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宁其实不太喜欢先前的流言,人人都说探花郎眼高于顶,却独独瞧上了她,不知桑家女儿究竟生得如何美貌。
这种话就像把她架在火上烤,听在耳中,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偏生她是女子,须得顾全长夏侯府和家中姊妹的声誉,无法亲自出面辩驳。
因此,饶是桑宁再气恼,也没有任何办法。
瞧见桑宁脸色不好,紫云面上笑意微敛,轻声问:“姑娘,怎么了?”
桑宁摇摇头。
她心里清楚,那些流言只是某些人居心不良,根本不怪沈既白,她之所以心生抵触,归根究底就两个字——迁怒。
桑宁不想让旁人猜到自己的想法,也没再多言,自顾自揉开手臂上的伤药。
这回春膏不亏是宫中密药,用了没几日,被鹰隼抓挠的伤痕已经变浅了许多,应该不会留疤。
“沈探花才华横溢,侯爷对他很是欣赏,听说还想请他亲自教导小郎君。”
紫云口中的小郎君,正是桑宁唯一的弟弟桑思孺。
脑海中浮现出黄夫子记下的评语,桑宁暗暗摇头,要想让桑思孺走正道,学识并不是最重要的,弄清他去鸿运赌坊的原因才是关键。
否则,无论再找几个夫子,都没有任何用处。
但她刚问了盈朱,乌衣巷那地方龙蛇混杂,赌坊酒楼数不胜数,她自行前去委实不妥,必须得换个法子。
桑宁随口道:“思孺宿在官学,归家的时候不多,沈探花该怎么教导他?”
“奴婢不知。”顿了顿,紫云继续问:“姑娘,可要去竹园逛逛?”
竹园离书房很近,若沈既白离开侯府,很有可能会从竹园穿行而过。
但桑宁不想和沈既白碰面。
大业风气虽然开放,未婚男女最初可在寺庙等地相看,不过往后接连碰面,只怕会引起误会。
即使在长夏侯府也不例外。
除非桑宁打算与沈既白成婚。
“外面天气不好,还是改日吧。”
紫云回头望了眼阴沉沉的天,也觉得这会儿的竹园没什么可逛的,只是夫人有意撮合二姑娘和探花郎,偏生姑娘有些抵触,看来是不成了。
一晃又过了小半个月,桑驰,也就是长夏侯,把桑思孺从官学接回了侯府,还找了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严加看管,不准他出门。
桑思孺又气又怒,把房内的东西砸了个遍,长夏侯依旧不为所动。
无奈之下,桑思孺把主意打到了桑宁头上。
他这个姐姐从小被歹人掳走,在酷寒的边关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爹娘本就疼爱桑宁,再加之有心补偿,对她格外优容,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若是桑宁愿意帮自己求情,或许他就不用继续禁足了。
桑思孺虽然与桑宁不算亲近,但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必须离开侯府。
看着伫立在门前的两个婆子,桑思孺眯起眼,瓮声瓮气道:“你们去把二姑娘叫来,我有要事跟她说。”
婆子们对视一眼,沉默。
“你们在侯府也有些时日了,难道不知我爹娘有多看重二姑娘?此事与她息息相关,万不能耽搁,如若误了正事,谁能担得起这份罪责?”桑思孺语调颇为郑重。
其中一名婆子低声嘀咕:“不如你先在这守着,我去把二姑娘请来?”
另一人点头同意。
婆子很快便找到桑宁面前,听说桑思孺想要见自己,桑宁眼底盈满诧异,片刻后又反应过来。
她这个弟弟向来不愿与她接触,对她的态度甚至可以用淡漠来形容,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桑思孺如此反常,必有所图。
忆及爹娘端肃的神态,显然是铁了心要管教桑思孺。
无论是谁开口,他们的决定都不会轻易更改。
桑思孺的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桑宁强忍笑意,颊边的梨涡若隐若现,说不出的可爱。
“姑娘,您要去见小郎君吗?”站在堂下的婆子忍不住问。
虽然猜出了桑思孺打的什么主意,桑宁还是他怕真有要事,她思索片刻,轻轻点头。
“我随你走一趟。”
婆子连忙应声,在前引路,桑宁走在后面,没多久便到了桑思孺的住处。
还没等进门,便听到少年不耐烦的抱怨:“你不必时时盯着我,这院子除了你,里外还有不少杂役,我难道还能生出翅膀,飞出去不成?”
桑宁屈指轻叩门扉,房内骤然安静下来,而后便是一阵急促脚步声。
竟是桑思孺亲自给她开门。
桑宁回到侯府的这半年间,桑思孺对她的态度委实称不上热络,今日却一反常态,清俊面庞带着三分笑意,仿佛很欢迎桑宁这个姐姐。
“你终于来了!”
桑思孺扯住桑宁的衣袖,把人带进里间,避开两个婆子的视线后,少年笑意尽褪,面容瞬间冷了几分。
“你去找父亲求情,让他放我出去。”桑思孺用仅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桑宁定定看着他,好一会才问:“为什么非得出去?”
“不用你管。”
“黄夫子说你去了两次鸿运赌坊,当真是赌瘾难息,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里间只在角落的木架上燃了只蜡烛,灯火昏黄,映照出少女执拗的神情,让桑思孺下意识的想要回避,同时又有些心急。
“去赌坊当然是为了赌!你不要自作聪明,离乌衣巷远一点,知道吗?”
“你让我远离乌衣巷,自己却宁愿挨家法也要前往,我很好奇,鸿运赌坊到底有何不同,将你的心思都给困住了!”
桑思孺到底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就算生得高而瘦,力气不小,两手突然按住桑宁的肩膀,仿佛能将她的骨骼捏碎。
“我再警告你最后一次,离乌衣巷,尤其是鸿运赌坊远一点,进了那处的女子,不会有活路。”
桑宁自幼长于市井,怎会听不出桑思孺的言外之意?
她吓了一跳,脚步往后退,腰间恰好撞到了桌角,布满工整字迹的课本掉落在地。
桑宁弯身去捡,发现上面写了几个字。
【游方和尚】
【赌坊】
“还给我!”桑思孺一把夺过桑宁手中的课本,厉声呵斥:“你要是不愿帮我求情,就赶紧走,别留在这儿碍眼!”
桑思孺推搡着,毫不留情的将桑宁赶了出去。
两个婆子急忙冲上前,扶住站不稳的桑宁,生怕二姑娘摔倒在地,万一受了伤,她们该如何向夫人交待?
桑宁轻声道谢,方才里间光线太过昏暗,她不适应外面明亮的日光,抬起手背遮住眼帘,眸底疑惑愈浓。
“游方和尚,赌坊。”
她默念着看似南辕北辙、毫无瓜葛的词语,隐约猜到桑思孺几次前往鸿运赌坊,应该与游方和尚脱不了干系。
可二者之间究竟有何关联?
桑宁想了许久,都没想明白。
再加上桑驰和薛氏对桑思孺的管束极严,那小子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侯府,桑宁便将此事暂时搁置一旁,没再多费心思。
为了约束桑思孺,禁足期间,长夏侯特地将在翰林院任职的探花郎请至府中。
桑思孺虽说憋了一肚子火,但他格外钦佩沈既白的才华,两人相谈甚欢,倒也没闹出什么龃龉。
见状,薛氏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宁儿,先前思孺惹你生气了,对不对?”薛氏拉住桑宁的手,抚摸她掌心的茧子,心里酸涩至极。
她的孩子分明是长夏侯府的珍宝,偏生因为樊筠的一念之差,流落边关多年。
好在樊筠还有点良心,即便做了女冠,也庇护着宁儿的安危,还在离世前给侯府送了封信。
否则,终此一生,她都找不到宁儿的踪迹。
“思孺还是个孩子,我不会同他计较。”
桑宁甜甜笑着,爹娘姐姐对她的好,她十分清楚,即使思孺对她抱有敌意,本性也是不坏的,不然也不会出言警告,勒令桑宁远离乌衣巷。
“思孺之所以这般叛逆,其实也怪我。”薛氏叹了口气,“早些年你被歹人掳走,我和你爹四处打探消息,难免对思孺有所忽视,再加上这个名字,也让他心中存了芥蒂,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你同他血浓于水,相处一段时日,这小子的脾性定会缓和。”
顿了顿,薛氏话锋一转,问:“宁儿,你觉得沈既白如何?”
桑宁指尖微颤,她明白母亲的打算,但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近段时日,你父亲考校了沈既白几次,发现他人品方正,行事妥帖,家境虽贫寒了些,但侯府不缺黄白之物,也不至于让你吃苦,若无不妥之处,将婚事定下可好?”
大业的姑娘年满十六即可谈婚论嫁,桑宁今年一十有七,放在寻常人家,指不定连孩子都有了。
就算薛氏舍不得女儿,也得把婚事先定了,婚期往后推两年倒是无妨。
不然的话,宁儿只怕会同她姐姐一样,连婚姻大事都无法随心而行。
桑宁知道,爹娘是为了她好,既然沈既白品行无暇,想必不会像谢三那般肆意践踏她的尊严,倒也不失为夫婿的好人选。
“全凭母亲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