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说什么。”余笙僵硬回答。
“你想翻墙。”
少年的目光移开,视线越过她的发顶,像没听到自己的否认,声音很轻,温和,却是毋庸置疑的肯定句。
余笙也没搭理他,四下的街空落落,确实没什么狡辩的余地,只是京华校徽的烫金色实在扎眼,即便她不是教师组的人,也很难坦然在一个高中生面前承认自己因为迟到而沦落到要翻墙这件事情。
“我在你身后五分钟了。”
他歪了歪头看她,眼里有分明笑意慢散开,却没有太多真切的情绪,让余笙空觉得是自己想太多——
即便承认了,这件事好像也不值得被他放进心里。
“你这种翻法,晚八下课了都翻不进去。”
制服衬衫没有口袋,一只打火机不由分说的被丟向余笙,她下意识去接,被人握在手里把玩了许久,接过时外壳触感还是暖的,玫瑰色的金属外盖上有一簇镂空的火苗纹样。
再抬眸,身侧的人已经站到了白墙之下,细碎的日光一束束笼罩拼接在极致的白色之上,他的发色被衬得越发明艳,眉眼都染上了三分张扬。
“扒上面,脚踩这里。”一只手懒散的插在口袋里,少年抬腿踢了踢旁侧一个凸起的浮雕,再偏头去看余笙。
“你先走吧。”余笙梗着脖子看他。
好像鸡同鸭讲,他倒也不生气,这所学校的学生风气威名远扬,不止有一位同系的学姐和余笙吐槽过,内容都无非是这些富贵人家的小孩如何跋扈嚣张,现在觉得大概有些以偏概全了。
“不管怎样,还是谢......”
余笙话没说完,那少年已经按照自己说的样子,干净利落的上到了那白墙的最顶端,风将发丝吹得凌乱,他半蹲下身子盯着她看。
“要我帮你吗?”
“不用......”
第一节的下课铃声不适时的响起,吞没她的尾音。
留给她的时间已经不足十分钟了,余笙仰头看他,逆光下的视线不那么真切,但还是不难从少年唇畔加深的笑意中看出调侃的意味。
“拜拜。”
他洒脱的站起身,跳下高墙的另一边。
“等一下,等一下....!同学,同学你走了吗,你,你的打火机还在我这。”
后悔是多容易的事,面子又不能当饭吃,只需要一秒钟就能想明白,而后越明白,余笙拍打墙壁的手就越急切。
“啧。”
人比人确实能气死人,抬眼看着毫不费力就又出现在她面前的男生,余笙是这样想的。
“脚踩上,手递给我。”
寒风难凉少年血,他身上的衣服单薄到近似于自虐,丝丝相扣时的掌心却是温热的。
英制校服制式衬衫下的身形既不蠢笨也不纤弱,是恰到好处的劲瘦,余笙只用了几分巧劲,就觉得身子一轻,被拉上了高处。
下一秒,两个人并排挤在狭窄的墙体之上。
“谁先跳?”
“你先跳!”
所视之内的高度在恐惧之下被无线扩大 ,她没有犹豫分毫,立刻应道。
“同学,我先跳可以,但你得先松开我。”
又是一声轻笑传来,有柔软的呼吸撒在发心,余笙这才注意到自己揪着别人领子不放的手,尴尬的笑了笑,触电式的松开。
凛冬,白雪,还有少年跃起时被风扬起的红发,那一刹那的美丽像是异次元描绘下的新世界。
“我在下面接着你,跳吧。”
他拍拍手站定,还是那副无所谓姿态,立在下面漫不经心冲她招手。
温柔是最能蛊惑人心的力量,余笙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摔不死就可以,随后闭了闭眼,放任自己双脚起跳下坠。
片刻的失重感过后,鼻间不再是呛人的雪尘,而是盈满了清甜的柑橘香气,像是初夏迸发的第一缕晨光,几乎可以让人忘却了周遭凛冽的寒冬,她被扶住手臂,半跌进少年的怀抱里。
好诡异一个姿势,余笙瞪大了眼睛,忙不迭地的站直身子,手忙脚乱间又听到他的声音。
“去哪个班?”
小时候余父余母总忙,爷爷奶奶年纪都大了,因为不放心留她一个人在家,余笙上学的年纪从开始就比同龄人都了早几年,算下来,她大概只比应届的高考生大两三岁。
还真被误认成高中生了,余笙哽住。
到底没能过去心里那道坎,她刻意瞒住身份,支支吾吾回答:“白楼西栋。”
“我们班也在那边,一起走吧。”
面前少年的语气无比自然,就像是在对一个同路人做出的礼貌邀约,说完不等人回答,自己先一步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余笙只能在后面默默跟上,心里感叹高中真好,还是和陌生人结伴也不会尴尬的年纪。
京华中学大的吓人,好在她们翻进来的位置正对着先前和丁老师约好的教学楼,即便跟前这位少爷把赶路当散步,时间也还来得及。
离着丁老师的办公室越来越近,余笙又开始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注意力也随着四散了别的地方,身边的人被顺理成章的忽视掉,谁也没再主动开口,二人一路无言进了教学楼。
下课出来活动的学生熙熙攘攘,正赶上第二节课快要开始,电梯在一楼降落时,几个穿着同款制服的学生已经等在了里面。
三楼的按钮灯亮着,是被人按过的标识,余笙看了一眼后安静站回原地。
“叮——”
很快到了该下的楼层,一旁的女生先一步跑了出去,电梯门外层层叠叠站着等候的学生,余笙也不敢耽搁,逆着人流踏出电梯。
倏然想起被她“遗忘”的人,还没好好说一声谢谢,余笙赶紧回头看。
这时几个着急上楼的男生已经挤了进去,他们隔着簇拥的人群又一次对上视线。
“程焰!你小子好几天没来上学干嘛去了!”
余笙看见其中一个男生勾上那少年的肩,惊喜的笑骂声传来。
程焰。
一个和他很搭的名字。
只是电梯门合上的那瞬之前,她没能喊出口,甚至没来得及在心里默念一遍。
……
“I can't see out of my window
I'm all f**ked up in the moment
Spacing out into the zone
I fly alone I get lost tonight......”
盛京城北,溪山别墅。
房子设计是专为富人玩乐而架构的挑高户型,音乐声在相对空阔的室内被无限立体放大。
似乎是为了让业主更尽兴而做出的功能改造,但在主人尚未苏醒的清晨,反而会变成另一种累赘。
沙发中间躺着的手机铃声循环到第二遍,被一只手摸过,不由分说的按掉。
还是有人被吵醒了。
最边侧斜倚着的男生动了动身子,肢体在皮革间摩擦发出窸窣声。
宿醉的后遗症,是即便再微小的动作也能牵扯出疲乏感。
他在昏暗的室内闭着眼摸索了几下,够到自己的手机,智能光调节还不够精确,晃在还未适应的眼上,有一瞬让人皱眉,所幸很快微弱下去。
江应淮半张脸隐在光影中,只有分明的下颌线被照亮。
才八点多而已。
颅内阵阵清晰的刺痛感让人难以再次入睡,他烦躁的抓了下蓬乱的发丝,呼出长长的一口气,撑着胳膊坐直。
江应淮是被徐子川从机场拦下的,说大家都在等他。
没什么拒绝的道理,断片前的记忆被切割成无数碎片,他只能想起还未清场时一杯杯敬向自己的酒,看着宽大沙发上瘫着熟睡的另外两个人,在极度困觉之下又开始放空意识。
直到虚握着的手机传来嗡嗡的振动。
备注着“妈”的对话框里,未读消息足足有几十条,江应淮一只手屈起支在太阳穴上,重新倚回去。
舒展开的姿势让宽肩窄臀之间的肌肉线条无意识的显露,每一条都是恰到好处的优越。
休息的不好,他的耐心所剩无几,点进去,只粗略扫了一眼对面发来的内容,就简单打了几个字发过去。
之后手机被重新按灭扔到一边。
【江应淮:中午到家】
原本穿在身上的黑色t恤已经皱的不成样子,内里卷着浓郁的烟酒气息,江应淮低头闻了下,静止了几秒,没什么好气的扯了扯领子,昏光之中,紧蹙的眉让整张脸显得更加冷戾。
后半夜喝到不省人事,怕打扰到他们休息,佣人还没来得及清扫狂欢过后遗留的垃圾,遍地散落的酒罐被人不小心踩到,发出刺耳的“嘎吱”声。
几次噪音轮番轰炸之后,最开始有动作的男生也彻底没了睡意。
徐子川维持着原本的姿势,眯眼看向江应淮。
“你怎么起这么早。”
“倒时差。”黑色碎发凌乱散在额前,江应淮随手捋向脑后,精致的五官被完整露出,绝对万里挑一的长相。
“放屁。”知道他在应付,徐子川懒散挪了下胳膊,捞过旁边散开放着的烟和火机,一边点着一边嗤骂。
茶几上放着佣人备好的纯净水,室内暖气开的足,一夜过后还是温的。
江应淮干掉一杯,终于觉得胃里翻腾的异样感被压了下去,眼睫掀起,惫懒扫视过一周,看见自己的外套盖在唯一还没起来的男生身上。
拦路的瓶瓶罐罐被踢开,反复碰撞的声音让人心神焦躁,江应淮长腿跨过去,自顾自捞起外套披回肩膀上,顺便踢了脚还在睡的人,嗤笑一声:“还不醒,够逊的池小少爷。”
“滚。”池殷翻了个身,头埋进靠枕里,更没好气:“我他妈不喝酒的人,替你挡了几轮,要滚赶紧滚,别在这烦。”
嗓子里沸腾着灼烧感,江应淮也懒得再说话,手机揣进口袋朝着别墅外面走。
室外的零度温感意外的催人清醒,他的动作迟了几帧:“对了,池殷,你小女朋友的电话被徐子川挂了。”
门被阖上,别墅里接着响起的是劈里啪啦的砸东西和争吵声,几个佣人嘘声站在一旁,在这样的境况中有些手足无措。
江应淮低笑了声,原本烦闷的心情突然好了不少,对着迎过来的管家说话也客气。
“让司机送我回老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