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八点,我从仁慈的深度睡眠中惊醒,因为汤斯特别探员及其同党在没完没了地按我家门铃。我套上睡袍,看一眼确定达妮真的蜷缩在我的被单底下,然后我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从猫眼向外张望。
“谁啊?我在睡觉。”
“调查局,警察,开门。”一个戴蓝帽子的警察把证件举到猫眼前。
“我没穿衣服。我去分局找你们好了。”
“开门,先生。我们有搜查令,可以破门而入。”
“等一等。”我打开门锁。警察递给我文件,一群人蜂拥而入。最后进来的是汤斯。
“早上好。”他说。
“真有这个必要?你就不能告诉我你们要找什么吗?”
“搜查令上写着呢。”
“时间太早,不适合阅读。”
“与达利安·克雷有关的一切材料,包括但不限于笔记、誊稿、磁带、照片、记录册……”
达妮走出卧室,头发乱七八糟,穿着她的运动裤和我的“雷蒙斯”乐队T恤。她看上去吃了一惊。
“吉安卡洛女士。”汤斯对她微笑。她报以厌恶至极的眼神。
“过来,”她对我说,“咱们煮咖啡,等混球探员和他的朋友完事。”
汤斯哧哧地笑道:“混球特别探员。”
门铃又响了,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大家还没来得及反应,锁就自己转动打开了。克莱尔冲进房间,背后跟着一个头发花白、身穿深蓝色细条纹正装的男人。克莱尔穿制服,运动夹克和齐膝长袜一样不少,头发扎成马尾辫。她铁青着脸扫视全场,双手握拳叉在腰间。
“他妈的搞什么?”她喝问道,苛责的分量对汤斯、达妮和我似乎相同。
“这位是……你女儿?”达妮问。
“哈,”克莱尔吼道,“想得美。”
“调查局和警察在搜查我家,”我说,“他们要扣留我写书的所有材料。”
“放他妈的屁。谁管事儿?”
我指指汤斯。他对着愤怒的少女皱皱眉头,然后扭头看我。
“这位是谁?”
“我的商业伙伴。”我说。
“没错。”克莱尔走向他,“这是我们的律师。”
“早上好,各位,”律师说,带着身穿全房间最昂贵西装的自信上前,摸出名片,“我叫——”
“我知道你是谁。”汤斯说,没接递过来的名片。
“我不知道。”我说。
律师微微一笑,把名片递给我,说:“别担心,无偿服务。我是他们家的朋友。能让我看看搜查令吗?”我将捏在手里的文件递给他,他扫了一眼,说:“啊哈,富兰克林法官。我们明天要吃午饭来着。”
我看看名片。特纳·C.罗伯特逊,大律师,莫斯克、波特、罗伯特逊与林恩事务所。名片是鲜艳的米色,用的是浮雕墨水,摸起来像是弯一弯就会咔嚓一声折断。我把名片放进睡袍口袋。他和汤斯的脑袋凑到一起窃窃私语。克莱尔踱到我身旁。
“那是谁?”她咬牙道,视线射向达妮。
我告诉了她,她叹息道:“猜得出。脱衣舞娘。”她转身,甜甜地笑着说:“T恤穿在你身上很好看。”
“谢谢。”达妮平静地说。
“睡在这儿很舒服,对吧?我很喜欢的。”
达妮没有答话,她扫了克莱尔的柔嫩躯体一眼,然后望向我。
“克莱尔帮我处理各种事情。”我解释道。
“是事情不是韵事吗?”达妮问。克莱尔眯起眼睛,我看见她弓起了后背。
“你怎么称呼你的工作?跳舞?”
我险些呛住,说:“好了,现在还是先想想怎么不让我进监狱吧。”
一名年轻的探员,就是昨天哭过的那一位,走出我的办公室,看上去又很恼火。
“什么也没有。”他说。
汤斯扭头看他,说:“什么意思?”
“对,什么意思?”我附和道。
“这儿没有任何相关的东西。没有笔记,没有访谈记录,什么也没有。只有很多有关其他书籍的资料。吸血鬼、外星球,诸如此类的东西。还有一大堆旧色情杂志。”
“怎么回事?”汤斯扭头看我,我也惊恐起来。
“你在玩什么花招?”我问他,“我的资料呢?”
“你告诉我。要是不交出所有资料就是蔑视法庭,你明白吧?”
“我不知道资料在哪儿,”我坚持道,“肯定被你们藏起来了。搜他们的身。”我发狂般地命令道,仿佛我是带头的警探。
“别担心,”克莱尔自豪地走上前,“都在我这儿。我一听说你被捕,就过来把资料转移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
汤斯叹息道:“听我说,小姑娘,我不在乎你的朋友都有谁。持有和隐匿谋杀案的证据是犯法的。”
“不好意思,特别探员,”罗伯特逊走了上来,“但这份搜查令只授权你搜查这个地方,并强制布洛赫先生交出所谓的证据,仅限他一个人。纳什小姐不受约束,我想请你不要再威胁或诱迫一名未成年人。”
汤斯耸耸肩道:“律师先生,你很清楚你在浪费时间。我可以再去申请一份令状。”
“可以,但这次我必须在场辩论。出版自由关乎第一修正案,我的当事人准备维护他们的权利。”
“他们准备进监狱吗?”汤斯问。
克莱尔上前一甩马尾辫,大声说:“我们准备好了。”
“我没有。”我说。
“安静,”克莱尔说,“我们哪儿都不会去。我的律师能处理好。”
“对,哈利,安静。”达妮赞同道。
我扎好睡袍,坐进沙发。达妮和克莱尔坐在我身旁。罗伯特逊和汤斯开始第二轮咬耳朵,很快达成共识:复制一套所有资料,包括昨天已经扣留的那些;调查结束后,我仍旧独家持有出版和发行的权利。
两个男人走过来解释一番,克莱尔说:“听起来不错。”
“对,很好。”达妮也说。
我抬起手掌说:“那我看也挺好。”
“但这是有条件的,”汤斯说,“前提是哈利没有因谋杀被捕或受到指控,否则他将失去所有权利。”
“当然。”克莱尔说。
“很公平。”达妮说。
“什么?”我壮着胆子说,“哪儿公平了?”
“天哪,别担心,”克莱尔说,“高兴点儿,你又没杀人。”她被这个念头逗乐了。
“你该看看他后脑勺的肿包。”达妮说。
克莱尔站起身。“好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们吧。”她说。她和汤斯握手,亲吻罗伯特逊的面颊,朝我晃晃钥匙。“我去检查信件,然后就得闪人了。要去学校。”
门刚关上,达妮就问:“她有钥匙?”
“她去什么学校?”汤斯插嘴道,“都十点多了。”
“别担心,”罗伯特逊说,“她是全A生。好了?”他问我。我点点头,他对其他人解释道:“他是家庭教师。”
达妮皱起眉头。“我们回头再讨论。”她对我说。汤斯和罗伯特逊走过去监督工作收尾。
“没什么可讨论的,”我尽量斩钉截铁道,“纯粹是业务关系。”
“那就更离奇了。你如果只是普通的变态,那我能够理解。但这个样子,我实在搞不懂。”
“我们是搭档。”我解释道。
达妮皱起鼻子说:“换个说法。”
“同事?”
门开了,克莱尔闯进来。她抓着信件,冲进我的卧室,关上门。
“出什么事了?”达妮问。
“不清楚。”我对她说,“你等着。”
我敲敲门。没有回答。我慢慢打开门,走进房间,随手关门。克莱尔面朝下趴在没有整理的床上,信件扔在她身旁的地板上。
“嘿,”我低声说,“出什么事了?”
她耸耸肩,没有起来,脸埋在枕头里。我知道那枕头肯定散发着达妮的气味。整个房间都散发着性爱的气味。“说吧,你可以告诉我。”我在床边坐下,想拍拍她的后背,告诉她别担心达妮,感谢她为我撑腰,这么理直气壮地处理所有事情,但这时我看见了照片。
照片从一个牛皮纸信封里掉出来,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但没有邮票和回信地址。克莱尔顺着边缘撕开信封。那些是八英寸乘十英寸的白边彩色照片。最顶上一张是桑德拉·道森。我知道是因为我认出了背景里的房间,她的床、白色梳妆台、墙上穿衬裙戴面纱的女人照片;她被切掉头部倒挂着,底下是一摊亮红色的鲜血,仿佛地上的一朵花。
我伸手去捡照片,但随即想到也许有指纹。“信箱里拿到的?”我问。克莱尔点点头。我从口袋里取出律师的名片,用硬挺的边缘分开照片。一共有三张,一名受害者一张,全彩特写,正是我目睹过的犯罪现场,构图和边框的设置都很仔细。和在桑德拉家一样,我感觉我背后有人。无论我去过哪儿,他都曾经去过,无论我见过谁,他都紧接着去见。现在他要我知道,他来过我家。
我拍拍克莱尔的肩膀,说:“我马上就回来,好吗?”她对着枕头点点头。我用名片将照片推回信封里,用衣袖包着手捡起信封。我穿过客厅,走进厨房,达妮、汤斯和罗伯特逊正坐在早餐角,用我母亲的棕色黄花图案杯子喝咖啡。我把照片放在汤斯面前。
“信箱里拿到的。”我捏了捏达妮的肩膀,“你还是别看了。”我返回卧室,克莱尔还趴在那儿。
“我能抱抱你吗?”我在她身旁跪下,她点点头,我抱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