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仿佛提线木偶,呆呆立在原地,无声又沉默的僵持着。
周围军士最开始还在调侃,但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神情逐渐变得冷肃而愤怒,甚至还有人把手按在腰间的悬挂的佩刀上,蓄势待发。
他们想不明白,眼前女子究竟有何依仗,竟然有胆子违拗将军的命令,难道真以为长夏侯府能护得住她?
工部小吏吓得两股战战,伸出手,对准帷帽的边缘,想要摘下来,还没等碰到桑宁,就察觉一道冰冷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小吏被迫和三皇子对视,险些没摔倒在地,他欲哭无泪,不明白自己为何这么倒霉,当职时恰好遇上斩杀了无数匈奴的煞神,进退两难。
谢三抬手,制止小吏的动作。
他不想让任何人碰桑宁。
“既然桑二姑娘不愿,孤也不会勉强。”青年嗓音透着些许笑意,态度也比平日里更温和。
可桑宁却更害怕了。
她清楚谢三的秉性,也知道眼前这人有多疯,他表现得越沉稳镇定,内心的癫狂便越是浓郁。
简单来说,就是越温和,越危险。
谢三随手将下属已经出鞘的长刀压回去,拉长语调问:“只是不知,等晚间庆典正式开始时,桑二姑娘是否也会如此矜持,戴着帷帽向帝后祝祷?”
军士们扬声大笑,“将军,我老黄活了这么多年,从没见过掩去真容祝祷的先例,若是放不下身段,干脆回绝皇后娘娘的口谕,也省得让姑娘在此受委屈!”
“人家琼枝郡主还是京城第一美人,都没像桑二这般摆谱,真是开了眼了!”
“听闻长夏侯耗费数月,仍未侦破那件妇孺失踪案,指不定连大理寺卿的位置都坐不稳,长夏侯府没几天好日子了,还是自求多福吧。”
桑宁没忘记二夫人齐氏曾经说过的话,扮作花神向帝后祝祷,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机会,若得到了帝后的青眼,也能为爹爹减轻几分压力。
谢三是圣上亲子,又是大业的英雄,得罪了他,就意味着她这段时日的努力付之流水,根本起不到应有的效果。
桑宁闭上眼,她只能妥协,再也没有其他路可走。
她心一横,抬手取下帷帽,屈膝盈盈下拜。
“并非臣女有意冒犯,只是面上妆容太过浓艳,恐会吓着诸位大人。”
诚如桑宁所言,为了扮好杏花花神,她面上的妆容格外厚重,涂抹了一层又一层脂粉,口脂也是最俗艳的桃红。
可即便如此,也遮不住少女极其精致的五官,那张脸堪称上天最出众的作品,杏眼桃腮,朱唇贝齿,配上丰厚的黑发,能吸引所有人的注视。
五大三粗的军汉们没想到桑宁生得这么美,一个个都成了锯嘴葫芦,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还有三五个站在远处的军士侧过身子,眼睛死死盯着灰扑扑的砖墙,不敢乱看。
怪不得方才觉得桑二姑娘的声音熟悉,原来是将军曾经迎过门的小妻子,在边关那座宅邸养了整整半年,看得比眼珠子都金贵。
如今在麒麟卫手里受了委屈,那几人少不得在校场被将军操练一番,余下看直了眼的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谢三上前一步,强行按捺住揉捏少女脸颊的冲动,他怕真把人弄哭了。
“脂粉确实重了。”口脂也重,色泽远比不上桑宁原本的唇色。
军士们不由咋舌,暗道将军当真挑剔,这样的美人非但没夸赞几句,反而嫌弃人家脂粉重,实在不解风情。
察觉到周围人肆意端量着少女的目光,谢三心生不悦,眸色黑沉,“戴上。”
桑宁自暴自弃,反正她已经退让了一次,也不在意是否退让第二次,与其违拗谢三,还不如顺着他的脾气。
重新将帷帽戴在头上,桑宁小心翼翼的整理面纱,还不忘道:“多谢殿下提醒。”
许是领兵作战的时日过长,谢三周身萦绕的攻击性极强,他不知收敛,也不明白何谓韬光养晦。
他只知道,但凡自己想要的,都必须主动出手,去争、去抢,直至得偿所愿。
对待女子也同样如此。
他问:“桑二姑娘准备如何谢我?”
桑宁紧咬牙关,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缓了半晌,声音低不可闻:“臣女身上只剩下两串玉珠,将此物作为赔礼,还请殿下莫要嫌弃。”
谢三挑了挑眉。
少女褪下腕间佩戴的碧玉珠串,没有直接交给青年,而是快步走到鼓前,将碧玉珠串放在乳白色的鼓面之上。
这么做是因为她曾在书中看到过金文的“礼”字,写作“豊”,上半部分为两个玉,下半部分为“壴”,代表祭祀需要贵重的祭品以及鼓乐。
正所谓“物莫贵于玉,乐莫重于鼓”。
把两串玉珠放在鼓上,就拼成了“豊”字,暗讽谢三野蛮无耻,不通礼数。
也不知,谢三能不能发现。桑宁有些忐忑的想。
谢三出身皇族,教导他读书习字的师长是曾经的状元郎,德高行洁,聪敏机智,尤其擅长书法篆刻。
多年以来,谢三一直跟在他身边,耳濡墨染之下,反应比寻常人快了不少,也猜到小姑娘是在骂他无礼。
那又如何?
他的宁儿还真是长进了,回京不过半载,就知道用这种文绉绉的手段讽刺他,可比以前没脾气的模样好多了,起码不会被人连皮带骨的吞吃入腹。
倏忽,谢三脸色一沉。
沈既白经常出入长夏侯府,此招难不成是沈既白教她的?
谢三越想越气,胸臆间仿佛有股无名火在灼灼燃烧,让他眼底爬满血丝,神情愈发阴郁,把桑宁骇了一跳,连连后退。
谢三强忍怒意,“既然这是桑二姑娘的谢意,孤就收下了。”
说罢,青年行至鼓前,拿起两串圆润光洁的玉珠,没交给仆从,满是糙茧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着,说不出的暧昧。
“桑二姑娘果真仙姿玉貌,皇后娘娘没选错人。”
谢三之所以没发难,是因为他懒得再想,反正桑宁是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沈既白,过往种种皆似云烟,风一吹,便再无痕迹,他又何须计较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