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京城变得越发热闹。
原因无他,骠骑将军带领麾下将士击退了边关肆虐的匈奴,得胜归来,不热闹才是怪事。
凯旋的将士们不仅是大业的英雄,更是亲人的心之所系。
为了欢迎这些英勇无畏的将士,城中百姓张灯结彩,鼓乐齐鸣,舞龙舞狮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就连街市两侧的摊位都多了不少,叫卖声、笑语声不绝于耳。
长夏侯府,书房。
桑宁手里握着狼毫笔,小脸儿紧绷,笨拙又认真的誊写词句。
当初在边关时,女冠闲来无事虽然会指点她课业,但充其量不过是教导她识字,不会涉猎其他,再加上书籍笔墨价格不菲,岂是一个小小农女敢肖想的?
是以桑宁一手字写的歪歪扭扭,仿佛蚯蚓在纸面上爬,并非她不努力,而是条件所限。
如今有了读书习字的机会,桑宁自然不愿错过,她白天晚上都待在书房,只差没在此地过夜,勤勉极了。
桑怡来时,一眼便瞧见了细眉微拧,全神贯注的桑宁,随即轻手轻脚走上前,冲着丫鬟比了个嘘的手势,来到小姑娘身后,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在少女愣怔的目光中揉了下她毛茸茸的脑袋。
“宁儿,今日大军班师回朝,场面甭提有多威严肃穆了,可要去瞧瞧?”
在边关过活的人,大多对军士有着天然的好感与敬意,毕竟他们经常被匈奴劫掠,受尽苦楚,若不是有驻军庇护,只怕连性命都保不住。
桑宁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更感念军士的恩德,自然不会例外。
她点点头,将狼毫搭在笔架上,“姐姐,咱们何时动身?”
“现在就走,你整日闷在书房,总得出去透透气,往后跟沈既白成了亲,难不成夫妻俩要在书房里大眼瞪小眼吗?”
亲事定下后,沈既白时常出入长夏侯府,名义上是教导桑思孺课业,实际上是为了见见桑宁。每次碰了面,沈既白那张玉色的脸都会涨红,与往日淡漠疏离的情态全然不同。
毕竟她的宁儿秾艳美丽,在桑怡看来,即使是京城第一美人也不及她。
偏生琼枝郡主身份贵重,文人墨客仍对她赞不绝口。
好在宁儿不在意这些虚名,像个准备应试的儒生般日日苦读,比桑思孺刻苦的多。
桑怡拉起桑宁,快步走出门子,把小姑娘塞进马车,一路往城楼所在的方向行去。
之所以去城楼,是因为那处视野宽阔,恰好能将大军入城的画面尽收眼底。
和桑怡有同样打算的人不在少数,街上往来穿行的马车拥堵不堪,嘈杂又混乱,无奈之下,姐妹俩只能弃车而行。
“快点,我都听到马蹄声了。”桑怡忍不住催促。
桑宁抬起手臂,将周围的人群隔绝开来,以免撞到姐姐。好不容易挤到城楼上,桑宁戴的帷帽也被碰掉了,露出精致纯美的面庞。
桑宁听见周围人倒抽冷气的声音。
“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这副模样可真标致!”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恍如仙子坠凡尘。”
“我堂兄在官学读书,听说长夏侯府的二姑娘生得仙姿玉貌,是世间难寻的美人,这位该不会是桑二姑娘吧?”
“很有可能。以前我见过琼枝郡主,艳丽绝伦,但眼前这位姑娘比琼枝郡主更胜三分,偏又无甚名声,思来想去,只能是刚回侯府不久的桑二姑娘。”
将此起彼伏的议论声收入耳中,桑宁性子本就羞怯,这会儿耳根发热,浑身都不自在,恨不得立刻打道回府。
但下城楼的石阶被人潮堵得水泄不通,想离开也不太容易,只能硬着头皮留在原地。
亏得这会儿仆婢们也跟了上来,挡在姐妹俩身后,还给她们挑了个紧邻城墙的位置,桑宁这才得到喘息之机,抬手擦了擦额间渗出的点点细汗。
“宁儿快看,为首的将领就是骠骑将军,他是圣上的第三子,奉皇命镇守边关,多年来杀敌无数,立下了汗马功劳。”城楼太过喧闹,桑怡怕妹妹听不清,扯着嗓子喊道。
桑宁循着桑怡所指的方向望去,恰好瞧见了位于军队最前的将军。
昂扬俊美,威势赫赫,如昆山之玉。
可桑宁却骤然白了脸。
她心里清楚,早在被爹娘带回京城、认祖归宗前,她在边关还有过一段姻缘。
名义上的夫君谢三,与今日这位骠骑将军生得一般无二。
可谢三,他不是死了吗?
为何摇身一变,成了骠骑将军?
难道是她产生幻觉了?
藏在袖笼中的指尖不住颤抖,桑宁死死咬住下唇,脑海混乱至极,完全理不清头绪。
桑宁用力咬了下舌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最重要的不是刨根究底,弄明白所谓真相,而是远远避开那个男人,不让他发现自己。
桑宁低下头,扯住旁边仆婢的衣角,慢腾腾的挪移,想借此遮挡自己的身形。
毕竟城楼百姓众多,都在庆贺大军得胜归来,饶是谢三感知敏锐,观察入微,也不见得会注意到这种细节。
藏在胸腔内的心脏怦怦直跳,桑宁暗自祈求诸天神佛,让军队尽快入城,大军撤离后,她就能以最快的速度折返长夏侯府。
届时便闭门不出,不管谢三究竟是何身份,只要不与他见面,事情就不会发展到无法收场的地步。
两手交叠按在胸前,桑宁闭着眼,肩膀瑟缩,活像被雨淋湿的鹌鹑。
狼狈又可怜。
不怪桑宁惊恐至此,怪只怪曾经的谢三太过放肆,为了寻求刺激、满足私欲,一次次践踏桑宁的自尊,让她怕得不行。
桑怡等了半晌,都没等到妹妹的回答,她心中疑惑,转头望去,对上脸色苍白的小姑娘,顿时愣住了,急声发问:
“宁儿,可是身体不舒服?莫要强撑。”
“没事。”桑宁强忍着不安摇头。
先前那段犹如禁脔在谢宅生活的经历,让桑宁彻底了解到谢三是个多么恐怖的男人。
他狂妄自大,行事恣意,还有着近乎野兽的敏锐直觉。
因此,桑宁根本不敢看他半眼。
可就算桑宁有意躲避,遗失了帷帽的她,有着令所有人惊叹的美貌,就好似落入水中的石子,以她为中心,漾起一片又一片涟漪。
她根本无法控制事态的发展。
“将军,城楼西侧许是出事了,附近的百姓没在看您,反倒在看其他东西,难道其他几位皇子使了手段?”费东生一夹马腹,与青年并排而行,低声提醒道。
“大军班师回朝,他们不敢放肆。”
谢三眸光冰冷,抬头望向城楼西侧,恰好瞧见了簇拥在人群正中央的一名女子。
一袭素色襦裙,乌发挽成发髻,仅用两支银钗固定,没有过多繁复的装饰,却依旧显眼。
毕竟城楼之上,唯她一人以手掩面。
那双手莹白如雪,肌肤细腻,指节纤秀,配上一截因袖襟抬起而露在外面的皓腕,漂亮得不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