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顺过来见了冯楚,很神秘的告诉他收拾行装——不要多,带几件路上所需的衣服就行。收拾的时候也要悄悄的,可千万别让家里的仆人们瞧出马脚来。他们这一次,对外只说是去天津寻找苏厅长,而去天津不必带着大包小裹。
冯楚答应了,多余的话是一句都没问。不用问,毕声威的计划他全知道,只是不知道凭着毕声威的本事,是否真能把万里遥从看守所里弄出来。
如果他不能把万里遥带到万家凰的面前,那么万家凰便不会跟他上路。
不上路,就可以逃过一劫,毕声威就会两手空空白忙一场,而他冯某人,则是前途未卜,或许可以继续做万家的好姑爷,或许被毕声威操纵着,去筹划新的阴谋诡计。
无论怎样,他的人生都是绝望,绝望到了一定的程度,他索性平静下来,只求毕声威会说话算话,成功之后当真能分他一笔钱财。
如果毕声威到时翻脸不认人,他当然也没有办法。
收拾出了一只小小的皮箱,他走去见了万家凰。这些天来,他眼中的万家凰一直是有点癫狂,如今她坐在小客厅里,终于恢复了安稳。见他进来了,她还忧心忡忡的向他微笑一下。
冯楚在她旁边坐下了,心想自己若是现在把那阴谋诡计全坦白给她……
算了吧,他也笑了,何必呢,自己就算拯救了她,自己在她眼中,恐怕也就只是一只迷途知返的羔羊。对待差一点就串通外敌害了自己全家的羔羊,他想,她是不会仁慈的。
她本来也不爱他。
“毕说,他今夜就动手。”她像怕人听见似的,喃喃的低语,也不看他:“他派人混进看守所,设法把爸爸带出来。所里的守卫在天亮换班之前,不会发现。”
他也是垂头低语:“我听二顺说了,先去天津,再去烟台?”
“对。”
“毕帮了家里这么大的忙,是不是要付他一笔酬金?”
“先头已经给了他三万,我又额外预备了二十万的支票,到天津后送给他做谢礼。”
“那……真是不少。”
“花钱买命,能买来就算是万幸了,哪里还敢计较多少。”
她这样心平气和的对他讲体己话,简直是又变回了他记忆中那个美好的二姐姐。可惜,他留恋的看了她一眼,心里想:开弓没有回头箭。
万家凰完全没有留意到冯楚的目光,自从送了毕声威三万块钱之后,她就像坠入了一个乱哄哄的梦里。她焦急,她等待,她守着电话坐立不安,直到了此时此刻,她还是晕头转向着,不知道过了这一天,自己是否真能和爸爸相逢。
无论能否相逢,她都只能听天由命,她都只能受着。
仿佛等待了一万年,天终于黑了。
翠屏已经四处宣扬了一天,所以万府众人都知道小姐要赶凌晨的火车去天津,继续设法救老爷去。张顺提前把汽车开了出来,二顺也将几只皮箱放进了汽车的后备箱里。到了后半夜时,万府的门房打着哈欠开了大门,张顺负责开汽车,二顺坐在旁边的副驾驶位上,后头翠屏、万家凰和冯楚三人挤着坐了,临出发前,万家凰又特地探身出来嘱咐门房,只说自己归期不定,让他好好的看守门户。
门房连连的点头:“小姐放心,您去救老爷吧,我肯定把这家门守住。”
万家凰又道:“我在天津若是有事要派你做,就给你发电报。”
门房继续的点头。万家凰没话讲了,关闭车门坐回了原位——她已经在自己房内留了一笔钱,如果这一次当真如愿的救出了父亲,那么在到达上海之后,她会往家里发一封电报,让仆人们将那笔钱找出来,当成遣散费分掉,横竖她们父女二人,一年半载内也回不来了。
张顺发动汽车,缓缓驶向了火车站。在火车站外停了片刻,他调转方向,这回将汽车开向了城门。
这个时候,天光微明,城门已经开了,有那勤苦的走卒贩夫,已经挑着担子开始往城里走。万府的汽车趁乱开出了城,车内的五个人全是默然无语。万家凰手里绞着一条手帕,心想若是毕声威的计划成功,那么前方就应该停着一辆汽车,汽车里也应该坐着爸爸了。
然而前路茫茫,哪有汽车的影子?
万家凰让张顺继续向前开,经过了一片空旷田地之后,在前方的一片树林里,隐约显出了两辆马车的影子。两个车夫模样的人袖手站在林子边,正翘首向着这边眺望。张顺问道:“小姐,您看前头那两个人,是不是在等咱们?”
万家凰探了身向前看,副驾驶座上的二顺也开了口:“有点像,他们一直往咱们这边望呢!”
万家凰正要回答,忽见林子里又走出了一个人,看身形,就是毕声威。
张顺也瞧见了,立刻加快速度,将汽车直开到了前方那三人面前,未等汽车停稳,后排车门已经开了,靠边的翠屏先下了车,转身要去搀扶车内的万家凰。然而万家凰不用她搀,自己一步就跳下去跑向了毕声威:“毕司令,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毕声威向着她一皱眉头:“万小姐,事情办得——”
他拖了个长声,眉头则是越皱越紧:“事情闹大了。”
万家凰猛地收住了脚步,几乎是惊呼了一声:“啊?”
“别误会,万老先生我是给抢出来了,可是惊动了看守所里的警卫,我的人急了眼,在看守所里动了枪。”
“那——”
“现在那帮警察应该还查不到我的头上来,不过你和万老先生那个借道天津去烟台的路线,恐怕是走不通了。一是你们父女目标太大,二是万老先生受了重伤,需要休养,你就是把他带到了天津,他也上不了船。”
万家凰没有细听他这番话,只说“我看看爸爸去”,然后就冲向了林子里的那两辆马车,路边一人见状,便跑到了她的头里去,将其中一辆马车的车帘子掀了开。
马车不小,里面铺了乱腾腾的几层被褥,被褥之中匍匐着个血淋淋的人,若不是万家凰和他父女连心,那么第一眼看过去,真猜不到他会是万里遥。
他双眼紧闭,满头满脸全是血——紫黑了的、成片的干血。
万家凰没敢去摇晃呼唤他,只先将手指伸向他的鼻端,察觉到了微弱的气流,收回手转过身,她见毕声威也已经走了过来。
“没死。”毕声威柔声说道:“死是肯定没死,就是这些天没少挨打。所以我才说你们去不了天津。看守所死了那么多警卫,连万老先生带你,都得上通缉令,你们在天津那种地方待不住,就算躲进租界里也没用,万老先生算是个越了狱的杀人犯,按照法律,租界当局也不能包庇他。你要是到了天津直接上船去烟台呢,也不行,你看他那个样子,怎么上船?”
万家凰惶惶然的看着他:“那怎么办?”
“我想了两条路,一是咱们就此别过,你也不必再给我钱,说老实话,这事我没办好,后头说不定还有什么麻烦呢,我有点怕,打算赶紧回白县去,那儿驻扎着我的兵,北京的警察再厉害,也总不能到我的大本营里法办我。第二条路呢,就是你们跟我一起回白县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做打算,顺便也让万老先生养养身体。”
这两条路,万家凰听着都是不妥,而毕声威迎着她的目光等了片刻,见她怔怔的始终是不言语,便又说道:“万小姐,我是个男人,你是个姑娘,有些主意我不便帮你拿,怕你怀疑我有别的居心。但你要是信得过我,就赶紧跟着我走。一旦城里的警察追到这儿来,那——”
后头的话不必细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万家凰回头又看了父亲一眼,随即一咬牙:“毕司令,那我就不客气了,这一次索性让你辛苦到底,等我和父亲安顿下来了,再重重的报答你。”
毕声威摆摆手:“别提报答的话了,我现在只求能够平安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