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直接跑向六十码外的直升机,在城市夜间的微光中,白色机身显得又大又亮。法兰西丝在他身旁慢步跑着,一路紧跟着他。李奇不是那种可以冲刺的跑者,他的身躯沉重,跑起步来很慢,而且他口袋里那些东西不断跳来跳去。要任何一个大学运动员来跑这六十码,可能六、七秒就搞定了,法兰西丝需要八秒,李奇的表现比较接近十五秒,但他终究跑到了。就在他抵达定位之际,主建物的大门突然打开,灯光与人员不断从里面窜出。他往左闪躲,让直升机挡住他,法兰西丝挤在他的手肘旁。有三个人冲向停车场,脚步又快又急促,是帕克、蓝诺斯还有拉梅森,他们显得非常着急。那三个人每移动一码,李奇和法兰西丝也沿着贝尔直升机以顺时针方向移动一吋,他们的指甲轻碰机腹,机身成了他们的挡箭牌。因为夜间起了薄雾,机身变得又凉又湿,就像路边汽车的车身一样。感觉黏黏的,闻起来有汽油和煤油的味道。
三十码外那三辆克莱斯勒的V8引擎都发动起来,原本的一阵沉寂突然陷入嘈杂中。他们三人一起换档,把三对大灯打开,黑暗中显得光亮无比。那六道白光洁净、集中、锐利,而且亮得不得了。接下来灯光变得更强,一对对车头灯都调成远光灯,用上另一种灯泡。当车子开始移动后,一道道圆锥形耀眼光束四处摇晃跳动,李奇和法兰西丝滑步闪过贝尔直升机的机鼻,靠在另一边机身上。三辆车像炮弹般散开,加速前进,每一辆都不断变换方向。
不到十秒钟,他们就找到全部四具尸体。
三辆车在相隔五十码的两个地点分别停下,法兰西丝下手那边停了一辆,李奇那边两辆。车子的灯光也暂时停滞不动,在光束的投射下,那四具瘫倒在地的尸体映照出诡异的四重长影。远远地,他们看到三个人影四处走动,当他们经过光束前方时,先是化成一阵光亮的白影,然后又立刻闪进黑暗中。
法兰西丝说:“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他们等一下会往这边走,那些灯光会把我们照得好像站在好莱坞露天剧场的舞台上。”
“我们有多久时间?”
“他们会仔细查看围篱边的情况,也许需要四分钟吧。”
李奇说:“开始倒数。”
然后他把自己推离直升机机身,往主建物冲刺,四十码路程花了他十秒钟。他们出来时门没关好,从缝隙中可看到灯光渗出。李奇顿了一下,然后静静地走进去,手插在口袋里,手里拿着葛拉克手枪。他没看到有人,整个地方似乎杳无人迹,右手边有个隔间的小办公室,左边在地板和天花板之间立着一片玻璃隔板,后面有个开放的大型工作区域。工作区里有一张张实验室用长凳,灯光明亮,天花板上装有复杂的抽风管路,是用来控制室内的落尘,地板上的接地金属格栏是用来抑制静电。玻璃隔板上有扇滑门开着,从里面飘出的空气闻起来有温暖的硅板味,就是新买电视机的味道。
右边那些办公室大致都是用八乘八吋规格建材盖的小房间,墙板和门都只有一人高。其中一间上面的名牌写着:“爱德华·狄恩”,就是开发“仙翼”的工程师,如今是品管部经理。隔壁门板上挂的名牌写着那女魔头的名字:“玛格莉特·布伦森”。李奇猜想这是他们的另一个办公地点。当她要处理人事问题时,不用大老远把装配人员拖到南边在东洛杉矶那间玻璃帷幕大楼里谈。再过去那个办公室的主人是史温——基于同样的原则,他们在公司的两个据点各有一间办公室。
继续往下走是拉梅森的办公室。
门开着。
李奇深吸一口气,把葛拉克手枪从口袋拿出来,走到门口后站着不动,看到一个八乘八呎的小房间,里面有桌椅、隔板墙、电话、文件柜、一堆堆纸张和便条纸。
没什么异状,也没有不该在里面的东西。
不过,柯提斯·墨尼就坐在办公桌后。
还有一只行李箱靠墙立着。
法兰西丝走进房间。
她说:“六十秒了。”
墨尼只是坐着不动,他面无表情,好像已经放弃了——就像个被诊断出绝症的人,虽然还在等第二个医生的意见,却知道结果也不会比较好。他的双手都空着,只是交叠摆在桌上,就像两只交配中的螃蟹。
他说:“拉梅森曾经是我的搭档。”语气就像在为自己脱罪。
李奇点点头。
他说:“没想到忠诚能够把人害死,对不对?”
那个行李箱是个暗灰色的硬壳Samsonite行李箱,整齐地靠在桌子尽头的墙面上。它不是李奇看过最大的,有些人在机场里扛的更大。但它也不小了,不是那种可以带在身边的。在行李箱锁扣旁浅浅的凹陷处上方,有块粘贴去的塑胶片,上面有着姓名缩写:AM。
法兰西丝说:“七十秒过去了。”
墨尼问:“你会把我们都做掉吗?”
李奇问:“把你做掉?放心,还没轮到你。”
法兰西丝拿枪瞄准墨尼的脸,李奇向前走到桌边,蹲下后把行李箱平摆在地毯上。他试着打开锁扣,锁起来了。于是他把葛拉克手枪摆在地板上,两手食指指尖抵住两边锁扣的开端,以大拇指为支点,肩膀抬高使力,往上一掀。如果对手是李奇,锁扣上那两片薄薄的铁片根本没有胜算。锁扣很快就断了。
他掀开盖子。
法兰西丝说:“八十秒了。”
李奇说:“发薪水啰。”
箱子里装满盖了钢印的债券,还有些来自外国银行的信函,以及几个袋口有拉绳的麂皮材质小袋子,在他手中感觉沉甸甸的。
在他身后的法兰西丝说:“六千五百万。”
李奇说:“猜得出来。”
李奇转头看墨尼,问他说:“你可以分到多少?”
墨尼说:“一些吧,但我猜不多。”
李奇把那些债券整齐折好,交给法兰西丝,接着是麂皮材质的小袋子。法兰西丝把东西放进口袋,李奇把行李箱平摆在原位,盖子打开的模样就像蚌壳。他拿起手枪,站起来后转身面对墨尼。他说:“错了,你根本就没份。”
法兰西丝说:“两分钟过了。”
李奇说:“我知道。”
“拉梅森曾经是我的搭档。”
“你说过了。”
“我只是要找话说。”
“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
墨尼说:“我来过这里好几次了。”
“把电话拿起来。”
“不然呢?”
“我会一枪打爆你的头。”
“就算我听你的,你还是会杀我。”
李奇说:“我不该吗?你陷害我的六个朋友。”
墨尼点点头,说:“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在医院没抓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李奇说:“洛杉矶的交通,塞起来要人命。”
法兰西丝说:“两分十五秒。”
墨尼说:“我们在交易吗?”
“把电话拿起来。”
“然后呢?”
“告诉大门警卫,要他一分钟后准时开门。”
墨尼犹豫一下,李奇用枪口抵住他的太阳穴。于是墨尼拿起话筒拨电话,李奇仔细聆听听筒传来等待铃声,他还听到一百码外的空地上有克莱斯勒引擎的怠速声,以及四十码外警卫室里电话铃声的闷响。
警卫接起电话,墨尼说:“我是墨尼,一分钟后准时把大门打开。”然后他挂断电话。
李奇转身面对法兰西丝,问道:“我是妳的指挥官吗?”
她说:“嗯,你是。”
他说:“那就听好了,当大门打开时,我们冲向我们的车,用最快速度逃离这里。”
她问:“然后呢?”
“晚一点再回来。”
“来得及吗?”
李奇说:“如果现在我们动作快一点就来得及,他们都在车上了,所以我们真的要全力冲刺。妳比我快得多,所以我会跟在妳后面。但不要等我,甚至不要回头,我们连一码的距离都要争取。我们俩都是。”
她说:“了解,三分钟了。”
李奇抓住墨尼的衣领,把他拉起来,从桌子后方拖出来,带出办公室,从走廊一路来到工作区,然后到大门口。他继续把他往门外拖,走到外面的夜色中,拖行一码后才停下。外面有股浓浓的潮湿灰烬味,远处那三辆克莱斯勒又动了起来,在空地上打圈圈,大灯光束打在围篱上,形成许多不规则图案,就像监狱电影里的探照灯一样。
李奇对法兰西丝说:“听到枪声就开跑。”
他看着大门,看到警卫在警卫室里移动,大门上那道六角形铁丝开始摆动,还听到滑轮在铁轨上移动时的吱嘎声,声音尖锐而且难听。他把枪抵在墨尼的太阳穴上,扣下扳机。墨尼的头应声爆开,法兰西丝和李奇两人拔腿全力冲刺,好像离开起跑点的短跑健将一样。
踏出半步后法兰西丝就开始取得领先,李奇突然停住脚步,看着她离去。她穿越警卫室里投射出的那道微光,像个美式足球跑锋,闪过移动中大门的边缘,冲到街上,接着就失去踪影。
李奇转身往反方向冲,十五秒后他已就定位,回到刚才的贝尔直升机机鼻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