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外面那位姑娘是谁?容貌比起京城第一美人也毫不逊色,桑思孺好像和她颇为熟稔。”

“个子高挑些的,是桑家大姑娘桑怡,当初桑思孺刚入官学时,曾经来过几趟慎行斋。”面容稚嫩的少年揉了揉下颚,故作老成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另一人应当是桑家二姑娘,听说这位桑二小姐自小在陇西长大,刚回京不久,瞧着脸生也不奇怪。”

问话的少年一阵无语,桑二姑娘哪里是瞧着脸生?而是那张脸太过出众,既鲜妍秾艳,又透着不谙世事的纯美,乌发雪肤,朱唇贝齿,饶是他们这群官宦子弟见多识广,这会儿也不由看呆了。

“桑思孺那小子的脾性未免太差,桑二姑娘快被他弄哭了,如此美人,他也狠得下心。”其中一人身着锦缎长袍,摇头晃脑道。

“桑思孺性子冷,在慎行斋读书习字,也没个至交好友,桑二姑娘自小养在陇西,从未折返京城,两人相处的时日不多,桑思孺对她冷漠也正常。”

“不过到底是血浓于水的亲姐弟,桑二姑娘与桑思孺生得可真像,外表都这么出挑。”

“长得像有何用?从小未在一处长大,亲情到底淡薄,才会不管不顾在官学闹起来。”另一人嗤笑出声。

听到学子们或高或低的议论声,桑宁越发尴尬,用力咬了下舌尖,想把泪意忍回去,眼眶却更红了。

桑怡不愿让妹妹沦为旁人的谈资,狠狠瞪了桑思孺一眼,握住桑怡的手腕,道:“不管他!宁儿,咱们先回府。”

桑怡身量高些,又在气头上,走路速度飞快,桑宁跌跌撞撞跟在后,好险没被石阶绊倒。

“姐姐,慢一点。”她急忙道。

桑怡停住脚步,桑宁终于得了喘息的机会,她捂住胸口,深呼吸几次,激荡的心跳才恢复如常,面颊也从艳丽如血的涨红,慢慢褪为柔嫩的粉。

官学乃是前朝旧址,占地极大,亭台楼阁数不胜数,巍峨肃穆。

一声细微的响动从侧后方传来,要不是桑宁五感敏锐,只怕也难以觉察。

她回头望去,发现方才经过的石阶处多了一沓纸张,侧方用颇为纤细的牛皮绳捆牢固定,应该是从眼前的小楼掉落的。

桑宁抬眸四顾,没瞧见人影,便把那沓纸捡起来,第一页赫然出现了桑思孺的名字。

月初,桑思孺去鸿运赌坊两次,记过。

若屡教不改,便知会长夏侯府,将其逐出官学。

桑宁手一抖,险些没把纸张扔出去。

“桑思孺胆子不小,居然敢去鸿运赌坊,还被官学的先生发现了,人家白纸黑字写得清楚,如有再犯,就把他赶出去,这小子简直疯了!”桑怡气不打一处来,额角似有青筋迸起。

桑宁轻拍她的后背,低声劝道:“姐姐,这都不知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也难以辨明缘由,你莫要挂怀。”顿了顿,桑宁补充道:“这些纸张是用来登记的,咱们先给主人送回去吧。”

桑宁猜测,眼前这栋小楼应是官学先生们的住处,否则与桑思孺有关的评语也不会落到附近。

桑怡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那位黄夫子年过半百,对学生的管教极其严格,之前为了教导桑思孺,甚至亲自来到长夏侯府,桑怡也黄夫子打过几次照面,他人略有些迂腐,但本性不坏,还画得一手好丹青,名声在外,只是她今日被桑思孺气得不轻,实在无颜面对他的授业恩师。

桑宁没再翻看那沓纸张,毕竟里面记载了许多学子的名姓,万一瞧见了他人私隐,实在过意不去。

她快步走上石阶,抬手轻叩虚掩的门扉。

“请问主人可在?”少女清脆的声音恍若莺啼,尤为悦耳。

躺在摇椅上的黄夫子陡然睁开眼,透过门缝,看见在院外等候的年轻姑娘,不由愣怔片刻。

“你找此间主人所为何事?”

桑宁摇晃了下手里的纸张,“此物是我在附近捡到的,可是先生遗失?”

瞥见那根分外眼熟的牛皮绳,黄夫子就知道桑宁手里拿的是什么了,近来老妻说京城风大,吹的人头昏目眩,黄夫子还不信,没曾想他放在二楼书桌的记录遭了殃,被风吹落下去,好在没丢。

“多谢姑娘。”黄夫子从摇椅上爬起来,拱了拱手,真心实意道谢。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桑宁抿唇笑了笑,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弯成月牙状,那副模样和曾经养过的狸奴相差不多,娇憨懵懂,黄夫子心念一动,常年握画笔的掌心有些发痒。

“姑娘为何来到官学?”

桑宁面颊略微泛红,“先生有所不知,我是桑思孺的姐姐。”

听到这话,黄夫子恍然大悟。

桑思孺聪颖过人,往日也称得上勤勉,可这两个月以来不知怎么了,竟似换了个人似的,终日流连赌坊之中。

虽说长夏侯府家大业大,但长子堕落至此,又有何人能顶起门楣?若再不思悔改,桑家败落是早晚的事。

黄夫子到底是外人,有些话不好直言,只冲着桑宁简单叮嘱几句。

等桑宁走后,黄夫子睡意早已褪去,脑中唯余灵感。

他随手把发皱的纸张塞进怀,阔步来到书桌前,铺展画纸,用墨勾线,寥寥数笔之间,一只胖乎乎矮墩墩的狸奴跃然纸上,说不出的灵动可爱。

勾勒出雏形后,黄夫子又用赭石给狸奴上色,动作小心翼翼,稳住笔尖,生怕碰坏了构图,功亏一篑。

但整幅画最具巧思的并非狸奴,反倒是其身侧的一面铜镜。

猫儿顽皮,揽镜自照,憨态可掬。

偏偏镜中倒映的不是动物,而是少女娇艳的小半张脸。

观者无法从这小半张脸想象出少女的全貌,但那种惊人的美丽却是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述的感觉,让人见了便难以忘怀。

桑宁还不知道自己被人画进了画里,从官学回家后,她边在家休养,边不着痕迹打探鸿运赌坊的位置。

她觉得桑思孺并不是赌性重的孩子,去鸿运赌坊肯定有其他原因,只是旁人暂未发现罢了。

至于为什么会有这种猜测,桑宁也说不清。

“好盈朱,我对京城一点也不熟悉,再同我说说乌衣巷,听闻那里是最繁华的去处。”桑宁扯住盈朱的袖口,嗓音温软。

盈朱瞪大眼,“姑娘是从哪听到的乌衣巷?那地方虽说繁华,却不是什么正经地界儿,三步一酒馆,五步一赌坊,秦楼楚馆不计其数,可万万去不得。”

“我没想去。”桑宁有些心虚。

“不去就好,不去就好,前几日少爷进了乌衣巷的鸿运赌坊,夫人听了,险些没急昏过去,侯爷甚至还要请家法,被夫人拦住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桑宁暗道,幸好母亲没瞧见黄夫子记载纸上的笔迹,否则她便会发现,桑思孺不仅仅去了一次赌坊,被夫子抓包的就有两次。

“奴婢听说,乌衣巷的酒馆中还有不少域外行商,暗中售卖波斯的密药,服食后便会神智不清,可吓人了。”

桑宁手一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早先在边关时,养父母为了将她送到徐府,任由徐员外狎玩,曾经从行商手中买过所谓的密药,以温酒化开,诱哄她服下。

那会儿桑宁已经察觉到“父母”的想法,自然不会上当,她饮下味道古怪的温酒,趁养父母不备,将掺了药的酒水吐掉。

挣扎着逃出家门。

即便吐了大半,仍有少量密药划进喉咙,顺着血液流淌至四肢百骸,令她意识昏朦,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跑也跑不远。

正当桑宁陷入绝望之际,恰巧遇上了打马归城的谢三,桑宁知道这人是都头,脾性虽凶戾了些,行事却十分公道,当众将杀人如麻的恶匪斩杀,殷红鲜血把街面染得血红,那股腥气经久不散,用水冲洗数日才恢复正常,应当也能庇护于她。

她大着胆子,跌跌撞撞冲到马前,死死攥住男人的袍角,哀求他。

希望他能发发慈悲,救她一命。

谢三倒也没让桑宁失望,直接把少女捞到马背上,高高扬鞭,将呼喊不休的养父母远远甩在后方。

桑宁不知道,她噙着泪的模样究竟有多美,像被疾风骤雨摧折的花,既让人心生怜惜,同时又想变本加厉狠狠欺负。

活了二十多年,铁石心肠的谢三头一次产生如此汹涌的欲念,似烈火燎原,云雾沸腾,让他理智全无,成了无法思考的野兽。

因此他才会主动出手,帮桑宁一回,也是帮自己一回。

想到当初发生的一切,桑宁不由愣神,还没等她说些什么,便见紫云快步走进来,脚步如风,清秀眉眼间带几分笑意:“姑娘,沈郎君来咱们府上了,这会儿正在前院与侯爷品茗呢,两人有说有笑,瞧着颇为热络。”

紫云口中的沈郎君,正是探花郎沈既白。

想起京中的传言,桑宁红唇微张,无奈的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