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夏侯看中探花郎一事,在京中根本算不得隐秘。
毕竟沈既白是难得的好人才,许多勋贵打着和长夏侯相同的主意,可惜都被这位探花郎婉言谢绝了。
传言说,探花郎只在护国寺见了长夏侯府二姑娘一面,便钟情于她,其他女子都入不了他的眼。
听到这话,正在暖房里上药的桑宁不由愣住了。
之前她被鹰隼抓挠的伤口虽然不深,到底出了血,若是不仔细处理,只怕会留下瘢痕。
前来通报的丫鬟满脸尴尬,坐在榻上、手拿白瓷药盒的桑怡神情也称不上好。
“京城附近的适婚男女在相国寺相看乃是旧俗,榜下捉婿亦是长情,这些人心里打着同样的算盘,落空了便出言诋毁,话里话外都透着恶意,真当长夏侯府好欺负不成?”
桑怡嘴上叱骂,手上动作却格外轻柔,指尖蘸取少许浅黄药膏,点涂在桑宁手臂,慢声道:“这是太医院特地调配的回春膏,不仅能消肿止痛,还不易留下伤疤,记得每日早晚各涂一次。”
桑宁点头,忍不住问:“姐姐,这样的传言可会影响侯府的风评?”
“别担心,侯府除了你我以外,同辈再无其他女子,你怕什么?”桑怡戳了下桑宁颊边的梨涡。
桑宁扯了扯唇角。
她自小虽在边关生活,不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小姐,却也明白人言可畏的道理。
爹娘爱惜她、心疼她,不忍她被流言蜚语困扰,便精心编造了一个谎言——
说她年幼体弱,不适应京城的气候,多年来一直待在陇西老家。
这样的谎言不仅隔绝了那段不堪的过往,还保全了桑宁的名声。
如今因相看夫婿,使得流言四起,桑宁自己倒是不太在意,却不想连累姐姐。
少女仿佛霜打的茄子,笑的比哭还难看。
桑怡扶额叹息,“宁儿,此事爹娘心中有数,定会及时处理,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万不能因忧思过重而损了根本。”
“对了。”桑怡似是想起了什么,眼底染了怒意,“最近桑思孺那小子愈发混账了,经常从官学中偷跑出来,要不是先生告到父亲面前,指不定咱们还被蒙在鼓里。”
桑思孺是桑宁同父同母的亲弟弟,今年刚满十五,稚气稍褪,但少年的顽劣脾性依旧不改。
由于宿在官学,是以桑宁和桑思孺只见过两三次,即便血脉相近,也不算熟稔。
“思孺为何要逃学?”桑宁有些不解。
她出身农门,曾经的父母弟妹大字不识一个,也没有让桑宁读书的想法。
若不是时常去清风观探望女冠,女冠心情好时,会教她几个字,桑宁就是个目不识丁的农女。
每当路过村里的私塾,听见里面朗朗书声,桑宁都觉得无比羡慕。
因此,她想不明白,怎会有人放弃读书的机会,不愿去汇集天下鸿儒的官学。
“那小子怕不是被人带坏了!”桑怡没好气道。
“前几日娘亲说桑思孺跟国舅方威混在一起,方威与他同龄,年岁不大,却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整日流连赌坊,积习难改。近墨者黑,真是愁死人了!
等下你同我一起去趟官学,看看那小子有没有认真研习功课。”
日前去趟相国寺后,桑宁一直待在小院养伤,好些时候没出门了,这会儿听到桑怡的话,杏眼里透出一丝欣喜。
桑怡抚平少女衣袖的皱褶,语重心长道:“宁儿,你是侯府的二姑娘,想要什么,张口便是,千万别闷在心里。”
桑宁乖顺颔首。
“走罢。”
盈朱紫云备好马车,一路往官学行去。
街市两侧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与稍显冷清的边关完全不同。
桑怡掀开车帘,道:“宝松堂的酥山滋味醇厚,清爽解腻,今日闷热得很,宁儿尝尝如何?”
桑宁不知酥山为何物,满心好奇,等瞧见盈朱端在手中盛满雪白酥油的木碗时,藏在袖笼的指尖略微颤抖。
原来酥山就是酥油。
“宝松堂是京城的老字号,酥山最是有名,听闻是特地从边关买来的黑羊,羊奶熬出来的酥油品质极佳,你可曾见过黑羊?”桑怡嗓音清脆。
桑宁不仅见过黑羊,还被谢三那浑人强行灌下许多黑羊奶。
当时她刚嫁给谢三,因为不想伺候徐员外,被养父母拿着棍棒笞打,伤疤遍布全身,掌心被磨掉了一层皮肉,鲜血淋漓。
谢三为她请来边关最好的大夫,各种药材如流水般熬制,养了半个多月,桑宁才能下地行走,可见养父母下手有多狠。
谢三嫌她半死不活的模样委实碍眼,便在宅邸后院弄了几只黑羊,每日挤奶,说有治虚益气之功效。
黑羊奶极膻,即使与茶叶一同熬煮,那股味道依旧难以彻除。
桑宁不喜羊奶的腥膻,每次都硬着头皮吞咽下去,谢三还给她定了量,若是白日没有喝完,夜里必定要折磨她。
那些层出不穷的手段,让她尝尽了羞辱。
是以桑宁一听见“黑羊”二字,身子都忍不住颤栗。
等到谢三的死讯传至边城,黑羊便被养父母抢了去,言道桑宁欠了他们十几年的养育之恩,恰好用几只黑羊抵债。
“没见过。”
桑宁扯了谎,她不知道该怎么提及先前那段婚姻,提及谢三所做的一切,她与那人分明没有夫妻之实,他却霸道参与进她生活的方方面面。
他救了她,却让她怕得要死。
无论如何都忘不掉。
桑宁深深吸气,强自镇定的从盈朱手中接过酥山,拿起木勺,舀起松软的山尖,犹豫片刻才送入口中。
记忆里那股恼人的腥膻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则是冰凉的乳香,掺杂着碎冰在唇齿间融化,驱散了夏日的闷热,也驱散了桑宁心底的阴霾。
她眨了眨眼,又舀起一勺,这次她蘸了些桂花蜜,奶香与清甜交融,是桑宁从未尝过的滋味儿。
“喜欢就多吃点,宝松堂还有梅子味的吃食,下次再来尝尝。”
桑宁吃着酥山,约莫半个时辰,就到了官学。
姐妹二人先后下了马车,桑怡走在前,熟门熟路的往慎行斋所在的方向行去。
还没等踏进慎行斋,桑宁就听到极为嘈杂的吵闹声。
“我姐姐是贵妃娘娘,我表弟是九皇子,尊荣无限,谁要是不识抬举,小心把你们赶出官学!”
声音既嚣张又跋扈。
桑怡脸色黑如锅底,低声解释,“说话的人就是方威,方家在江浙一带经商,圣人下江南时,遇上了如今的贵妃娘娘,力排众议,将人带回宫内,诞下皇子。方威是家中幼子,仗着姐姐得圣人宠爱,近段时日越发放肆起来,也不知桑思孺是如何想的,竟跟这种人厮混在一处。”
桑宁快步走到窗前,一眼就看见倚窗而坐的少年。
少年身形清瘦,相貌俊秀,与桑宁足有七分相似,只是神情太过冷淡,显得不好接近。
正是桑宁唯一的弟弟,桑思孺。
桑思孺似有所觉,抬眸望向窗外,恰好瞧见了桑宁。
少年眉头微拧,眼底罕见的透出几分心虚,两手拄着窗框,稍一用力,便翻到了窗外。
“你们来官学作甚?”
桑思孺不是瞎子,自然也瞧见了面色不善的桑怡,对于这个养姐,他向来又敬又怕。
不过想起自己要做的事情,桑思孺又挺直了脊背。
“先生说你又逃学了,可是真的?”
“课上那些东西我都学过,何必整日枯坐在此,平白浪费时间?”
“强词夺理!”
“我没有!”桑思孺肤色偏白,情绪激动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没好气道:“你来就来,为何要把她一并带过来?看着就碍眼!”
桑宁神情黯然,抿唇不语。
“桑思孺,谁教你这么说话的?宁儿是你的胞姐!”
桑怡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桑思孺会顽劣到这种程度,宁儿性情本就敏感,又不大适应侯府的环境,再被亲生弟弟如此敌对,心里能舒坦才是怪事。
“胞姐?我可不稀罕。”
比起从始至终知晓自己养女身份的桑怡,桑思孺更加难以忍受爹娘的偏心。
桑宁是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本就爱如珍宝,再加上她刚出生不久就被歹人掳走,父亲时不时长吁短叹,母亲夜夜以泪洗面,即便有了自己,对桑宁的牵挂也丝毫未减。
甚至还给他取名“思孺”。
桑思孺面无表情的想,或许爹娘每次唤他的名字,脑海里浮现的都是桑宁。
他们在思念曾经的孩子。
桑宁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眼眶又酸又涩,但她强忍着,不想在官学哭出来。
“姐姐,思孺没逃学,咱们还是先回府吧。”桑宁扯住桑怡的袖袍。
“今日算他走运,恰好呆在慎行斋,若是下回还敢逃学,当心父亲请家法!”
“请就请!”
姐弟之间的争执声吸引了附近学子的注意,他们回过头,瞧见娇艳秾丽如同枝头花朵的美人,不由屏息。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好几个双周榜连起来了,作者算了算,应该先隔日更,v后再日更(嗷嗷跑走)