手帕,让贾珂擦手,一面去捡地上兔子的尸体,扔到身边的一块摊在地上的方布上,方布上除了刚刚被贾珂用手指洞穿身体的兔子以外,还有一只用匕首杀死的刺猬。
殷离道:“你这一招五爪入肉好厉害。”
贾珂本来觉得恶心,听到她这话,笑了笑,道:“你这起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殷离道:“那这招叫什么?”
贾珂想着“九阴白骨爪”和“九阴神爪”这两个名字实在太臭名昭著,人人都知道这武功是梅超风用的,倒不好说,便胡乱编了个名字,道:“摧坚神爪。”
殷离掩嘴一笑,道:“这名字也没怎么好听嘛。咱们还继续抓吗?”
贾珂道:“再抓几只吧,接下来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咱们虽然身上有钱,但如果找不到店家,那有钱也没用,银子可不能当饭吃。”
他二人又抓了几只兔子,又生火将两只兔子和一只刺猬烤了,分着吃了,虽然没有佐料,但山间野味,自有一番风味,加上两人确实饿了,竟把兔子和刺猬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了,将烧过火的痕迹清掉,贾珂解开自己的发箍,自衣袖上撕下一段布条,用布条松松束起头发,又在地上打了两个滚,把自己弄的浑身狼狈,活像个贫苦的放羊娃。殷离看着有趣,也学着他的做法,把自己弄的脸脏衣服也脏,看起来像个贫苦的村女,两人才照着西泥国的方向下了山。
这般行了半日,已经到了西泥国境内,他们在路上的时候就看见好几伙士兵向山上走去,显然是得了谢麟等人报的信。
殷离正想叫他们,贾珂却抬手把她拉到一边,殷离侧头看他,就见他一面伸长脖子,看着那些士兵,一面稚气满满的道:“姊姊,他们好威风啊,以后我长大了,也要穿他们这样的衣服,像他们这样在大街上走来走去的。”
旁边有一个士兵听见他的话,笑道:“小弟弟,你若穿这一身衣服,可不是只用做在大街上走来走去逞威风这一件事。”
贾珂忙躲到殷离身后,把头也埋在她身后,似乎很害羞的样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大声的回答道:“我当然知道!”
另一个士兵大笑起来,道:“哎哟,看你,怎么还往姊姊身后躲,等你什么时候不躲女人身后,才算真知道了!哈哈!哈哈!”一面笑,一面走远了。
殷离等他们走远了,才看向贾珂,她知道刚才贾珂演戏的用意,问道:“他们也不可信吗?”
贾珂微笑道:“老实说,我现在看谁都觉得不可信。”
殷离道:“那咱们现在该去哪里?”
贾珂没有立刻说话,他看向不远处小小的酒家。
那是建在山脚下的几间敞轩,屋外四面都设着宽敞的走廊,走廊上的栏杆是朱红色的,窗台上挂着的窗纱是碧绿色的。
贾珂道:“我有点渴了,咱们先进去喝点热茶吧。”
殷离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了那个坐在敞轩里的人。
那个看起来冷漠而高傲的白衣少年。
他正在吃饭,吃早饭,但是他的早饭却只有五个白水煮蛋。
他也不喝任何饮品,包括热茶,他桌上的饮料,只有纯净的白水。
他的剑就放在桌上,只要他一抬手,他就可以拿起他的剑。
殷离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贾珂也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他也许已经察觉了他们的目光,却连一点看他们的兴趣都没有。他似乎早已经习惯别人默默看他这件事。
这种态度,简直让贾珂眼睛发亮,心花怒放。
他昂起头,挺起胸,大步走过去,走进酒家,走到他的桌前。
白衣少年终于抬头看他,似乎在思量这样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小孩子因为什么来到自己的面前。
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看得出来,他是一个很少笑的人。
贾珂看着他,却笑了。
他微笑道:“你请我们两个吃早饭,好不好?”
白衣少年没有嘲笑他异想天开,没有奚落他厚颜无耻,也没有热心善良的邀请他们坐下来一起吃饭。
他只是冷冷道:“为什么?”
贾珂道:“因为我看你很顺眼,因为我觉得也许我们已经是朋友了。”
白衣少年道:“我从没有朋友。”
贾珂凝视着他,微笑道:“你姓叶,对不对?”
白衣少年道:“你看得出?”
贾珂道:“你叫叶孤城,对不对?”
白衣少年终于点点头,终于露出了淡淡的惊讶:“你怎么知道?”
贾珂道:“我猜的。”
反正认错了人,他也没什么损失。
叶孤城道:“哦?”
贾珂道:“除了能创造出‘天外飞仙’这样的剑招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来这世上还有什么人,能像阁下这样天姿灵秀,意气高洁。”
叶孤城看着他,终于变得很惊讶:“你怎么知道‘天外飞仙’的?”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贾珂略带调戏意味的吹捧。
贾珂很愉快的笑道:“因为黄岛主是我的朋友,他跟我提过你。现在,你是不是愿意请我们吃早饭了?”
叶孤城听了这话,忽然也笑了笑,他英俊的脸庞因为这笑变得生动了起来,宛若远山的积雪忽然化作了缠绵的春水。
他凝视着贾珂,缓缓说道:“现在江湖上敢承认黄岛主是自己的朋友的人,可不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爬冰山这说法其实是陆小鸡见到方玉香时别人说的。
以及改了下江别鹤的名字,改完了以后他这名字直接变成江枫和燕南天的cp粉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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