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暗沉的夜色伸手不见五指,直至月光从云层透出,终于可见丁点光亮。
俞远提着大包小包,走街窜巷似的,东张西望。
直至走廊的尽头,才终于找到自己寻觅已久的那抹光亮。
俞远推门而入。
医院安静,连同俞远的大嗓门也有所收敛,他一一将换洗衣物从行李袋中拎出。
转头看向床上的病号。
“宿舍的东西我差不多都给你带来了,你看看还有什么缺的,我再去给你买。”
俞远照顾病号的经验几乎为零,幸好他学习能力强,一到医院就直接往超市跑。
前面病人家属买什么,俞远也跟着买什么。
“我还给你买了轮椅,送货上门,等会你就收到了。”
“……”陆延咬牙切齿,耐着性子解释,“我只是伤了一个脚指甲,不是腿断了。”
“那也很严重好吗!”
俞远振振有词,“我刚查了,你要这脚要是处理不好,有可能会感染真菌,严重的话,还有可能截肢!”
陆延垂着脑袋,面无表情:“你在哪查的?”
“百度。”俞远一本正经,“你别不相信,我告诉你……”
“没那么夸张,我又不是……”
话音未落,门外忽的传来一阵细碎的脚步声。
女孩娇小身影出现在门前。
温以穗手里抱着检查报告,尚未走近病房,便先听见俞远老父亲一般的嚷嚷。
温以穗惊讶:“俞远,你怎么在这?”
“温,温老师。”
前一秒还苦口婆心劝陆延,俞远此时情绪还未收回,眼角微微泛红。
“我请假来的……温老师,你快说下陆延,他居然说他没什么大碍……”
最后两个字尚未落下,倏地被一声惨叫打断。
受伤的脚抬高至半空,陆延面色惨白。前一刻还说自己无大碍,现在却抱着自己的膝盖哼哼唧唧。
俞远吓得噤声,半蹲在床边,大半张脸都快贴到陆延身上。
“你看你看,我刚说什么来着,让你小心点你不听。”
“嗯,你说得都对。”陆延秒变听话小孩,摆出一副乖巧小孩样,虚心求教。
“你刚刚说我这种情况要注意什么?”
虽然好奇陆延态度的转变,不过俞远心大,归功于自己说教有方。洋洋洒洒将自己半路在百度查到的答案又复述了一遍。
俞远:“出门一定要有人陪同。”
陆延漫不经心看向温以穗,有气无力:“真的吗?”
俞远:“当然是真的!还有饮食一定要注意,最好是家里做的,少油少盐。”
陆延慢吞吞,视线始终落在温以穗身上:“……哦。”
俞远:“晚上最好有家属陪同。”
陆延目光落寞:“没有会怎样?”
“那就严重了!”
俞远猛拍了下自己大腿,“不过幸好你还有我,你放心,这几天我都住在这,你要是需要什么……”
“你这几天要住在这?”陆延猛地从床上坐起身,柔软被子滑落,露出背后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慌张有不安有,唯独没有之前的孤独和落寞。
“我当然是在这陪你啊,不然你一个人怎么办?”
“我……”陆延深吸口气,难得有耐心,“你还要比赛,我不能耽误你。是吧,温老师?”
陆延小心翼翼望向温以穗,期望从她口中得到想要的答案。
终于看够一对活宝演戏,温以穗笑着坦言:“俞远,你先回去吧,这里我守着就好。”
“还是……不了吧。”
就之前陆延对温以穗的态度,俞远害怕多待一会,陆延能把温以穗得罪到直接出局退赛。
俞远忧心陆延的同时,殊不知对方正试图用眼神将自己暗.杀。
最后商讨的结果,是两人都留下。
夜色如墨,繁星又一次在树梢透出小小的一角时,陆延忍无可忍,掀开覆在自己耳朵上的枕头。
屋里鼾声如雷,说好要照顾自己的俞远,此刻却躺在隔壁床上呼呼大睡,不省人事。
困意堙灭在鼾声中,陆延披着外套,一瘸一拐出了病房。
没有摄像头,玩手机也无需遮掩。
陆延倚在窗边,皎洁月光倾泻而下,无声停留在他肩上。
手机立在窗台上,循环滚动的,是自己今天比赛的视频。
节目不是直播形式,故而还没正式开播,这段视频还是陆延从导演手中拿的。
临时编舞,还是有很大的改进空间。
清隽身影刻在身后夜色中,落在窗框中,好似一幅中世纪油画。
“……睡不着?”
温以穗住在隔壁间,半夜起身,意外在门口过道抓到一只夜猫子。
“你不也是?”
收了手机,陆延缓缓站直身子,眉眼微弯。
“还是认床?”
温以穗讶异:“你还记得?”
“当然,我记忆力好,过目不忘。”
当时在拉斯维加斯赌场碰见温以穗纯属意外。
陆延自小爹妈不爱,父亲是个酒鬼,母亲靠着某种皮//肉生意营生。
人到中年不幸染病,陆延无奈辍学,靠着各类兼职赚钱。
荷官是他众多兼职中其中一个。
来钱快,客人给的小费也高,可惜风险也不低。
遇见温以穗那天,桌上的客人连着输了一整晚,柿子挑软的捏,所有火气都发在陆延身上。
怀疑陆延手脚不干净,出老千,害得他频频输钱。
对方是地头蛇,赌场无人为陆延这个小喽啰说话,挺身而出的……只有温以穗。
“要不是你,我可能那晚就被打死了。”
陆延感慨万千,轻飘飘将过往揭过,只记得那段沉重记忆的绚烂彩虹。
少年手肘支在窗台上,眼中自信张扬尽显,和那日的狼狈落魄判若两人。
他眉角微挑:“这要放古代,我就得以身相许了。”
“少贫,你现在……已经很好了。”
所有机会都来之不易,故而温以穗没阻止陆延上台。
“真的?”
“当然是真的。”温以穗随口,“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有。”
嗓音微沉,陆延薄唇紧紧抿着,浅色眼眸莫名透出几分委屈。
“当时在酒店,你说过会等我的,还说要对我负责。”
结果陆延一觉醒来,屋子空空荡荡,桌上只有一张银行卡孤零零躺着。
陈年旧事忽然被重提,温以穗大惊:“我那是……”
话音未落,身后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保温杯掉落在地,俞远痴痴站着,一双惺忪睡眼瞪圆。
……
事发地点是在更衣室,那一处没有监控。碰巧节目录制期间,来来往往鱼龙混杂,真要查起来,不是易事。
兜兜转转,节目组又将这一皮球踢回傅明洲。
傅明洲还在开会,助理先替人接了电话。
转身方发现会议恰好结束。
人群鱼贯而出。
连着开了一整天的会议,傅明洲眉角却半点倦怠也不显。
男人西装挺括,闲庭信步走出会议室,笑着和对面的人笑谈。
“顾先生。”
顾珩常年居于国外,不常在人前露脸,傅明洲对对方的了解,仅限于那薄薄的几张调查报告。
余光瞥见顾珩手中的红绳,傅明洲稍一扬眉。
“顾先生……信佛?”
“不算是。”
顾珩笑着摇头,腕上的红绳经过长年累月,即便细心呵护,也洗得发白。
红绳的末端还有细碎的分叉,和顾珩一身的矜贵完全不搭。
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搭在红绳上,顾珩笑笑,眉眼柔和几分:“家里人送的,说是可以保平安,不让摘。”
“顾先生成家了?”
“还没。”
提起家里人,顾珩明显话多,他轻飘飘朝傅明洲扫了一眼,轻声。
“……不过,也快了。到时傅先生有空,一定过来喝杯喜酒。”
不知为何,傅明洲总觉得顾珩话中有话,他稍稍颔首,声音依旧沉着冷静:“那是自然。”
和顾珩在酒店门口分开,转身,便看见助理匆匆朝自己跑来。
“傅总,刚刚节目组那边来了电话。”
先前温以穗只说要查明真相,这回却是想要节目组出公开声明。话里话外,都是想要给陆延一个公道,想要为对方出气。
温以穗心善,会做到这种地步无可厚非,傅明洲不以为意。
“和节目组说一声,以后这种事不用来找我,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不必来试探他对温以穗的态度。
暮色四合,天上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点点金光落在傅明洲肩上。
司机准时抵达,稳稳当当将车子停在傅明洲身前。
本该帮忙开车门的助理,此时却抱着公文包,欲言又止站在一旁。
傅明洲耐心逐渐告罄:“……还有事?”
助理陡然一惊,低垂着脑袋期期艾艾。
“是、是之前你让查温小姐在拉斯维加斯的事,最近刚有了眉目。”
傅明洲上车的动作一顿:“查到那个大学生了?”
“查到了,就是陆延。”
心一横,眼一闭。
助理大着胆子道。
“当时就是他在酒店陪了温小姐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